十步一杀 第222章

作者:闻笛 标签: 古代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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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千帆不禁怔住,在他疏浅的江湖经验里,赌坊自然是赌钱的地方,至于命要怎么赌,他却从来没听说过。

他虽然没听说过,却也能看出店小二眼神中的警示之意,不由得慢下脚步,再一次抬头望向面前的台阶。

许是为了节省空间,这台阶修得很是陡峭,每一级都有半膝高的落差,室内灯火昏暗,台阶尽头隐在一片幽晦之中。

也正是在这时,原本安静的木板忽地震动起来,从缝隙间抖下扑簌的灰尘,毫无征兆地扑面而落,往他的眼睛里钻,使他不得不合拢眼睑,同时伸手去挡。

紧随其后灌入耳朵的是蹬蹬蹬的脚步声,好似被猎人追逐的猎物一般,凌乱中透着急躁。晏千帆顺着指缝窥视,只见同时下楼的有两人,一前一后,从装扮上看,走在前面的是赌客,跟在后面的是店小二。

楼梯旁的店小二瞧见来人,立刻往旁侧闪让,让出一条下楼的路,同时扯住了晏千帆的袖子,用眼神拼命示意对方一同后退。

晏千帆顺势后退,背贴上墙壁,将自己缩成薄薄一块,以便两人从身边通过。

他注意到赌客的右手处被白色的细布包裹,细布卷了许多层,将腕部以下全部遮盖,厚实的表面隐约渗出鲜红色的血痕。

店小二的手里也攥着一团细布,用五指圈住,牢牢捏紧,像是害怕裹在其中之物不慎掉落似的。晏千帆定睛去看,只见血迹斑斑的布料中隐约露出几根发青的指节。

裹在其中的竟是一只人手。

赌客的肩膀与晏千帆相撞,后者刚要开口道歉,对方便投来一道冷峻的目光,眼里尽是怨怒,锋利得像是能杀人一样,硬是将他嘴边的话堵回了喉咙。

还好这眼神只是一瞬,便被紧随其后经过的店小二用身体挡住。后者搀扶着赌客的胳膊,走的却比赌客还要急,时而拉扯时而推搡,迫不及待地将对方往门外送。

晏千帆张大了嘴巴,喃喃道:“这人是不是……”后半句因着冯广生警告的一个眼神才咽回肚子。

尽管没有说出口,但他已经认出了赌客的身份,正是今日擂台上自己的手下败将之一,这人名曰关野,年纪还不到二十,自创了一套叫做飞叶剑的剑法,虽然中气尚有不足,但招式却颇为凌厉。

本该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身旁的店小二似乎看出他脸上的疑惑,便凑到他耳畔,低声道:“您看,方才那位客官就是在琼霄殿赌输了,输掉一只手。”

“……身体发肤,也能拿来当赌资么?”

没等他发问,楼上便又传出一阵笑声,声线嘶哑,像是上了年纪的人所发出的,可音调却有着青年人一般的轻佻与顽劣,听上去颇为不谐,却也显得颇为独特,令人难忘。

晏千帆又是一惊,他也记得这个声音,属于一个姓吕名顽的刀客,同样是他在擂台上的手下败将之一。这吕顽年过五旬,头发斑白、性子却如小孩一样疯怪,刀路也极尽奇诡,为了击败他,晏千帆着实花了不少力气。

店小二再一次凑到晏千帆身边,解释道:“您听见了吧,方才发笑的这位,就是赢了赌的主顾,他二话不说,拔出一把亮闪闪的金刀,当堂砍了输家的手,那场面真是……哎呦……光是清理血迹就得用上几桶水……”

晏千帆怔怔地看着关野被丢出门外,吕顽的怪笑还在耳畔回荡。他皱眉道:“这两人想必已经结下仇怨。”

店小二点头附和:“是啊,输家分明是后悔了,等赢家出了赌坊,恐怕免不了要被寻仇。”

晏千帆猛地转向对方:“你们明明知道后果,为何还要纵容他们用手足当赌资?”

面对这般义正言辞的质问,店小二的五官都快扭成一团:“哎呦,您这可是冤枉我了,那两位爷开赌之前,我真的好言相劝了啊,就像此刻我劝您不要上楼一样。”

晏千帆愣在原地。

店小二挑了挑眉毛,道:“沾赌可不比沾酒,从来没有浅尝辄止这一说,赌局从来都是越大越快活,两位爷你情我愿寻快活,我们做下人的还能拦着不成?说句不入耳的话,我们三霄楼只管把客官伺候得快活似神仙,至于人间的恩怨,我们是概不过问的。”

晏千帆无言以对,他这时才隐隐觉得,自己实在太小瞧了这片江湖中的混沌,小瞧了江湖中浮浮沉沉的人心和欲念。

凡人想要神仙般的快活,却又不想承担人间的苦痛,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金刀剁掉去的手仿佛生自他的胳膊,杯口粗的伤疤阵阵作痛。

店小二见晏千帆沉默不言,勾起嘴角,得意之中似乎带着些鄙夷,道:“客官,您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方才那两位还只是在琼霄殿赌,那位潜龙先生可是在三楼云霄殿稳稳呆了好几天……我劝您还是别去招惹他,大好时光何苦在这里蹉跎呢。”

一双老鼠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看起来像是倾尽了毕生良心,才说出这么一番规劝的话。

一直从旁沉默的冯广生也开口道:“晏老弟,我们还是暂且离开,再想别的办法吧。”

晏千帆再次抬头,视线投向晦暗的楼梯尽头,仿佛那是一条长而深的甬道,尽头藏着一线光明。

他活动僵硬的五指,伸进钱袋里,捻了一块碎银,慢慢放进小二手心,而后抬头道:“带我去赌桌。”

店小二接过银子,嘴角慢慢咧起,直至脸上乐开了花:“哎呦,客官您真是……既然您心意已决,我就不拦了,都说这摸过金银的手赌运都旺,祝您旗开得胜,步步生花。”

冯广生是一脸严峻,抓住晏千帆的肩膀,低声问道:“你小子真的有把握么?”

“没有啊。”晏千帆留下一个苦笑,转身跟着店小二的脚步,往赌桌走去。

冯广生只能跟随他的脚步。

店小二凑到一张桌旁,对众人一通低语,人群便分开一条路,腾出一个空位,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新入局的赌客,眼底流露出各式各样的神色,有的好奇,有的鄙夷,有的暗含期许。这些不加掩饰的视线让晏千帆感到阵阵发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肩膀,把头往五颜六色的染缸里伸。

“客官,这边儿请。”店小二的笑容格外明媚。

晏千帆硬着头皮落座。

*

晏千帆刚刚落座,便觉头上一昏,一阵令人窒息的气味扑面而来,好似被沾满泔水的抹布蒙住鼻子,滋味别提有多难受。

这三霄楼虽有个神仙般的名字,环境却比人间还要污糟得多,由于常年封闭门窗,清风被隔绝在外,赌徒进进出出,留下许多浊气,使空气变得异常粘稠,桌椅也散发着湿霉的潮气,桌上摆了成堆的碎银,在许多人的口袋里辗转过,又黑又脏,汇集了五湖四海的汗臭。种种味道揉在一起,好似重锤似的捶打着晏千帆的头脑。

偏偏赌桌上除了银子之外,还摆满了酒杯。赌徒大都嗜酒,赢了要狂饮,输了也要猛灌。却对酒的好坏全然不挑剔,只求一醉。所以赌坊中预备的也都是劣等浊酒,非但没有酒香,反倒散发出阵阵酸嗖。

晏千帆尚未开局,脸上就已褪了血色,变得异常苍白,似乎随时都会昏过去。

他强迫自己聚精凝神,视线望向桌对面的庄家。

庄家是个胡子拉碴的男人,面相慵懒衰颓,歪歪扭扭地陷在木椅中,半闭的眼底带着睡意,一只手把玩着桌上的铅质骰子,时不时打个哈欠,似醒非醒。直到听见木椅挪动的声音,才微微抬起眼皮,打量着新来的赌客,目光从晏千帆局促的脸上扫过,一直扫到手里鼓鼓囊囊的钱袋。

晏千帆也借机打量对方,两道视线仿佛拉在一根绳上角力,对方越是沉着,他便越是慌张。这庄家想必见多识广,不比那见财眼开的店小二,对他的钱袋无动于衷,只是拉长了声音,问道:“客官是要赌大还是赌小?”一面说,一面从手底拨出两枚骰子,扔进一只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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