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会武功的小狐狸
苏远之心下一沉,抿了抿唇出声叫了一声:“外公。”
杨开水看着他,片刻“嗯”了一声,端起茶杯道:“既然回来了,就住下吧,晚饭吃了吗?”
苏远之道:“吃过了。”
杨开水点点头:“既然这样,时候不早了,老吴,先带表少爷下去休息吧。”
吴先来看了看苏远之,又看了看杨开水,见爷孙俩之间这冷漠的气场,吴先来有些着急,想开口,苏远之却先了一步。
“外公,我这次来,带了一位南京城的名医,今日时间还早,我想先带他去看一下表哥。”
方藜从苏远之身后迈出一步,朝杨开水颔首道:“杨老您好,在下方藜,是南京城的一位大夫。”
“方?”杨开水对这个姓似乎很熟,“京兆方家?”
方藜一怔,片刻轻笑道:“我确实出生于方家,不过如今早已自立门户,与京兆方家并没有太大关系。”
杨开水对他们的家族史不感兴趣,杨不惑重病,他也曾重金请过祖上曾多次在宫中做太医的京兆方家来给杨不惑看病,可惜并无效果。
这会儿再听方藜说自己早已自立门户,想着方家医术最高的他都请来看过了,都没能治好杨不惑,方藜又怎会有办法呢?只是看着苏远之,杨开水终究没说什么,只转头对吴先来道:“既然这样,老吴,你带着表少爷和方大夫去不惑那儿走一趟吧。”
杨老太太道:“我随你们一起去。”
说着,老太太转头看了一眼杨开水,杨开水低头端起茶杯喝水,并不与她对视,杨老太太心里叹了口气,拉着苏远之的手臂不放,跟着他们一道往杨不惑的院子去了。
杨开水冷不丁灌了一口冷茶,都没敢当着面表现出来,等人走了,连忙吐出来,伸脖子去看苏远之他们离去的身影,杨开水趁着四下无人,低声嘀咕道:”不错,一看就是我们杨家人,俊俏。”
可再想起杨不惑,杨开水眉眼一沉,却是满脸的心疼不已。
*
杨老太太拉着苏远之的手,老太太柔声宽慰道:“远之,你别跟你外公计较,他其实心里头是有你的,他就是拉不下那张老脸,这些年,他一直惦记你,尤其……尤其婳儿出事后,他担心你,好长一段时间担心的都睡不好,那段时间人瘦了一大圈。”
“你外公这人就是死要面子,这些年他早就后悔了,只是你母亲……也倔,父女俩都倔,谁也不肯先低头,如今阴阳相隔,就算想见都见不着了……”杨老太太说道后来都哽咽了,知道自己失控了,老太太忙止住话题。”不说这些,咱们先不说这些了,一会儿你表哥见了你,肯定会特别高兴的,你不知道,你表哥时常念叨着你,早早就想见你一面。”
苏远之道:“表哥还好吗?”
杨老太太眼一红,这次却不是喜极而泣,而是真的伤心,老太太哽咽道:“不好,请了好些大夫来看过,都说没法子,年前还咯血,人差点就……我就不明白了,这老天爷怎么就不收了我呢?让我这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惑若是出了事,我……我也活不下去了。”
杨老太太说着,人都要瘫了,她这辈子就生了一儿一女,儿女都去世了,她跟着死去活来俩会,如今唯一的孙子也出了事,估计杨不惑要是出了事,杨老太太真就未必坚持得下去了。
苏远之只能用力扶着她的手臂,支撑着她,老太太低声抽泣,这次苏远之没再出言安慰,因为他知道,这回他安慰也没用,除非杨不惑能从病床上安然无恙的好起来。
就这么走了大约五分钟,苏远之远远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明显就是长年累月留下的,竟然是药店里的药味还要浓。
杨老太太此时道:“远之,你表哥的院子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
“好。”
老太太伤心道:“可不惑这孩子孝顺,我都没想到,这次他居然找了老吴去南京城找你,我们都以为老吴回家了,直到方才老吴进来告诉我们你来了,我们才知晓这件事,这孩子真是,真是……”
老太太说着,声音都哑了,苏远之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老太太是小脚走得慢,苏远之亦步亦趋第跟着,深怕老太太摔着。
几人一起进去飘药香的院子,一进去,苏远之就听见屋里传来的咳嗽声,杨老太太也听见了,捏着帕子捂着胸口,揪心。
院子里下人轮流全天伺候着,见到老太太来,门口丫鬟忙迎上来道:“老太太。”
杨老太太问道:“少东家怎么样了?”
丫鬟道:“今儿还好,刚还吃了小半碗粥呢,就是晚上这会儿突然又咳嗽了起来,到现在也没能睡着。”
杨老太太心都碎了:“晚上就没,这会儿才喝了小半碗粥?这……这身体怎么受得了啊!”
苏远之扶着老太太道:“外婆,咱们先进去让方大夫给表哥看看吧。”
杨老太太顾不得伤心,忙道:“是是是,那咱们快进去吧,方大夫,劳烦您了。”
方藜道:“应该的。”
第175章 杨不惑的病
苏远之掀开帘子进屋,屋里的暖气比之前还重,刚进去拿一下,苏远之直被熏的眼睛泛花,然后就听见一道细弱、斯文的声音唤道:“远之?”
苏远之定眼一看,雕花的八步床上,半坐着一个枯瘦苍白的男子,男子的眉很淡,一双细长的眼流水一般细腻,瞳孔也比常人要淡一些,眼珠偏褐色那种,鼻梁挺拔小巧,唇色也是淡到几乎与肤色相近,不知是不是抬手的缘故,下巴有些尖,但并不是显得刻薄,杨不惑的身形样貌,倒像是宣纸上用毛笔勾画出的水墨丹青。
如今的人早已剪去了长发,即便是杨开水那般年纪的老人,头发的长度也绝不过肩,但杨不惑却有一头及腰的青丝长发,那头发应该是有悉心照顾,看起来色泽十分漂亮,杨不惑坐在那儿转头朝门口这边看,看到苏远之,杨不惑苍白的脸也露出几分喜色。
“远之,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血缘亲情当真妙不可言,苏远之第一眼看到杨不惑,就对杨不惑生出几分好感,听见杨不惑叫他,苏远之张口唤了一声:“兄长。”
杨不惑听到这声“兄长”,更是喜上眉梢,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会儿看着倒的确像是比刚才多了几分精气神。
“弟弟,来,让哥哥好好看看你。”
苏远之走到杨不惑床前,杨不惑没凑太近,只靠在那儿仰头看他,忍不住道:“远之,你跟姑姑长得可真相啊,我家弟弟长得果真是俊俏的,咳咳……”
说了没几句,杨不惑又开始咳嗽起来,杨老太太一脸忧心道:“不舒服就少说点,远之人都住下了,有话你们兄弟俩有的是时间慢慢说。”
“奶奶,”杨不惑道,“我这是见到弟弟,太高心了,我没事的。”
有没有事,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么说不过是骗人骗己罢了,杨不惑知道,杨老太太又何尝不明白?只是谁都不愿拆穿,谁都希望是真的没事,因此杨老太太也不愿拆穿,只能红着眼点点头。
苏远之道:“我这次过来,带了一位大夫,是南京城的名医,兄长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方大夫给你把把脉?”
杨不惑看着苏远之,想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怕是命不久矣,可这样的话,先不说苏远之在这,就算苏远之不在,有老太太,杨不惑绝不敢说出这种话了,何况也是苏远之的一片心意,当即点点头道:“好啊,当然可以,远之有心了,方大夫幸苦了,这么冷的天,又是大过年了,还劳您跑了这么远的路来给我看病。”
方藜道:“少东家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况且少爷这病,却是不好治。”
苏远之听出方藜话里的意思的,当即道:“方叔,你知道兄长生的是什么病?”
方藜这脉还没把呢,这就已经知道了,他朝苏远之点点头,转而看着杨不惑道:”少东家知道自己生的是什么病吧?”
杨不惑轻轻点了点头,方藜微顿,抬头忽然道:“谁让把门窗关这么严实的?不能关,得开着才行。”
杨老太太道:“天气太冷,不惑又容易感染风寒,这才让人都关着也暖和些,怎么,方大夫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藜看了苏远之一眼,才对杨老太太道:“容易风寒是因为他这病,就算门窗封严实了,他该生病还是生病,先开一扇窗户吧,通通风,不论对他还是对其他人都好。”
杨不惑微怔,抬头对身边的下人道:“元桐,去吧,说实话我也觉得有点闷。”
“可是少爷,”元桐忧虑道,“一会儿您吸了凉气,又该咳嗽了。”
杨不惑道:“去开吧,大夫的话不会错的。”
元桐还想说什么,苏远之抬头看了他一眼,元桐被吓得一缩脖子,连忙转头开窗户去了。
杨不惑抬头这才看向苏远之道:“我得的其实是肺痨。”
苏远之当即怔在原地,他从小跟着方藜学过点医术,自然知道肺痨是什么病,难怪,这么大的屋子里面却没人伺候,元桐站在床边离着远远一段距离,老太太听到他咳嗽想上前,杨不惑明显身子往里偏了偏,是因为肺痨传染,杨不惑不想传染给其他人。
二十六的年岁,不小了,那个时候早该成家立业了,更何况杨不惑身体抱恙,若能早早结婚留下一儿半子也是好的,可他有肺痨,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冒这个险,嫁给他?杨不惑自己更不想害人。
苏远之不愿相信这病治不了,可他毕竟只学了皮毛,转头去看方藜,方藜朝他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没得治。
那个时代,肺痨是治不好的,年前咯血,杨不惑也预感到自己可能真的快不行了,便偷偷求了吴先来帮他去南京城找苏远之,杨不惑怕别人请不动,吴先来是老管家,是从小看着他父亲和姑姑长大的,这样的分量去请苏远之,兴许苏远之愿意回来。
幸好,苏远之来了,而且开口叫了他一声“兄长”,杨不惑知道,苏远之心里必然是不恨爷爷奶奶的,如此他就算死,也能瞑目了。
知道了病情,也知道了不好治,杨不惑身子虚,苏远之也不打扰他,就带着人从杨不惑屋里出来了。
一出门,老太太眼泪就流出来了,她是不该还抱着希望的,请了那么多大夫都说治不好,可一听苏远之带了大夫过来,她还想着是不是能有奇迹,这下奇迹没了,老太太哀伤不止,不敢当着孙子面哭,只能抱着外孙哭的悲伤不止。
杨开水大约是看老伴去了许久未回,不放心过来看看,就看见老老太太扑在苏远之怀里痛哭不止,知道她是忍了很久的,没敢当着自己面哭,怕自己担心,又不敢当着杨不惑面哭,怕孙子自责,好容易见到苏远之了,苏远之就成了那最后一片天。
杨开水怔怔望着自己的外孙,心下一直犹豫的事,终于下了决定。
下人领着苏远之和方藜去厢房,方藜知道苏远之有话问他,两人一起进了方藜的房间说话。
“当真不能治愈?”
方藜抿唇片刻,道:“不止,还传染,《华氏中藏经》中,肺痨又称为传尸,钟此病死之气,染而为疾,故曰传尸也,这病目前治不了,你兄长是年轻,挺了这些年,若年长体弱些,恐怕……”
方藜话没说完,苏远之也明白他的意思,恐怕人早就没了。
苏远之抿唇,低声道:“他还有多少时日?”
方藜道:“不好说,如今我只能尽量替他延长寿命,一会儿我去开服药先吃了看看吧。”
苏远之点头:“劳烦方叔了。”
方藜摆手:“说什么话呢?你跟我还需要说这个吗?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别想太多,若……若是在心情郁闷,就想想你那小娇妻。”
苏远之的悲伤瞬间破功,无奈看着方藜道:“方叔,你可别让他听见,他不喜欢。”
“不喜欢小娇妻这称呼?”方藜忍笑道,“那你喜不喜欢?”
苏远之轻咳一声,喜不喜欢,答案不言而喻。
方藜见他神色缓和,心下松了口气,他也不是故意在这个时候说这么不正经的话,实在是苏远之从刚才开始脸色着实不太好,方藜怕他情绪波动太大,万一犯病可就糟了,果然,提温贤是有效的,他当初想的没错,温贤就是苏远之的药引。
“行了,我回去琢磨一下这药方该怎么写,你早点歇息,可别熬坏了身子,你那小娇妻还等着你回家团聚呢。”
苏远之无奈点头,方藜站起身,开门回了自己屋。
苏远之独自坐在那儿,看着完全陌生的房间,心中不禁想,温贤现在在做什么呢?没了自己,他今晚怕是又得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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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太太睡下了,杨开水在书房里叫来了吴先来,吴先来知道老东家这是要秋后算账了,老老实实坐在那儿,瞧着杨开水的脸色。
片刻后,吴先来笑了笑道:“表少爷生的俊啊,看到他的时候,我一下子回想起东家您年轻的时候,爷孙俩像极了十成。”
杨开水轻哼一声:“像什么?小小年纪,满脸矜贵傲气,我那会儿风里来雨里去,可比他粗糙。”
吴先来一听就想笑,这到底是夸啊还是贬啊?不过看来自己偷偷跑去找人这事,是不会受责罚了,吴先来便道:“年代不同了,如今世道比我们那会儿太平,是孩子们的福气。”
“太平什么?粉饰太平还差不多,”杨开水是个商人,但并不代表他完全不关心国事,尤其还有个不想认的女婿是个将军,女婿他不管,外孙他还是在意的,“总算他还有点脑子,没跟那混账东西一个样,天天端着枪杆子吓唬人。”
吴先来思忖片刻,朝杨开水道:“东家,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什么事?”
“是关于表少爷的,”吴先来道,“我这回去南京城,才发现表少爷已经搬离了苏公馆,他自己搬去了静园,好像还和苏耀强闹得不太愉快。”
杨开水坐直了身子问道:“怎么个不愉快?”
吴先来道:“我听说苏耀强带着他那妾室和一儿一女上京参加什么喜宴,唯独留下表少爷,而且表少爷还搬出府自立门户,大过年都没回去,怕是这次闹得不轻。”
杨开水很明显,心情一瞬间大好,只恨不得仰天大笑两声,可随后又怒了起来,一拍桌咬牙道:“这个苏耀强,他什么东西?远之哪儿不好了?他有什么不满足?大过年让远之一个人过?我呸!什么玩意儿!”
很好,这就开始护短上了,吴先来心中窃笑,可一想起苏远之貌似也不是一个人过的年,心里又开始发愁起来,犹豫再三,还是没把苏远之娶了个男人的事告诉杨开水,实在是他也不敢开口,这要是让杨开水知道了,兴许这人倔脾气上来,转头又把苏远之轰出门去。
吴先来心里惆怅,忍不住长叹一声,杨开水看他:“你也觉得苏耀强不识好歹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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