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 第252章

作者:闻笛 标签: 古代架空

“那晏千帆该怎么办?”

冯广生往身后看了一眼,只见安广厦仍抱着晏千帆的残躯,一步一晃地从塔中走出。他咬咬牙道:“也带上吧,免得大哥伤心,总之先带回去,再考虑怎么发落。”

“好。”那人立刻点头应过。

冯广生几乎要笑出来,却听一个声音道:“你们谁也不许走。”

他怔了一下,慢慢转回头。

浮现在月下的竟是铸剑庄庄主晏月华的脸。

冯广生与晏月华并不相熟,两人打照面的经历屈指可数,这是冯广生头一遭从近处观察对方。

这人虽是晏千帆的亲生兄长,但眉眼却与弟弟并不相像。与晏千帆相比,晏月华要年长许多,也阴沉许多,透出的气质迥然相异,仿佛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同晏月华同来的还有三名剑客,冯广生从没见过他们的脸,但一眼便能看出,他们都属于晏月华的世界。

三人的衣衫呈现朴素的深黑色,制式也很简单,但佩在腰间的剑却华丽夺目,剑镡上的每个纹路仿佛都在高声宣告自己的独一无二之处。也只有铸剑庄才铸得出这样的剑,只有出身铸剑庄的子弟,才使得起这样的剑。

晏月华摆了摆手,其中一人抽剑出鞘。一抹亮色从剑上流泻而出,像瀑布一样清澈而又澎湃,瞬间便填满了周遭的夜色。

剑起,光芒撕开黑暗,锐不可当,冯广生不禁战栗,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到六匹骏马血溅当场的图景。

但那人并没有诛杀无辜的马匹,只是挥剑斩断了拴马的缰绳。

绵软的缰绳在剑下不堪一击,碎成数段,马匹受到惊吓,原地掀蹄蹬足,躁动嘶鸣。那人并不急,只是抬起一只手,拍打头马的鬃毛。头马扬起前蹄,长嘶一声,便像是刑满释放的犯人似的,迫不及待地纵蹄狂奔,往远处的黑暗中奔去。

“北辰,多谢了。”晏月华低声道。

北辰,冯广生心道,原来这人叫做北辰,是天边星辰的名字。

马蹄声远去后,塔底便只剩下针锋相对的两群人。晏月华的眼睛牢牢盯着安广厦的臂弯中,脸色似乎变得更加沉郁。片刻过后,他问道:“是哪个伤了我弟弟?”

冯广生在心中冷笑,他想,你又算得哪门子兄长呢?当初将弟弟赶出家门,赠予旁人,十年不管不问,即便此刻看到晏千帆濒死的模样,脸色竟也不改沉静,这样一个冷血的人,哪来的颜面自称兄长呢。

冯广生是家中独子,因为冯四一心为西岭寨的公务奔劳,不愿意养育太多的子女。但他想,倘若自己也有一个晏月华一般的兄长,他一定对其恨之入骨。

今夜,他似乎无所畏惧,于是他将心中的轻蔑悉数说出口,末了补充道:“既然晏千帆拜入西岭寨,便要遵守西岭寨的门规,他的死活,跟你没有关系。”

晏月华像是全然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只是再次开口问道:“是哪个伤了我弟弟?”

“是我杀的。”冯广生抬起头颅。

顿时,一阵剑风驰向他的喉咙。

*

出剑的是晏月华。

这一剑出其不意,全无预兆,饶是胆大如冯广生,也被结结实实地吓住了。晏月华身披鹤氅,不论剑芒还是心绪,都不动声色地敛于氅下,于静谧中积蓄力量,一旦出手,便是一道惊雷,一阵疾风,冷峻空肃,席天卷地,用决绝的杀气将对手逼进死路。

若是换个人站在晏月华对面,此刻恐怕早就血溅当场。但冯广生毕竟不是等闲之辈,他多年苦修得来的一身武艺,也决不是空乏的摆设。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起枪杆,横于身前,生生接下晏月华一记杀招。锋利的佩剑被枪杆挑开,偏离少许,擦着他的肩膀呼啸而过。他刚松了一口气,便见那锋芒调转方向,好似升空后骤然炸裂的烟花一般,瞄准他的肩膀斜斜劈下。从刺到斩,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冯广生又是一惊,为避开第二剑,他不得不屈膝弓背,单手撑住冰冷的地面,连翻滚动,退至一尺开外。然而,晏月华的第三剑接踵而至,追着他的影子,不给他半刻喘息的机会。

冯广生久经沙场,出生入死的经验比常人更丰富,但与晏月华为敌时,仍觉胆惊心寒,隐隐后怕,他实在没想到,现任铸剑庄庄主居然这般难以对付,这人的剑意连绵不绝,好像代替了脸上的五官神色,纾放出无穷的怒火与恨意。剑有多快,有多凶狠,胸中的积愤便有多深。倘若人生是一只器皿,晏月华所积攒的恨恐怕早就将器皿盛满,边缘还在源源不断地溢出。

江湖传言,铸剑庄弟子天生短寿,因为家传的功夫是一门自毁之术,不论铸剑,还是驱剑,都要燃烧自己的生命为祭,以求臻入极致,不屈不挠,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今日冯广生与晏月华正面交锋,总算领教到个中威力,他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与自己交手的根本不是晏月华一个人,而是许多重合的影子,是铸剑庄世代先祖的亡魂,难以尽数的遗恨聚集在生人的剑上,使那剑意之中便裹带了沉重的怨执。远远超出了剑主的年纪。无数亡魂透过剑影盯向他,迫不及待地拖住他的手脚,试图将他拖进阴曹地府,与死者为伴。

想到此处,他的心下更是懊悔。其实他早就料到铸剑庄会不计代价寻找晏千帆的踪迹,所以特意放出一些虚假的传闻,用来混淆视听,阻挠晏月华救人的步伐。但他的准备终究不够周密。晏月华终究还是循着南天塔的辉光,来到了他的面前。

恼人的灯火照彻长夜,似乎预兆了今宵注定不会平静。

冯广生且战且退,不觉间已与同伴错开一段距离。晏月华短暂敛剑调息,他才终于得了半刻喘息的功夫。他举目四顾,这才察觉到异样,对付自己的只有晏月华一个人,而铸剑庄其余三个人则往另一个方向扑去。

正是安广厦所在的方向。

隔着几丈的距离望去,安广厦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仍将重伤濒死的晏千帆抱在臂弯中。

冯广生顿悟,原来晏月华用猛攻将他孤立,意在从安广厦手中抢人。想到此处,他的心下惊骇不已——倘若晏千帆不能死在他的手上,哪怕只有一息尚存,对他而言也是巨大的祸患。

他试图绕过晏月华的阻碍,但对方手中的剑立刻锁住他的喉咙,将他逼回原处。剑的主人冷冷笑道:“你把我晏月华当成傻子么?”

冯广生竭力维持脸上的平静,甚至勾起嘴角,摆出一副恭维的姿态,道:“岂敢岂敢。”

晏月华毫不领情,只是冷冷道:“我劝你不要以卵击石,今日不论晏千帆是活是死,是人是尸,我都非要抢回来不可。”

“哪怕他私自窃走莫邪剑,抹黑铸剑庄的声誉?”

“无所谓。”

望着晏月华决然的神色,冯广生回敬一声讪笑:“想从西岭寨手里抢人,怕也没那么容易。”

他将目光投向安广厦的方向,虽然自己无法出手,但他所带来的六个人,此刻都还围侍在安广厦左右。这六人的功夫,每一个都与他旗鼓相当,以六对三,敌寡我众,他实在不必惊慌。

晏月华却看穿他的心思似的,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觉得我的三个人赢不了你的六个人,是么?”

这番话口吻太冷,使冯广生浑身发寒,他索性敛去了假惺惺的笑容,沉下脸,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比语声更冷的剑声响起,代替晏月华做出了回答。

冯广生瞪大了眼睛,他甚至没能看清三人是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出手的。但多年习武的直觉告诉他,对方使出的一定是极其奇诡的招数,他只看到三条银光交错掠过,好似三颗流星一般,随后,西岭寨中便有一人惨叫出声,肩膀处溅出一片血花。

那人方才抬起一只胳膊,拦在安广厦的身前。此刻,那只胳膊已被剑撕开一条豁口,透过割裂的衣衫,可以看到深而长的剑伤,一剑切至骨缝,血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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