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高墙内 第19章

作者:钟一日 标签: 快穿 系统 穿越重生

  从未时到酉时,温书,制艺,读名家房选。许是气氛在,大家都在用功,再不感兴趣的事情也不是那么难熬了。可三人终究都只是秀才,国子监的学生,一连十几日下来都觉得缺些高屋建瓴的指点。

  “郑兄,卫兄,有个好消息。”

  这日一大早,余光笃从仆人手中结果一封信,喜得跑到房门口挨个敲门。

  “家父刚刚送信来,仇北英仇大家在我家书坊刊印新书,我们可以送篇文章给他老人家点评点评。”

  “编写《诸名家前后场元部肄业精诀》的仇北英?”卫昀恒闻言推门而出,“仇老先生讲开合变化首尾起伏之法,可谓卓绝一世。”

  “正是仇老先生。”余光笃点头,“老先生自去岁一直卧病在床,前阵子身体好些,便准备把文集出了。因是古文又不加圈点批语,其余书坊给出的价都不高。独家父以时文价为老先生刊印,老先生便准我们上门打扰了。”

  这机会是花钱买来的,卫昀恒道:“多谢余兄,多谢伯父。”

  “不用谢,卫兄多礼了。”余光笃连忙摆手,他看着郑照毫无动静的房门,又喊了一声,“郑兄,我有好消息。”

  只听门内传来平湖焦急的声音:“少爷起床了,已经辰时了,真的该起床了。余相公有消息要跟你说啊,少爷你听见了吗?少爷你别把被子蒙头上啊!”

  巳时,郑照梳洗完毕,走出房门。

  “既然只能送一篇给仇老先生点评,那选什么题目写就至关重要了。”书房里卫昀恒愁眉不展。

  “是啊,该写什么题。”余光笃也愁。

  郑照用完早餐走进书房就看见卫昀恒和余光笃两个人相对而坐,纠结不已,他走到书架边,看也没看的把四书都拿了出来,摞到书案上。

  “卫兄,一到四随便说个数。”

  卫昀恒听到这话,又抬头看见郑照用身体遮住书,便知道这是想让他盲选一本。总不能一直纠结下去,他说道:“一。”

  郑照让开身子,露出那四本书:“第一本是《大学》。”他拿起《大学》看向余光笃:“余兄你背过去身子去,我翻你喊停。”

  “好。”余光笃背过身子,过了片刻,喊道:“停。”

  “卫兄你也背过身子,喊一次。”郑照闭上眼睛,手指不断的书页上移动,指尖微微发烫。

  卫昀恒转身,片刻后喊道:“停!”郑照道:“生财有大道。”

  余光笃闻言先是一喜,然后连忙说道:“这不太可能吧。”

  “也不是不可能。”卫昀恒道。他近几日随岳父走动,得知皇上想让四个异姓王放弃封地的税收,断其钱粮,以此为削藩之始。

  “那就写这个题目吧。”余光笃随风倒。

  整整一日,三人都在写文章。翌日一早,他们便动身前往仇府,吃了个闭门羹。在厅堂等了许久,只等来一个老仆。

  “我家老爷身体不适,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还须静养,实在不宜见客。三位相公的文章我代老爷先收下,等我家老爷删改批阅好了,我必亲自送到府上。”

  话都说到如此地步,怎么好再要求拜访?

  回到家里,余光笃叹道:“仇老先生身子又不好了。”

  “许是因为要出文集又劳碌身心了。”卫昀恒也叹了口气,“这也是仇老先生的夙志了,传道阐志,文集乃一生心血所在。”

  郑照一言不发,只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生兮耕吾疆,死也埋吾陂。文书自传道,不仗史笔垂。

  芸芸众生,史书才能记几个人?在自己即将消失了的时候,总想留下点什么证明自己存在过。他能留下什么呢?郑照到此一游。

  接下来的几天,三人依旧读书写文章,日子与之前一样,但心从缺了点什么,到悬在了半空。

  “少爷,仇府来人的了!”

  第五天晚上,仇府的仆人从府外进来,正是上次见过的老仆,他先是痛哭报丧,然后呈上一个上了锁的箱子。

  “老爷当时已觉不好,便命人取来三位相公的文章,提笔批改,又吐了口血,歇了一会儿接着删改文集,连刚煎好的药都没喝上就过世了。”

  “箱子里面是文集,三位相公的文章也在里面。箱子只有锁没有钥匙,余相公可以直接令人砸开锁,取出三位相公的文章,文集恳请余相公转呈令尊。”

  余光笃双眼泪汪汪的说道:“我定当原封不动的转呈家父!”

  仇府老仆磕了个头,然后告辞离去。

  “仇老先生真大儒也,守信至此。”卫昀恒怆然道,“可惜家门不幸,子不肖父,为防文集被篡改售卖,竟然防备至此。”

第21章 世界编号:1

  “冯叔,去找个力壮的来把锁砸开。”

  仇府老仆一走,余光笃便命人砸开锁。他先把三人的文章拿出来,然后又合上箱子,换了一把锁,派人携箱子直奔码头,把仇北英老先生的文集经大运河送往苏州,一点时间都没耽搁。

  郑照见过余光笃谈起生意经滔滔不绝的样子,却是第一次看见余光笃办实务,他一件件吩咐下去,条例分明。

  “余兄毕竟是仰止堂的少东家。”卫昀恒走到郑照身边,“郑兄可要交换文章看一下。”

  郑照点头,把手里的文章交给卫昀恒,卫昀恒也把自己的文章交给他。

  仇北英老先生果然乃文章名家,批文皆切中要害。

  郑照作文缺失章法,随性发挥,水平不稳定。仇北英提纲挈领,重理他的章法脉络。他把那些横来一笔都安排得恰到好处,使得整篇文章读起来逻辑清晰,文句间也有因有果。

  卫昀恒写惯了时文,于格式八股驾轻就熟,文章虽好,读起来却索然无味,泯然在众人间,没有可以拿出来单独称道的地方。仇北英直接圈点他承题段,以此为例,用古文章法重述卫昀恒虽阐述的内容,满眼古朴,更有务实之风。

  余光笃见他们在看文章,便也拿着自己的文章走到了他们两个中间。

  “卫兄郑兄我们一起看吧!”

  卫昀恒和郑照都看完了彼此的文章,皆知自己的问题在何处又该如何改,便凑在一起看起来余光笃的文章。余光笃看着两人近在咫尺,只觉琳琅满目,双眼滴流乱转,一时都不知道看哪里好。

  余光笃的文章是仇北英老先生最为用心的,批文密密麻麻,先从破题开始分析,从最后如何收尾。基本等于重写了这篇文章,又以这篇文章类推,勾勒出一个框架来,何处该写何文,余光笃只需据此填充血肉即可。

  余光笃读完放下文章,盯在空中念念有词,然后又低头看向文章。他睁大双眼,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我竟然都记住了。”

  卫昀恒问道:“哦?余兄记住了整篇文章吗?”

  “不不不,我只记住框架。”余光笃挠挠头,手还小心翼翼的避开发冠,“平时我根本记不住这么多的字。”

  郑照道:“仇老先生批语鞭辟入里,没有苟且下笔之处,余兄读过一遍能记住也是常理。”

  尽管他一向不喜制艺,甚至觉得时文拘束太多,写起来碍手碍脚。但仇北英对时文投以的热忱,达成对时文的精通,令他惊叹钦佩不已。

  古来绝艺必名士,俗史辟易安敢当。

  三人小叙片刻,交流了些想法,见夜已深沉,便都拿回自己的文章回房揣摩。

  午昼晴窗泼眼明,郑照拥衾侧卧,他看着帘外平湖笨手笨脚的给火炉换麝煤,有些记不得昨夜的梦,总觉似愁无愁。

  窗边的梅花应该开了吧?

  起身梳洗,粥罢,郑照走到园子里,雪消梅蕊,有喜鹊穿花过。

  “余兄,茶不用再喝了,我来这儿就是来取回我父亲的文稿,你不用跟我东拉西扯,虚应故事。”

  厅堂处传来吵闹声,煞风景。

  郑照走到门口刚要进去,就被卫昀恒拉住。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人拉到外边,说道:“郑兄,这是仰止堂的事情,我们是外人不好掺合。再者,相信余兄的处理能力。”

  “仇兄,小弟已经说过了,令尊的文集我已经派人送往宿州路,眼下正在路上。你找我要,我也拿不出来。”

  郑照望向里面,余光笃面对着仇北英的儿子,丝毫不肯让步。

  仇文昭道:“那就派人去追。”

  余光笃道:“现在船估计都已经走到了临清了。”

  仇文昭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余相公我好心好意的亲自来告知你,那老仆根本是偷了家父的手稿。你现在交还给我,我就不追究你窝藏赃物的罪名。”

  “仇兄请勿胡言乱语,家父与令尊早就定有契约,文集交由我仰止堂刊刻。当时见证者有十余人,衙门也有备份,我收仇老先生的文稿怎么叫窝藏赃物?”余光笃也站了来,他身量比仇文昭矮上许多,气势却未居人下。

  仇文昭冷哼一声,反诘道:“约定是约定,偷盗是偷盗。我说卖你一匹白马,钱货未交,有人从我家偷了匹黑马给你,你不是窝藏赃物吗?”

  “你……”余光笃气得浑身发抖,他随父亲做过几桩生意,你来我往谋求利益,别管私底下如何,面上都和气生财,哪回也没见过这种摆在明面上的泼皮无赖。生意场上若是遇到这种人,早就臭名昭著,大家都不与他交易了。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难道被我猜中了?”仇文昭咄咄逼人的说道,“若是仰止堂窝藏赃物这件事情传出去,天下读书人都不会再来买书吧。”

  这不仅是想要把文集拿回去转卖,而且还想讹上一笔钱。

  余光笃气得七窍生烟,想要疾言遽色的驳斥他,可这种市井歪话一时要辩竟也不知道如何说起。他狠狠咬着下唇,急得满头大汗。

  郑照见了叹气,拂袖从卫昀恒身边走过。

  卫运恒皱起眉,满脸的不赞同说道:“郑兄,还有六天就该下场了,能忍则忍,不要生事。前朝解元偌大的名气,就因为在酒楼中的轻狂言行,生生被卷到舞弊案中。”

  郑照道:“我既受仇先生之恩,又受余兄之惠。”

  他当然知道自己正是树大招风的时候,承受着巨大的褒奖,更有无数人等着看他笑话,比如落榜之类的。都是寻常人,能狠下心主动害人的少,可觉得不差自己一个然后落井下石的多。

  其实他无所谓。

  比起私奔卖字画这种偏向风流雅谑的名声,他反而特别害怕被传成圣人君子,因为他没那么好,他很自私很任性。

  “郑兄!”余光笃见他进门,两眼放光。

  仇文昭闻言回头,见一美貌少年拥轻裘自晴雪中走来,不禁觉得晃了眼睛,下意识的避开头。他进余府前早打听过消息,说是字画双绝的郑照也住在这儿,一听余光笃叫人,立马知道这就是郑照了。

  “怎么?郑公子也要管闲事。”语气颇为温和。

  这话一出口,仇文昭不禁愣住了。他想说的是,怎么?郑公子也一起窝藏赃物了。怎么一出口变成了这玩意儿,语气还这么恶心。

  郑照走到余光笃的身边,余光笃挺起胸膛。

  “郑公子,仰止堂窝藏赃物,你要包庇他吗?”仇文昭一字一顿的说道。

  郑照摇头道:“仇兄,仰止堂没有窝藏赃物。”

  “首先,仰止堂与令尊的契约上只说了文集,并不是确切白马或是黑马,莫要偷换概念;其次,老仆是否偷了令尊手稿,京兆府还没判,仇兄莫要急忙下定论。再次,就算京兆府判决已下,你要证明余兄在收到令尊手稿时知道那老仆是偷了手稿;最后,仇兄要证明现在送去苏州的手稿并不是令尊想要刊印的手稿。以上四点都满足,才叫窝藏赃物。”

  仇文昭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未等他反应过来,卫昀恒也从外边进来了。

  “仇兄也是读书人,仰止堂窝藏赃物这是造谣。若你再血口喷人,污余兄名誉,我便和余兄去提督学政治那里告你心术不正,革了你的学籍,扒了你的青巾。”

  郑照的话,仇文昭没听明白,但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他的心不由得就虚了。而卫昀恒这一顿威胁,正好打中七寸要害。这功名是老爷子还在的时候逼出来的,各级学官也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手比较松。若是真被革了青巾,他就只能像贩夫走卒一样光着头了。

  这还怎么见人!

  “呵,你们等着。”仇文昭撂下一句话就跑了。

  余光笃舒了一口气,泪眼婆娑的走到郑照和卫昀恒面前作揖:“多谢两位兄台,我真是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啊,不,只能结草衔环的报答你们。”

  郑照道:“不用。”

  卫昀恒道:“举手之劳。”

  郑照看向卫昀恒说道:“卫兄还是出来了。”

  卫昀恒道:“总不能让两位兄台逞威风,我还是凑一脚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