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西洲
一个男声道,“虽然知道明天才是你生日,但是我们明天都有课,只能今天提前给你过了,唐糖,我们跟你以前那些室友不一样,你别老是怕我们。”
另一个男声应和道,“是啊,我们是志气三兄弟,哈哈哈。”
一群人笑做一团,唐糖眨了眨眼,眼底漫上浓浓的水汽,“给……给我吗?”
“别哭,哎哎,当然是给你啊,”三个男生慌作一团,七手八脚地将他拽进门,“快来吹蜡烛吧!”
唐糖抹着眼睛走到蛋糕前,镜头里四面都是黑暗,唯有中间一小簇烛光映出的光团,唐糖站在五颜六色的光团里,热泪盈眶,似乎被别人的示好惊的不知所措,他像只流浪了太久的小猫,乍然被很不熟系的人热热闹闹的围绕着,惊惶多过感动。
宿舍一共四个人,除去唐糖之外的三个人都还没有离开过象牙塔的庇佑,他们想对他好,便鲁莽又善意地准备了惊喜,一点都没有考虑到唐糖的反映。
“快许个愿啊!”拿着dv的汪学起哄道。
“对对,快许愿!”
少年嘴唇翕动,犹疑地看着他们,抿着唇没有做声。
一旁有个高大健壮的男生朗声笑道,“我来许个愿,希望月老让我脱单!”
拿着DV的汪学狂笑起来。
第三个男生看着唐糖,“嘿我得给唐糖剧透一下,上次有个女生到楼下给老大表白,你才老大怎么说?”
“老大说,他要把生命献给祖国的医学事业!”
汪学啧啧道,“祖国应该给老大分配个对象,生命都献给祖国了,怎么不给解决一下单身问题呢?!”
一屋子人笑成一团,唐糖拘谨地看着他们,所有人都在逗他开心——这感觉前所未有。
那份赤子之心的真诚善意终于暖化了唐糖为自己筑起的壁垒一角,他从那小小的裂缝里试探着伸出触角,用透明的塑料小刀刮下一小片奶油,凑在唇边小口舔着,终于露出一点天真的笑容。
另外三个人见他笑了,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大家开始分蛋糕,汪学问,“唐糖你最近在忙什么,我看你一直泡在实验室里,是不是遇到难题了,我们说不定能帮你呢。”
唐糖敏感地摇了摇头,双眼微弯,“谢谢,不过,我自己来就好了。”
汪学耸了耸肩,“行,你有什么事找我们就行。”
唐糖低头轻笑。
录像到此为止。
之后的事他也跟警方了解过,那天晚上吃过蛋糕后,唐糖洗了把脸,抱着书又要走。
几人都愣住了,“都快十一点了,还去做实验?”
“就快成功了,”说起实验,唐糖眼底有了几分异样的神采,“很快了,我要加快一点。”
那几人摇了摇头,只能嘱咐他晚上一个人小心点。
唐糖前所未有地,在离开前向他们招了招手,“再见。”
——他再也没有回来。
校方调查了唐糖的实验进度,导师说他们的课题遇到了难关,那时候基本所有人都隔三差五地整晚熬夜做实验,申领的药材和化学品也都对得上,唐糖只是在正常做实验研究课题,只是格外勤奋了一点而已。
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第66章
那天唐糖在实验室呆到凌晨四点多才出来, 按照无数次走过的路线准备回宿舍,在路过校园人工湖的时候看到有个自杀的女孩在水里扑腾,连忙下水救人——唐糖是个南方孩子, 水性很好,但也许是本要自杀的女孩突然求生欲爆发, 勒住了唐糖的脖子,导致最后两个人都没能从水里出来。
巡逻的保安听到求救声, 慌忙找船救人,才将他们从水里捞起来。
可惜女孩还是死了, 唐糖溺水昏迷,至今未醒。
至于那个要自杀的女孩——女孩室友都能证明, 因为挂科, 失恋等等,那个细腻敏感的女孩早就精神不太正常, 并且有过割腕和吞安眠药自杀的历史, 几次被室友救下来, 没想到最后还是没了。
似乎所有的证据都能证明,唐糖的溺水是一次意外。
这些情况和姜宇之前知道的大差不差, 谁也没有往阴谋论的角度去想, 但是崔哲却死咬着唇, 是那种遇到难题发狠用疼痛刺激自己寻找灵感的咬, 姜宇看得一阵牙酸,“怎么了?”
崔哲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唇边映着几枚鲜红的齿印, 困惑道,“不知道,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的画稿呢?”
“画稿我都拍了,”汪学忙道,“都在这。”
汪学翻出dv里的照片,将唐糖没来得及扔掉的画稿图片打开。
所有的画稿都是纸质的,乱七八糟的线稿,从四川熊猫到光头强熊大,从□□小熊到《拔头熊的美好世界》,几乎所有的卡通小熊形状都有,但唐糖似乎都很不满意,画完之后便将那些草稿涂黑,直到笔下的小熊慢慢定型成一只小小的,圆脑袋小身体,竖着耳朵揪揪的可爱小熊,那只活灵活现的小熊坐在纸上,小腿叉开,两只短短胖胖的小手撑在小腿中间,略向前倾身,歪着脑袋看着镜头。
小熊的五官与唐糖八/九分相似,姜宇一眼便认出,那是小熊软糖的模样。
小熊软糖是唐糖送给司寒爵的礼物,光设计形象就花了很多心思。
姜宇眨了眨眼,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把唐小糖就是把小熊软糖的事告诉崔哲,只道,“这只小熊是唐糖送给Boss的礼物。”
“礼物?”崔哲瞬间意会到了,这是唐糖要送给司寒爵的某个礼物的设计稿。
脑海里细微的一点疑惑忽明忽暗地退散,崔哲又在宿舍里找了一圈,没有其他的发现,只好和姜宇一起离开。
“你觉得这事有问题?”返程路上,姜宇在崔哲的低气压中小心开口,“当时我去警察局查过,没什么意外……不然Boss一定会追查到底,可惜小糖搭了半条命,那个自杀的女生还是没能活下来。”
崔哲扬了扬眉,悻悻不说话。
唐糖出事送到医院的时候,是凌晨六点多,他休克昏迷,浑身冰冷,脸色苍白的毫无生机,医院不敢收,是崔哲顶着压力走上手术台,千辛万苦救回他一条命,之后他一直守在医院,并没有和警察局多交涉。
只是……第一次梳理唐糖溺水的过程,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想不清。
……
好漫长的一场梦。
司寒爵梦见自己很小的时候,别墅外下着雨,雨水冲过伸展到窗口的梧桐树叶,滴滴答答,很是催眠,他独自睡在床上,半阖着眼,昏昏沉沉地看着外面的雨。
绿意盎然的梧桐树尖挑着一抹鲜嫩的幼嫩黄色,好像秋天就要来了。
小司寒爵想,冷死了,还有好几个月才有暖气呢,他又想,不对,我好像活不到那时候了。
他已经烧了两天,在昏迷和清醒中反反复复,哀求着来打扫的佣人帮他找点药,或者找个医生,可是人人噤若寒蝉,没一个人肯帮他。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死的。
他这么一想,就听见门开了一下,一个老人的声音怒气冲天地喝骂,“脸都烧红了,怎么不送医院?怎么不叫医生?你是不是就等着看他病死?”
一向端庄优雅的老人发起脾气,将别墅里上至司不凡林静下至除草浇花的佣人都吓地大气不敢出。
司寒爵迷迷糊糊地想,有救了。
司不凡无奈地说,“我刚回来,谁知道他病成这样,妈,你也不用为了个野种……”
啪!
一声凄厉的巴掌声。
司不凡瞬间静了。
“野种?我说了多少次,他长得虽然不像你,但像极了你爸爸!你怎么能这么鬼迷心窍!”老人冷笑道,“亲子鉴定结果不对,不会多做几次?他是野种,你是什么?”
“你生下来的时候,你爸爸骨灰都埋进祖坟了,你以为……”老人气恼地声音一颤,“你以为没人说过你是野种?”
“我林鹿鸣行得正坐得端,我不怕别人说,也不用做什么亲子鉴定。”老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司不凡,以及躲在楼梯角落,只露出阴沉双眼的小司城,冷喝道,“我看这孩子留在你这个家里,迟早被人害死!”
“你过来!”林鹿鸣气势威严地看向司城,“你躲在那里干什么!”
司城眼神一抖,他最怕这个脾气暴躁的奶奶,总是……总是坏他的事!
最初的时候,每次考试没有拿到满分被母亲打骂罚跪的时候,林鹿鸣也会心疼他,也会不顾婆媳关系和他的亲生母亲吵架,会跟他说,童年要快乐,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很早很早的时候,司城也觉得,这是全家唯一对他好,唯一会心疼他的人。
直到八岁那一天,亲生母亲怂恿他向司不凡要百分之十公司股份做生日礼物,还说这点财产不算什么,将来整个司家都是他的,林鹿鸣无意间撞破,当场大怒,喝骂司城的亲生母亲心术不正,挑拨他们的关系,好好的小孩让她教成什么样子。
八岁的司城亲眼看着母亲被气晕过去,送到医院,在病床上躺了两年便撒手而去。
医生说是脑出血,他妈太要强,心气太高,年轻时的拼命也早就将身体蚕食一空。
但司城就是认定,是林鹿鸣气死了他妈。
直到林静上门,没多久又生下了司寒爵,司城的危机感便前所未有的爆发出来。
他想掐死尚在襁褓中的司寒爵,却被林鹿鸣发现,狠狠揍了一顿,他将小司寒爵的奶粉换成滚烫的热水,也被林鹿鸣发现,将他关在空房间关禁闭……久而久之,他败光了自己在林鹿鸣心里的最后一点同情,不知什么时候,小小的司城便将这看似慈祥的老人看做穷凶极恶的猛兽,誓死报复的大坏蛋。
而此刻——
老不死的!司城咬牙切齿,但还是战战兢兢地走过去,低着头,恨恨地剜着地面,险些要在大理石地板上剜出一个血洞来。
林鹿鸣冷冷道,“是你让弟弟下雨天去外面给你找东西的?”
小司城硬着脖子道,“是他自己乐意去的!”
林鹿鸣冷笑,“弟弟一直讨好你,把你当亲哥哥,把你当成了不起的兄长,只要你说一句话,他无论如何都会做到,你说,是不是你跟弟弟说想要什么东西,他就去帮你找了?”
顶着风,顶着雨,在偌大的花园里一寸一寸地找哥哥丢了的笔,着凉发烧晕倒在地,过了半天才被佣人发现抱了回来。
司城冷笑,“那是他活该!”
林鹿鸣扬手。
司城歇斯底里的哭喊,“是弟弟说要帮我去找的!是弟弟非要去的,和我没关系,爸爸,不是城城害弟弟的,奶奶太偏心,奶奶偏心!”
“妈!”司不凡喝道,“你别太过分!城城是我亲生儿子,那个又是谁?你说他跟爸长得像,那好,你带回去养着吧,总之司寒爵在我这里呆一天,就不能让城城受半点委屈!”
“今天这个巴掌我记下了,妈,四十多年了,你竟然因为一个野种打我?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这野种是你生的呢!”
大雨滂沱,一地辛酸。
林鹿鸣扬起的手发着抖,终归没敢再落下去。
司寒爵在房间里听他们争吵,委屈地心脏发疼。
这一家都没救了,没救了!
林鹿鸣沉默着,一字一句地说,“我养就我养。”
她不顾佣人的阻拦,闯进死气沉沉的,坟墓一样冰冷的房间,将烧的身子发软的小司寒爵扶起来,司寒爵本能地,一把抱住老人的脖子。
“怕……我怕……”
小司寒爵抱住死海中唯一的浮木,趴在老人肩上,涣散的目光看着站在门口的三个人。
司不凡,司城,林静。
司不凡脸上顶着鲜红的巴掌印,不屑而蔑视地看着他,司城眼里还有泪光,却一脸幸灾乐祸,兴奋地看他要死不活的样子,林静眼神闪躲,从头至尾像个鹌鹑,不敢出声。
这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从小崇拜的兄长,他的亲生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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