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纱裙
“老师!!”沈尧一把推开傅明衍,朝张庭山冲了过去。
张庭山哭笑不得,只好接住他,在怀里拍了拍后背,差点没被沈尧撞碎肋骨。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他习惯性地数落沈尧。
“老师……”沈尧看着张庭山憔悴的脸,眼泪连线珠一样掉了下来,顺着下眼睫毛颗颗分明地掉在张庭山的衣襟上。
“好了好了,怎么还哭起来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张庭山安慰着拍了拍他的脑袋。
“张老师,今天中午如果有空的话赏脸一起吃个饭?”胡阳走过来,冲张庭山礼貌地微笑。
张庭山当然是无所谓,正好他还没谢谢这些天胡律师跑前跑后的帮忙,还有沈尧,还有……傅明衍。
张庭山看看怀里的沈尧,又看向远处站着没动的傅明衍,表情黑了下来。
沈尧擦了擦眼泪:“对对,我们先去吃饭,不说这些了。我想吃海鲜!这次要吃好的!让傅叔叔出钱!”
说着他就转身跑向傅明衍,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冲他说着什么。
张庭山的脸越来越黑。
这感觉,怎么那么像……养了多年的女儿被一个小混混骗走了?
说实话张庭山觉得傅明衍那么个深不见底的人,还不如小混混。至少小混混欺负了沈尧还能揍回去。
但说什么也没用了,沈尧那表情,一看就是再无商量余地了。
想当年,他和徐慧凤也是这样,他们每天从单位下班回到租屋,小凤总是一边拽着他的胳膊一边数落他,小凤是个强势的女人,但也有私下脆弱的一面,他给小凤买的自行车,她只是骂自己不知道节省,骑出去却和别人说这是庭山买的……
沈尧不知道听见傅明衍说了什么,高兴地拽住他的衣服,到了车前还不肯进去,晃着傅明衍的胳膊,好像是在撒什么娇,傅明衍给了回答,沈尧又不乐意了,抓着他的衣角泫然欲泣的模样,傅明衍没办法,只好先哄他,把他塞进车里。
那种眼神,那样的快乐,也只有真正爱过的人才知道吧。
张庭山苦笑了一下,往前跨了两步,走到阳光下面。
……
一转眼,到了快要年终的时候,明方的大楼总是灯火通明,年底的加班总是源源不断,每一盏灯火都是一个为生活奔波的人。就连傅明衍也不能免俗地加班。
沈尧裹着一条巨大的红色围巾,穿着米白色的厚厚棉服坐在广场上。
他支着画板,戴着一顶画家帽,手里托着颜料盘,当街写生卖艺。
甚至还在前面放了一个破旧的碗——从一个流浪汉那里偷来的,沈尧甚至还为这件蠢事差点跑掉一只鞋。
不过那位流浪汉回到自己的窝棚里就会发现多了一块纯银质的半身人像,拿出去卖恐怕能买半车碗。
当然,这也是沈尧从傅明衍的书房偷的。他为了偷看柜子里藏着的带颜色漫画书,不小心打碎了傅明衍放在外面的奖杯,也不知道是什么奖,反正玻璃底座摔的是稀巴烂,上面的纯银人像掉了出来,还挺像傅明衍的。
为了“消灭犯罪证据”,沈尧就拿去跟流浪汉换了只破碗。
明方大楼的灯火与CBD大街交相辉映,这座城市仿佛美丽的潘多拉魔盒,里面装着无数不知能否打开的梦,充满了那些无法安眠的灯火,还有那些迷醉、迷失、迷恋的人。
沈尧想把那些光怪陆离的人和故事都展开在纸上,他曾经迷恋山川河海,云雨星辰,现在他却觉得世界上最值得、也最难以记录的,是人本身。
虽然他今晚在广场上给漂亮小姐姐们画肖像画赚了两千多,但回去以后还是因为打碎了傅明衍的奖杯受了罚。
惩罚的内容最开始是让他站在落地窗前面壁思过,后来的惩罚内容……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等到张庭山的院长入职仪式开始的时候,沈尧是跛着上来献花的。
“我们的张老师,在明大工作三十年,一直扎根基层,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在工作上从未出过一次差错,曾带过的学生获得了无数殊荣,桃李遍布界内,许多知名人士都是张老师学生,他本人更是获得了界内公认的无数荣耀……所以,众望所归,明江大学美术学院决定,张庭山老师,担任我们的这一届新任院长!相信他能带领我们学院,走向更高的辉煌!”
台下的掌声托在张庭山的身后,他还是穿着那件不那么合身的西装,打着红色的滑稽的领带,上台来不是先整理服装清嗓拿架,而是先抖着手哆哆嗦嗦地展开手里的演讲稿。
台上的灯光炽热,烤的他额头流下热汗,台下坐着的都是他的学生,为他感到骄傲和解脱的同事。
那些曾经沉寂在二楼厕所门口的旧岁月,好像在这光里,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曾经,他最爱的人,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坐上美院院长的位置,彼时她站在院子里,穿着一条碎花的裙子,戴着好看的眼镜,说“庭山你什么时候才能有出息啊”。现在他站在这光里,背离了那些雾色和陈旧的过去,却也和他最爱的人,永远的阴阳两隔。
张庭山并不是个适合做领导的人,或许他坐上院长之后,还会遇到更多更烦恼的问题,但他在这短暂的几十年生命中,依然觉得这是他最值得纪念的时刻之一。
他执着的爱让他留在明江大学三十年,也同样是他执着的爱让他走上今天的讲台。
他永远不变的是爱学生,爱自己身为人民教师的身份。
这才是他这一生,最无上的光荣。
“……如果要我最后对我最看重的孩子们说一句话,我一定会说,‘希望你们都能从艺术中得到坚不可摧的爱和勇气’。谢谢,大家,我的演讲就到此结束。”张庭山有些生涩地鞠躬,在一片如雷的掌声中下台。
他还是不擅长做这种领导者的角色,但他这样的人,或许才是最能打动人心的领导者。
沈尧跛着脚第二次给他献花,顺便冲他挤了挤眼睛。
一如初次见面,沈尧一头闯进办公室,冲暮气沉沉的他挤着那双灵巧的眼睛。
“张老师,久仰大名,能不能给我一个签名?”
时光仿佛重合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个孩子却依然如初般纯真。
“……好。”他接过沈尧递过来的纸和笔。
不知道为什么,张庭山忽然红了眼睛。
想起小凤的死,他没有难过;想起自己的冤屈,他也没有难过;可独独看到这个孩子依旧纯真的眼睛,他好像丢失了过去的自己,只想拥抱这个不懂事还执拗却依然是个艺术天才的学生。
“坚不可摧的爱与勇气”。
张庭山曾经以为沈尧最缺失的,是爱和去爱的勇气,可现在他拥抱着这个优秀的学生,才忽然意识到,或许他才是最“坚不可摧”的本身。
一个人以什么去爱,以纯情,以贞洁,以勇莽,都不是。
一个人应该以“爱自己”为前提才能去爱别人。
沈尧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坚不可摧,所以他百般曲折,也绝对不会无力回天。
人生总是要被裹挟着前进,身不由己,而沈尧的命运也不会是一成不变的,他是个追求无边自由的艺术家,绝不会是锁在笼中的鸟,即使傅明衍是个高明的驯兽师,他也无法磨去沈尧的“野性”——那几乎和沈尧长在一起,融入他的骨血,和天地风雨万物生长同在,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人类瑰宝。
而最能走向结局的爱情,不是一方追求而一方的退让,而是同向而行,他们的相遇绝不会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
最终,有人拿了林媛的学籍材料交给张庭山,极力怂恿他劝退处分这个“作恶撒谎”的女孩,张庭山却放弃了。他希望这孩子能读完书,顺利毕业,再去扛起那个她本来就已经难以负重的家。
或许有些圣母情结吧。但这是他的选择,他的性格决定了永远不会做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即使当初真的被诬告成功,他或许也不会真正去恨这个瘦弱、有些恶意的女孩。
他早就知道这个女孩的来意,她无数次生硬地挑唆自己和刘江波的矛盾,张庭山不是不谙世事的大学生,在学校内勾心斗角这么多年,他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但他不愿意多想,只愿意遵从本心。
是死是活,由上天决定。
他只管艺术。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张庭山和沈尧几乎一模一样。
明方娱乐今年出了三部大片,都是春节档上映,一部商业片,一部政治片,一部是徐信主演的文艺片。
徐信听了傅明衍的话,“标新立异”,他很想做到,但是连续两部的文艺片下来,他的收入已经明显下降。这是一个吃粉丝红利的时代,如果他不能迎合,不能有更多出现在大众眼球里的朴素作品,他很快就将被淘汰,新人成长的速度绝不是他可以想象的。
徐信的事业焦虑还没解决,就听说傅明衍要带着沈尧出席今年的风云宴。
这几乎是界内默认里最大的交流会,傅明衍在其中又是十分重量级的角色,如果傅明衍带着人出席,并且这个人还和他是婚姻关系,那就意味着傅明衍已经完全决定封住所有人的嘴,大张旗鼓地宣布自己和沈尧的婚姻事实,挡住一切不该飞来的桃花。
徐信在万般焦虑之中去敲了一次傅明衍的门,傅明衍没有将他直接挡在门外,徐信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小心翼翼的陈白和试探却越描越黑,根本瞒不过傅明衍的眼睛,傅明衍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我给你两个选择。”傅明衍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他最得意的学生。
“一个是转头回去拍你放不下的商业片和流水剧,那样你的知名度自然不会下落。”
徐信忽然攥紧手掌。他好像意识到了傅明衍给他的究竟是什么选择。
“还有一个,就是接着拍文艺电影,沉得住气,我想你的事业也不会差。”
傅明衍站在办公桌边看着他。
傅明衍并没有说这两个选择背后的条件。但徐信心里明白。
选第一个,他拿钱,但要放弃傅明衍;选第二个,他放弃事业,傅明衍或许还有一丝机会让给他。
时间过去了很久,连秘书都进来送了三次文件,徐信还是坐在沙发上无声无息。
傅明衍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把钢笔放进口袋,站起身,再一次问他:“选好了吗?”
“我选……第一个……”徐信像是脱了力,一下滑落在地上。
傅明衍没什么表情,似乎是失望了。
他拿起衣架上挂着的大衣和围巾,说了一声“好”,便踩着皮鞋和地板碰撞的声响远离了。
徐信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关上,他隐约听见外面传来沈尧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快就下班!我还想再跟他们多玩几局的!”
“回家了。”傅明衍的声音低沉,却安稳。
徐信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手背上,他从没听过傅明衍用这样的语气对谁说话。
也从没听过傅明衍对谁说一句“回家”。
他输了,输的很惨。
事实证明,无论再怎么努力,他也根本不配。
晚上徐信在酒吧喝得烂醉,最后已经站不起来,才随便拨了一个朋友的电话,没想到叫来的是傅渐云这个冤家。
傅渐云冷眼看他烂醉如泥地躺在地上,睡在一滩酒液里,面色绯红双眼紧闭。
“自己起来。再不起来,我把你带回我家了。”傅渐云双手插兜,威胁道。
徐信闻言爬起来,拽住他的衣角,乐道:“你……我还不知道你那些……嗝……你喜欢玩那种……那种小的……我你才没兴趣……少跟我装这一套!我可不是、不是傻子……”
傅渐云冷冷地看着他又重新靠在柜台角落里哭,走过去用皮鞋尖踢了踢他的脸:“哎,哎,别哭了,我晚上还有事,也烦着呢,要让我接就自己起来,废物一样。”
可徐信好像已经听不懂话不省人事了。
傅渐云直接撸袖子大耳刮子抽上去,“啪啪”两声巨响,吓得酒保当场坐在地上。
“这位客人,这里……可不能打人……”
傅渐云才不理他,见他打都打不醒,抓住徐信的后领就往外拽,他那辆骚包的跑车就停在外面,先把徐信囫囵丢进副驾驶,他踩着油门一溜烟走了。
他差一点就要得到沈尧了,偏偏傅明衍又派人过来警告他,扬言切了他的声带,差点还打断他一条胳膊,这个叔叔,作风一直这么粗暴地令人发指!
该死的沈尧,也活该他落到傅明衍手里,有他好日子过的。
……傅渐云气得把车开的飞快,差点从高速上悬浮起来,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带着副驾驶上的醉鬼影帝到了自己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