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漩涡海
“是！”大熊点头，“我们、同、同一个、村子的。我们的村子，没有被官方承认，所以，我们一向、居无定所，在离这里更远的荒野，躲藏、求，求生。”
“没有户籍？”温融问道。
大熊摇头。没有户籍，“我们，有一些人和她很、很像……必须，躲着。”
他的话虽然说的断断续续，但温融能读懂。他的意思是说他们的村民中有不少人和那位绿皮肤女士一样有着明显区别于其他人的外表，所以必须躲着远离人群才能生存。
“外、外面叫我们野人。”大熊继续道。他相信这位年轻人，相信他不会害怕他们，不然他不会救下他们的村人，也不会特意让他来相认。
温融想起自己曾经听‘幽灵窟’的人说过，外面有些到处迁徙的村子就是由没有户籍的野人们组成的。听说他们一向远离人群，没有料到他们竟然比‘幽灵窟’的人胆子还要更大些，早就有人先一步跑到‘尼夏城’去做生意了。
估计他们登记在罗队长那里的资料都是假的。
大熊应该是他们村子里胆量和见识都非比寻常的那一位吧。“……以前那样的人，更多。我们说话怪怪的，是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祖先，丧失了，语言能力。”大熊有点儿着急地想要表达更快一些，温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急，慢慢来。
大熊想了想，突然掀开自己身上的衣服，温融看到了他的两腋底下一直延伸到两边侧腰附近覆盖着的一层厚厚的纯黑色的鳞片。
“我父亲更多……”大熊抚摸着身上那些硬质鳞片笑了笑，“这是我，唯一，从他那里，继承到的东西，是礼物。”
“他是，我们村子，曾经的村长。后来，没有食物的，艰难日子里，他把自己的，尸、尸首卖了个好价钱。”大熊说起这些时，脸上是一种濡慕与崇拜，“就是那笔钱，供我们村，其他人，活了好多年。”
温融脸上的震惊很快化成了尊重，他也跟着点头，“他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哪。”
大熊扭头看向温融，眼睛里明明有压抑着的某种情绪差点儿爆发，却在听到这一句后化成了丝丝缕缕的柔和，“嗯！在我心里、他、他是最伟大的、人。”
“我父亲说，人是要，相互扶持，互相鼓舞，团结在一起，才能活、活下去的生物。”大熊的脸上挂起了孩童般简单的微笑，“……我一直，相信他的话。他说，哪怕，我们的外表，不一样，可，我们的内心，没有变。我们有人性，不是，怪物的后代。”
温融用力点了下头。不是！
“我们村很多，都是百年前，末日大灾难中，狂化人的后代。”大熊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因为，感染过病毒，后面，虽然注射疫苗恢复理性，我们的祖先，也成了被排斥的，对象。有一些，后来，被秘密处决了，有一些逃跑躲起来，还有一些，混迹在人群里隐、隐藏。我们村，因为，外表的关系，只，只能躲起来。”
末日大灾难。终于再一次听到这个讯息了。这么说，这个世界之前曾经爆发过末日之劫？
“他们都说，我们，不是人了。可，可是……我们的祖先，一点点地，重新，学会了说话……某一天，还，还和人类结合生，生下了后代。就，就是我，我们这一批，我们也，更像人了。温，温大哥，我们只要，再持续一两代人，就会真正变，变成人的。”大熊说到这里，情绪突然就激动了起来。他看上去像是在向温融寻求认同，其实何尝不是也在自我寻求认同？
温融想到了那位绿皮肤女士，她生下的好几个孩子可不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吗？
“本来就是人啊。”温融长叹一口气，“你们也只是受害者。”虽然目前他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病毒使得他们变了，可他们的祖先也只是无辜老百姓受到了影响。
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老版本的《新白娘子传奇》，里头的白蛇以蛇类修行化身为人，而在法海和众人的眼里，她依然是妖。直到，她以人身怀孕，有了更多人类的情感和灵性，连那个老秃驴心底都承认，她已经成为了人。
有时候人们会痛斥那种干出伤天害理之事的人畜生不如，可见，人的更广义定义应该是指人性，而不单单只看人形吧。
不管别人怎么认为，温融自己心里是这样想的。他可能影响不了别人的看法，只遵从自己内心真实的感知就好。
“好好照顾你们的村民。”温融鼓励支持着这个继承了他父亲‘心志’的年轻人，“可能眼下还不能马上做到，但是我希望慢慢地，你们也能融入到我们镇子。”
大熊非常意外，“您，您觉得有可能吗？”
“可能。”温融一开始也只是保守地表示，后面他用力一点头，表情变的更加坚定，“一定会的！”
别处的人他不敢打包票，但‘幽灵窟’的人会接受的。因为他们和大熊他们的处境差不多，而他们与身边那些不同寻常的人类已经相处了好几代人。
共同的遭遇和磨难，会让他们彼此的心更容易靠近。
他相信这个地方的人虽受尽艰苦，却始终有一颗良善的心。
“有关于末日大灾难你知道多少？”温融觉得自己应该从这场灾难开始了解，才能弄懂这世界，这世界的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大熊摇头，“我，不知。”
“怕是得问那些一代才行。”温融自言自语，其实他心里想到了更好的询问对象——列维克先生。
可是那位先生说过，要让他自己探寻真相，怕他被吓跑了。
他在见到绿皮肤女士的当下确实有些被震住，但是在看到她除了一副外表之外全然无害的样子，还有大熊关于他和他父亲的描述后，他不觉得自己会害怕了。
“这位女士就暂时留在我们这里吧，她需要稳定一些的环境，还有她的孩子。”
“她叫碧，是一位，失踪了二十年的，长、长辈。”大熊又一次不好意思了，“比我还，长一辈。”
“你去和碧女士说一说吧，尽量安抚她。如果她害怕，你可以让你们村子里的人来陪伴她一段时间。”温融很快就做了决定。
既然帮了人，那就帮到底。如果现在把碧女士送回他们村，怕是对那个虚弱的小崽子并不利。
大熊感激地向温融行了个礼，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重新进到了‘医务室’内。
温融拖着有些疲乏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家里的四个宝都在办公室等他下班回家。
推开办公室的门，他看到大宝、二宝、四宝正趴在他的办公桌上，手里拿着电话，正奶声奶气地对着电话喊话，“大爸爸，你去哪里了呀？我好想你啊。爸爸？爸爸也好想你呀！”
温融一听这说话的人发现是二宝，耳朵尖热了一下，忙跑过去把电话拿了过来，轻轻地拍了下几个小家伙儿的小屁屁，示意他们下去。
看三宝多乖，从来不调皮捣蛋。
三宝正坐在温融的办公椅里，手里拿着枝水笔，自己的手上和脸上都是水笔里头的墨水印。
温融看清楚这一幕后，略有些打脸。
他把电话夹在自己的右肩上，对着话筒‘喂’了一声。
对面沉默了片刻，传来了摩莳低沉略带些磁性的声音，“你今天见到了不少？”
得知他是来和自己谈这件事的，温融松了口气，“是啊，见到听到的都不少。”
摩莳那边略有些紧张。那你害怕了吗？
“我可没有害怕。”温融紧跟着自己说道，“列维克先生你太小瞧我了。我找说过了，我这人对人对事都走心。”
电话那边的摩莳看着外面那高耸入云的钢铁森林以及漫天夺目耀眼的霓虹灯，嘴角边自动挂起一抹满意的微笑，“嗯！”
“您什么时候回来啊？”温融自然就把这话问出了口。问完后他才意识到这话会不会显得太亲密，赶紧追加一句解释：“有些工作还是需要您在场才行。”
摩莳的笑声突然透过听筒直击温融的听觉，“可能还需要等一阵。”
“哦！”
“你如果想知道更多，可以让蜘蛛带你去山上，我的书房。”
“不不不！”温融忙拒绝。主人家不在他怎么好意思去人家家里，还进重要的书房？
那边明显地感觉气氛down了下来。
“不是，我不着急知道更多。”温融忙聪明地解释，“您不是说让我自己发掘吗？不着急，总会知道的。”他更享受这种一点点发掘出来秘密的感觉，身边每个人身上都可能带着秘密，听上去就带感。
“那好。”摩莳突然间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了。
温融这边也陷入了沉默。他脑子里不由再次想起了这位临走前留给他的困扰，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需要主动问一问。可转念一想万一是自己误会了，那不是很尴尬，他们还要一起合作做生意的。
“我要下班了。”温融主动开口，却是要和对面告别。
“等我回去有事和你说。”摩莳也觉得有些话得当面说才好。
“哦，那您注意安全，早点儿回来。”这话一出口，又显得暧昧了些。温融在心里怪自己干嘛嘴这么‘亲热’？
对面马上传出了满意的笑声，温融把耳朵移开免得自己再受到那笑声的冲击。
他平常也没见这么笑过，怎么在电话里笑这么奇怪，怪，怪好听的。
“拜拜！”有点儿无措的温融迅速告别挂断电话后，为自己这糟糕的举动懊恼不已。干嘛呢？怎么又把气氛搞得怪怪的。
“爸爸，大爸爸对你说什么啊？你的眼睛怎么啦？”二宝眯着眼睛盯着歪眉斜眼在内心挤兑自己的温融，突然开口，问道。
温融轻轻捏了捏小二宝的脸颊，把在一旁伸着小手求抱抱的四宝给抱了起来，“回家！”
不管了，应该不至于是他想的那样。对那位先生来说，他算个什么呢？
蜘蛛在第二天早上完成任务赶了回来，将手里好几个纸条递给了温融，“不出您所料，果然有人趁着夜里偷偷搞小手段，想要联络外面，当场被我们的人给埋伏抓住了。这些是收回来的密报。”
温融将那些小纸条一一打开看过，其中一些是向其他庄园里通传的消息，只有一张被用蜡丸封起来的纸条里，通传的对象却是城外。
“‘荣光城’友谊路17号。”温融读出上面的地址，看了一眼蜘蛛，“这是哪里？”
“‘荣光城’是超一线城市，行政首都。”蜘蛛为他解惑，“这条友谊路，是市区里比较出名的一条长街，上面有很多重要的机构以及昂贵的写字楼和公寓。”
“首都。来头不小啊。”温融自说自话。一个穷乡僻壤的乡下庄园主的手下能够与超一线城市豪华地段的大人物通过密报沟通，本身就不是件简单的事。
“谁放的这消息？”
“前任老板的私人厨子。”蜘蛛回道，“他在昨天白天好几次想要试图离开，都被暂时留了下来，可能是见出不去就想到了晚上偷偷钻狗洞。”
“厨子！？从他嘴里还问出了什么？”
“他不是本地人，是‘北湖城’的，被人买通了安排进这个地方的。通常就是隔一段时间给这个地址寄一些庄园里工人们的消息，包括后院儿那个女人的饮食也是他在照顾。应该是有谁想要高价收购那位女士，一直得不到准确的消息才派他潜入进来的。本来前几天这里的主人陆续身亡他有机会往外传消息的，可惜他那时候恰好生了病。”
温融将纸条收了起来，“如果有可能的话，能马上去这个地址看一看究竟才好。”
“我已通知了先生。”蜘蛛据实相告，“先生说他会派人跟进。”
这样就好。能舍得下这么大力气的，说不定和那位金老板不是一次两次的合作关系，如果真的经过他们的手抓捕卖掉了不少人，这样追查下去有可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阿土的父亲和其他那些被抓走如今杳无音信的人，说不定也有机会能被找回来。
以雷霆手段接手了‘金家庄园’后，隔天温融就带人马不停蹄去接管了第二座庄园——王家庄园。
因为有过一次经验，加上‘王家庄园’比‘金家庄园’小一些，里头的人也相对简单一些，这次的接管没那么多风波。
在温融接管庄园时，罗队长也带人前来调查庄园里工人的‘意外事故’，发现了更多没有及时上报就被草草掩埋，无声无息离去的工人，有些死亡的时间长达几十年之久。
罗队长押走了‘王家庄园’不少的管事，温融的人顺势接班，平稳过渡了整个庄园的权利。
眼下马上要迎来第一季麦子丰收的时节，温融决定再过两天就统一收割新麦。
接管‘王家庄园’后的那天下午，阿禾阿苗和一帮大油桶的孩子们被温融给临时接到了庄园里来。
第一次坐着大货车从庄园的大门进到这里，不少都在这里干过些活的孩子们此刻的心情，一辈子都不会遗忘。
他们以前都是偷偷摸摸从隔壁的小门猫着腰进来的，进来后也不敢到处乱张望，随时都被人提点着，心始终揣在怀里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这一次，他们可以大大方方地进来。因为这里，是他们温大哥的庄园了。温大哥特意接他们来，就是要让他们来亲眼看看，亲自体会体会。
“阿禾，你不是说过想有一天能够躺在成熟的麦田里打滚吗？去吧！去尽情打滚吧。”温融指着前面那一望无际的大片金色海洋，道。
阿禾激动地回头看着温融，他想不到温大哥还把他当初一句戏言记在心里。
“阿禾哥，愣着干嘛，我去啦！”小胖和其他几个小一点的孩子们相视一笑，大叫着冲向前方的麦田。
另外一些小孩子们有样学样地扑了过去。
只剩下阿禾、红叶和彩艺他们几个大一点儿的，眼下还有些局促。
彩艺脱掉了自己脚上新买的白色凉鞋，笑着直起腰，“我去了！”
红叶推了一把阿禾，“走吧！我想看看你打算怎么滚，让我也学一学。”
阿禾看着比他早一步压倒一片成熟的麦子，在那上面疯了一般尖叫的弟弟阿苗，想起了他小时候发下这个心愿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他的母亲带着他给人家庄园里拾麦穗，母亲只是把他放在已经收割过的麦田里就遭到了小管事的一顿抽打，打破了母亲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