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 第317章

作者:闻笛 标签: 古代架空

“疯了,都疯了……”管事怔怔注视着哄乱的人群。

原本走上歧路的人们,如今又重聚在怒涛中,查证时结下的仇怨,此刻变本加厉地爆发出来。昔日的情谊荡然无存,曾经越是亲近的手足同袍,如今厮杀得愈是激烈。落败的人们接二连三被丢入大海,殒命于波浪中。

西岭寨众也打作一团。被抛弃的六名干事,如今摇身变作仇敌,气势汹汹地发起攻势,要将乘上头船的人置于死地。

武林人并不怕死,只怕死得冤屈,死得轻浮,死得不足为惜。

死于同伴之手,实在是最丑陋的一种死法。

齐祥并不想死,他在乱战中抓住齐顺的胳膊,一面逃窜,一面抱怨道:“都怪你要扔了长枪,如今我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齐顺却摇头道:“扔与不扔又有什么关系。我绝不会用西岭枪来伤害西岭寨人。”

齐祥跺着脚:“唉,你是真的傻啊!人家可是等着要你的命呢!”

眼看着张独眼的目光向自己投来,齐祥终于松开齐顺的胳膊,一个人飞快躲进船帆的阴影中。

他在寻找通往船舱的门,然而,躲进船舱的人们早就将入口封死了,彻底切断了最后一条逃命的路。

茫茫海上,他所能栖身立足的,便只有眼前这片方寸的天地。

然而,这片天地早已黑白颠倒,善恶倒错。

齐顺还留在原地没有跑。

他望着张独眼那一只独眼中锐利冷酷的目光,默默地想,这便是因果报应了,那柄看不见的钢刀,终于要砍到自己的头上。

“独眼哥……”他听见自己的嗓子发出低哑的声音。

“对不住了,你去死吧。”

张独眼留下这句话,将齐顺推下了水鱼西犊家。

海水浮起一片鲜红色。

*

在头船艰难挣扎的时候,次船却从容地浮在风浪中。

船上一下子少了几十人,重量自然也减少了许多,变得更加容易操纵。饶是海面上怒涛汹涌,水雾翻腾,船身反倒比方才更平稳了,将帆半收在杆头,轻盈地乘于波心,起伏飘荡。

天上竟落起雨来,本该是黄昏时分,但夕阳却被厚厚的云层彻底遮蔽,海面上黑得好似夜晚。堆叠成团的乌云背后,传出轰隆隆的雷声。

宋云归却眺着远处,感慨道:“真是个好天气。”

他身边的李捕头露出诧色:“宋堂主该不会在说笑吧,这般阴邪的风雨,怎能叫做好天气?眼下船行不便,眼看天色又要黑了,我委实犯愁该如何夺回头船,阻止那些狂徒继续作孽。”

宋云归的神色仍是一片悠然:“我想李大人是多虑了,用不着追,也用不着出手,头船早晚会沉入海中的。”

李青露出惊诧之色:“倘若如此,我们更应该即刻追上去。”

宋云归却摇摇头,道:“李大人,还请允许我冒昧一言,官府苦于武林争斗,也有很久了吧。知府老爷派您来探查瀛洲岛的状况,也不过是公事公办,他老人家并不会将武林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况且眼前的恶果,完全是由于武林人尔虞我诈,冤冤相报,就算全军覆没,也是自作自受,算不得李捕头的疏忽。”

李青沉着脸,望向宋云归,问道:“宋堂主的意思是要我坐视不理喽?”

宋云归的脸上浮起笑意:“这茫茫风雨里,他们一个都不会剩下,不必担心留有后患。况且那群乌合之众,就算活下来也成不了大事,真正对大人有益的同伴,都已经被我揽入麾下,此刻都在这艘船上。”

李青眯起眼睛,打量着宋云归身边的精锐之师。因着身份之便,从前他便常常受到知府委派,处理与武林相关的案子。眼前的人群中,不乏有他所熟悉的老面孔。只是,这些面孔过往或从属于天极门,或效力于铸剑庄,然而,天极门在短短几日内覆灭,铸剑庄也宣告退出江湖,此时此刻,他们都成了宋云归的心腹。

宋云归凭借一己之力,便将东风堂送上武林之巅,这般运筹帷幄,笼络人心的本事,委实令人望而生畏。

哪怕宋云归在他面前毕恭毕敬,他也绝不敢小觑对方的城府。

在他暗中忖度的功夫,对面传来一阵喧嚣,东风堂的队伍从后方分开,为来者让出一条路。

来人竟是平南世子南宫忧。

南宫忧身体孱弱,到了海上,更是难以适应颠簸的航程,所以一直呆在船舱里休息。

眼下他虽然露面,但脸色依然苍白如纸,脚步虚浮,显然并未从萎靡中恢复,只是强打着精神来到甲板上。

雨水在风中横飞,就算有人为他擎着伞,纷乱的雨点还是打湿了他的衣裳。

世子身份尊贵,李青不敢怠慢,即刻上前迎道:“殿下,颠簸还要持续一阵子,你还是回船里休息吧。”

南宫忧摆了摆手,敷衍地答了一句:“无妨。”而后便来到宋云归面前,径直凝着后者的眼睛,板着脸道:“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宋云归并未辩驳,反倒转向一旁,指挥属下为南宫忧披上狐裘,才不紧不慢道:“船上的事由我和李大人处置,殿下就不用操心了吧。”

南宫忧凝着宋云归,神情说不出地复杂,他不顾对方的阻拦,接着问道:“倘若头船不沉呢?夺船的队伍为了活命,势必会将同伴赶下船,一番厮杀过后,最后活下来的一定是穷凶极恶之人,坐视这些人逃走,才是真的后患无穷。”

宋云归道:“殿下多虑了,头船是一定会沉没的,就算现在把所有人都扔下去,只剩一艘空船,也一定会沉下水去。”

南宫忧神色一凛:“你怎么知道?”

宋云归耸耸肩膀,道:“殿下若是不信,不如我们驶到近处看一看。”

船夫得了令,将风帆调整,往头船的方向靠去。

晦色之中,渐渐浮现,果不其然,已经慢慢下沉。往一个方向歪斜。

不只是南宫忧,就连李青也露出困惑之色:“敢问宋堂主何以料到这番情形?”

宋云归答道:“说来也简单,因为在头船出海之前,便有人在船上做了手脚。将船底的仓板凿开缝隙,将桐油铲去,替换成软泥,经过方才那般激烈的冲撞,船底的缝隙势必会裂开,导致海水倒灌,而福船内部的船舱又是彼此相隔的。待到甲板上的人发现船底漏水,恐怕已经来不及修缮了。”

李青更是困惑:“这两艘福船是由戍守海疆的陈将军亲自调派,你怎么会动得了它?”

宋云归面含笑意,问道:“李大人可还记得,这位陈将军出身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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