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 第307章

作者:闻笛 标签: 古代架空

水的表面浮着厚厚一层苔藓,泛着一股腐败的味道,里面不知还藏了多少看不见的污垢,叫人浑身发毛。

他将外衫扯下来,用水沾湿,捂住口鼻,那股难闻的腐味因此渗入鼻腔,和着胸口的挤压感,简直像活活被埋进坟冢似的。

但和肆虐的大火相比,这一滩水反倒成了最温和的东西。柳红枫别无选择,只能一次又一次沾湿衣衫,捂在鼻子上,他在呼吸的间歇抱怨道:“哪个畜生想出点火的馊主意,莫非是想把我们生生焖熟吗。”

段长涯在他一旁道:“你少说几句吧。”

柳红枫摇了摇头:“我若是不说几句话,便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段长涯却道:“放心吧,死不了。”

段长涯的信心并非空穴来风,尽管火势汹汹,但在这片狭窄的水底居然有一口泉眼,泉水很细,安静无声,就连涟漪也被水藻盖住,倘若不是亲自其中,根本无从察觉。

但这一缕涓涓细流,此刻却成了对抗大火的法宝,水流渗入泥土,将那些烧焦的部分重新沾湿。躲在水里的人也得益于泉眼的恩惠,身体奇迹般地与火海隔开,避免了生生焖熟的结局。

柳红枫和段长涯躲在水里,因为水面实在很小,他们不得不像水边的灌木一样低着头,缩着肩。

但他们比不上树木纤细,所以只能背抵着背,像是被胶粘住似的,牢牢地贴在一起。

过于亲密的距离折磨着柳红枫的心神,他迫切地想要转移注意力,于是用干燥的嗓子说:“你的运气真的很好,跳进水里,刚好碰上一口泉眼。”

段长涯却道:“不是运气,我早知道这里有泉水。”

“为什么?”

“我小时候曾在附近玩耍,见过这片水潭,和现在看起来几乎没有变化。倘若是死水,过了十年,绝无法保持当年的样子。所以我猜到,这里应该有水源存活。”

“原来是这样,原来你是个聪明人,看你的长相,还以为你一定是个呆子。”

柳红枫一面说,一面侧过头,余光恰巧瞥见对方皱紧眉头的模样。经过火光的勾勒,眉心的褶皱显得格外深刻,很显然,段长涯对他的鬼话充满抗拒。

他倒没指望对方会相信,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装失忆的把戏能撑到几时。

有时候,谎言并不是为了欺骗别人,而是为了欺骗自己。

燃烧的声音漫长而响亮,数不清的细屑在火舌的卷舐下纷然爆裂,噼噼啪啪绵延不止,隐约可以听见头顶的人在交谈,但全然无法分辨讲话的内容。火光盖过了天光,将头顶染得宛如白昼,但谷底却像是被关进了永夜,不知道能否迎来下一个黎明。

柳红枫泡在水里,只觉得脚底渐渐发虚,身子不由自主地瘫软,眼睛盯着漂浮的水藻,目光愈发模糊。

段长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在发抖。”

他眨了眨眼,道:“是你在发抖吧。”

这人实在太过敏锐了,他想,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对方身边挪开,于是在水里向前迈了一步。可他的身上仿佛套着一根看不见的缰绳,举步维艰。他皱起眉头,脚底用力一蹬,不料足尖陷入软泥,踉跄了一步,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水花四溅,他没有倒下,反倒是陷进对方的臂弯,脑袋贴住了对方的肩膀。

段长涯揽过他的肩膀,动作有些强硬,带着几分埋怨的意思。

两人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段长涯的手掌不由分说地贴上他的额头。

“好凉啊。”他战栗着抱怨了一句。

段长涯却道:“不是我凉,而是你的额头太烫了,你分明是在发烧。”

柳红枫不禁一怔,他不过只是受了点外伤,本不至于露出虚弱的一面,但残留在他体内的毒在作祟,将力量渐渐剥离他的身体,将尊严也一并抽了去。

面对段长涯审视的目光,他愈发不甘,于是冷冷道:“你若是刚接完骨头,又被人追着跑了很远,掉下泥潭,然后站在水里被火烤,你也会发烧的。”

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变得仿佛擂鼓一样激烈。

他深知时间所剩无几,在死之前,他或许应该抛弃可笑的谎话,放下廉价的尊严,将他从素姨口中听到的真相完完整整地告诉对方。

现在不说,往后便没有机会了。

但下一刻,段长涯却做出了令他始料未及的举动。

段长涯竟张开双臂,在水里抱住了他。

柳红枫一惊,立刻挣扎着企图脱身,然而,对方却像是刻意与他过不去似的,加大了手臂上的力气。

“你干什么?”

“救你。”

“不必了。”

水潭太小,两人的距离太近,鼻尖眼看就要贴在一起,柳红枫只能垂下眼帘,藉此避开咫尺外过于凌厉的视线。

段长涯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你不是失忆了么,既然不认识我,何必如此抗拒,我看起来很像是坏人么?”

“不像,”柳红枫咬着牙根,从齿缝里挤出零散的字句,“你简直是枕着圣贤书睡觉的正人君子。”

他的口吻充满了讥讽,可段长涯却没有动怒,只是淡淡答道:“既然如此,便安下心来。”

在半是水、半是火的割裂的世界里,段长涯将他纳入臂弯之中,将珍贵的体温分给他。

*

柳红枫的头脑一片混乱。

大约是发烧时脑壳也一并烧化了,从前引以为傲的理智,此刻全然派不上用场,身体仿佛脱离了控制,在一片模糊中,仅凭着本能擅自行动,将重量压向对方的肩膀。

柳红枫恨透了这一具孱弱又卑贱的身体,他的意识仿佛漂浮起来,浮在上空,静静地看着自己出丑时的样子,满心焦灼,却无能为力。

段长涯像是等待很久似的,待柳红枫有所示意,立刻分出一只手,搭在后者的背上,用力一压,将这人与自己的胸膛压在一起。

柳红枫的脑袋枕着段长涯的肩窝,脸颊时不时蹭过对方的耳廓,而自己的耳垂也被对方的嘴唇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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