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雨行舟
不过以往这个时候,师尊约摸已经上床休憩了。
却不知少了他暖被窝,师尊会?否觉得寒冷。
他握紧残光剑,加快了步伐。
……
虽然叶云澜已说了不需要船长的报答,然而竹盛光依然为他换了船上最好的房间。
竹小渡被他父亲打发来专门服侍叶云澜起居。
新的房间与原来相比天差地别,空间宽敞,摆设雅致,有绵软的床被,熏着安神香的香炉,还有烧好的热水可供洗浴。
叶云澜并没有推辞,解决海兽侵袭时候,他身上沾了一些血腥,可以趁此机会清洗干净。
竹小渡拿着父亲准备好的丹药宝物,敲响了房门。
“阁下,请问我可以进来么?”
他没有喊“鬼罗刹”三字,只因此代号,实在阴气森森,听起来并不似正道中人,倒是和魔域里那群魔修的外号有几分相似。他的父亲竹盛光当时面上并未多言,私底下却给他交代多次必须小心应对,毕竟魔修喜怒不定?世人皆知。这位看上去虽无修为,一身剑术却已入化境,真动起手,恐怕十船人都不够给他塞牙缝。
并又把筹集的丹药珍宝翻了一倍,交托竹小渡务必将报答送到鬼面人手上。
虽然竹盛光如临大敌小心翼翼,但是竹小渡却觉得,鬼面人或许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人。
或许是因为其人声音,或许是因为上船之时竹小渡看见?其人端坐船舱里安静的背影,竹小渡总觉得,鬼面人或许是个温柔的人。
便听门内传出那人淡淡声音。
“可。”
竹小渡推门走了进去,便见屋内烛火昏暗,那人身上正背对他看着?窗外海面,其身上黑袍已经褪去,只穿着?一件雪白里衣,长发湿漉漉披在身后。
从竹小渡的角度看,只觉得其人背影异常单薄,好似随时会乘风远去。
“父亲准备了一些东西,让我带过来给您。”竹小渡走上去,把丹药法宝都放在桌上。
窗边那人道:“我已说了,我只是随手相救,不必报答。将东西拿回去吧。”
竹小渡想起自己父亲的千叮咛万嘱咐,犹豫了一下,想起了之前在甲板上听到对方的咳嗽,小声道:“阁下,您身上有伤,就算不求报答,也?可以取几瓶有用的丹药疗治身体。”
窗边人淡淡道:“我的伤药石无用。你且回去吧。”
竹小渡闻言心中一突,他在鬼面人身上看不到修士的“气?”,而今仔细看,却是连生人的“气?”也?不剩多少了。
他只在将死之人身上见?过这样的状况。
忍不住又上前了两步,走到了窗边人身侧,“您受了什么伤,倘若药石无用的话,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帮……”
他语声戛然而止。
眼前人没有戴面具,以他的角度,能看见?对方苍白侧脸。
每一寸弧度都流畅得仿佛天工造就。发极黑,肤极白,眼尾一点朱红点缀,几缕微湿的头发弯曲贴在脸颊,可称得浓墨重彩,美色几乎迫人难以喘息。
竹小渡设想过“鬼罗刹”面具之下究竟是什么模样,有丑陋的,也?有英俊的,但绝非如而今所?见?,惊心动魄的美貌。
纵然天机榜上的那些美人,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叶云澜侧过头。
竹小渡年轻,才十三四岁少年模样,生着?张清秀脸蛋,手里捧着一堆丹药法宝,仰头看人的时候很显真诚。
叶云澜又想起沈殊年少时,也?总是喜欢仰头看他,黑漆漆的眼睛清澈明亮,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他闭了闭眼。
而后随手从少年怀里拿走一瓶丹药。
“好了,”他道,“回去告诉竹盛光,海船到达沧州,我便会即刻下船,不会?停留船上。这几日,莫再让人叨扰此间。”
竹小渡愣愣地点头。
待除了房间,才发觉自己脸已经通红。他回去给父亲复命,依样说了叶云澜交代他说的话,见?到他父亲脸上露出安心神色,不知怎的,就不太愿意把他看到了鬼面人的脸之事告诉对方了。
七日之后,海船停泊在北域沧州,霜海境边沿。
叶云澜从海船上下来,同船修士都对他投以感激敬意,但都有意无意与他隔开许多距离。唯有一个长相阳光俊美,背上负着?大剑的修士匆匆跑了过来。
“七日过去,终于见到您了,前辈!”
“我名徐子策,非常仰慕前辈的剑法,想要前辈闲暇之时与前辈探讨较量。若前辈也?是前往霜海境中寻觅机缘,不知可愿与我同行?”
青年看着?他,笑?出一口白牙。
叶云澜没有见?过他模样。
倒是记得他声音。
那日船舱食肆,喝醉了酒大喊“想要叶仙君娶我”的,便是眼前此人。
第105章 磨剑
清晨阳光正烈,照得徐子策一口白牙闪闪发光。
叶云澜:“……借过。”
徐子策不依不饶,“前辈,您剑法?如此高绝,即使不缺同伴,但一定还缺少为你拿剑的剑侍吧?不如前辈看看我如何。我修行十分勤勉,吃苦耐劳,前辈叫我往东绝不往西,饭也不会多吃,能有一口酒喝便足矣。只需您平日能够指点我几句,您就是支使我去摘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想办法?为前辈做到!”
叶云澜越过他往街上走。
徐子策依然不愿放弃,背着大剑追赶上来,张嘴便继续喋喋不休,“前辈,您应该是第一次来这沧州城吧?实不相瞒,小子以前是在北域摸爬滚打长大的,对这沧州城是再熟悉不过了。前辈有何需要?找的地方,只需与我说。我都能替前辈找着。”
“譬如拍卖丹药法宝的多宝阁,整座城中最适合找乐子的迎春楼,有着世间名酒“醉留仙”的青云客栈……”他说着便兴奋起来,“诸如此般,您若有所需,都尽可与我讲。”
叶云澜:“我不需要?。”
徐子策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他的冷淡,依旧扬着笑脸道:“那不知仙君需要?什么?”
叶云澜:“我想要安静。”
徐子策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招人烦,默默闭了嘴,一双眼睛仍是亮晶晶看着叶云澜。
叶云澜感到有些头疼。
此人看着明明是个浓眉大眼的老实家伙,怎么是块狗皮膏药。
他已经有了一个粘人精徒弟,不需要?再来一个了。
于是便侧过脸,一张狰狞鬼面对着徐子策。
“别再跟我。我的剑不与陌生人讲道?理。”
他的声音冷冽。
寂灭剑意缠绕身上,寒意森森。
然而徐子策却惊讶道:“一同抵御海兽袭船,我与前辈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如何还是陌生人?”
叶云澜默然无语。
此人面皮在他平生所见之人中,也算十分之厚了。
脑回路似乎也与常人迥异。
“你不怕我?”他忽道。
徐子策更加惊讶,“怕什么?”
叶云澜:“我下船时,船长与同船修士尽皆避让,唯有你一人追上前来。你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徐子策十分不懂,“是您救了我们一船人性命,我为何要?怕您一剑杀了我?”
叶云澜默然。
前世他无论救人杀人,但凡有人面见过程,不是畏他惧他,便是远远避开他。此世他动手少了许多,但见之前船上诸人态度,也能知道端倪。
而?徐子策却仿佛缺了心眼,只一头热跟了上来,莫非就不怕他心情不虞,像斩海兽一般将他给劈了么?
便听此人又十分认真道?:“我觉得前辈是个善人。”
叶云澜冷冷道:“我非善人,也非正道。你跟着我并无益处,只会横遭不测,尸骨无存。”
他已经警告到如此地步,徐子策注意力却放在了别的地方,疑惑道?:“前辈不是正道?,难道是魔道?中人?”而?后竟拍了拍掌,“巧了,前辈,我也曾是魔修。”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是多么令人惊讶的话语。魔修虽在魔域横行,在人间却被人人追打,都是偷偷修行,不会有哪个魔修行走在外,会主动说出自己是魔修的。
便见徐子策挠了挠头,继续道?:“我出身之地靠近魔域,小时候没饭吃,常常饿肚子,见那魔修门派管饭,便进去了。之后不知怎么就被掌门看上,收为了徒弟。不过掌门只教我一些剑法?招式,却不教我修行功法?。直到我十三?岁那年,我才?发现原来掌门并不把我当?徒弟,只是身躯受伤,想要夺舍我的身体。我被掌门拉进夺舍阵法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身躯争夺的最后,却是我赢了。我继承了掌门的神魂力量和修行经验,却从此被宗门长老追杀,一路从北域逃到东洲。而?今才?又重回北域。”
他顿了顿,望向叶云澜,真诚地补充道?:“不过我现在修为也有金丹了,此次回来,若是遇见同门,也不怕他们。绝对不会给道?友带来任何麻烦。”
他这一顿喋喋不休,可谓把自己身世交代得底儿掉。
叶云澜本来不耐细听,可越听他这经历便越觉得耳熟,又看一眼徐子策背后背着的那把大剑,忽道:“你是雷火双系灵根,身后佩剑,名为苍焰?”
徐子策惊讶,“前辈是如何知道的?”
叶云澜再次默然。
他之所以知道,自然是因为徐子策日后很是出名。其有个外号叫“苍焰圣君”,事迹大街小巷流传。
只是,徐子策成名已是两百年后。
那时叶云澜是世间唯一的踏虚境修士,却不为正道?所承认。那时叶悬光已经以身殉道?、陈微远为家族身死、栖云君不知所踪,苍焰圣君,便是正道?所推举出来,对抗天地大劫的领袖。
据传苍焰圣君出生微末,曾混迹北域魔门,被魔门宗主恶意夺舍,却反将其人灭杀,之后两百年间混迹五洲四海,一步一步进阶蜕凡。据传其受过已经不知所踪的栖云君指点,后来还得到叶族了的宝库遗泽,视为在他之后,最有可能晋阶踏虚的人物,人称“正道之光”。
传说苍焰圣君为人古道热肠,性情爽朗,乃雷火双系天灵根,身负一把大剑“苍焰”,朋友遍布四海。前世叶云澜没有与其碰过面,他被世人捧在正邪交界,他们期待他能够阻挡灾劫,又怕他和其他魔修一样用人命作祭,甚至还有人传世间各个年代只能有一位修士证道?踏虚,而?他挡住了人族救世圣者的路。
叶云澜只修自己的剑,对外界议论纷纷,全都没有理会。而?直到他身死,徐子策也没有来找过他麻烦。
而?今,他看着这位日后的苍焰圣君,一双眼睛亮晶晶看着自己,只觉头疼更甚。
日后能够突破蜕凡之人,身上必然背负有大因果。
叶云澜此去是为解决前世因果,却并不想沾染因果。
“别再跟我。”
缺影剑出鞘一半,森然剑刃倒映出徐子策脸庞。
徐子策却不怕,只道:“前辈若是嫌烦,我可以离前辈远一些,只想观摩学习前辈出剑。我以前所学剑术庞杂却不精通,而?今剑境才?至凝意,之前海船上见到前辈出剑,当?真是灼灼如流星飒沓,乃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惊艳的剑法?,所觉之感,甚至能与当?年天池山上所见叶仙君一面相较。若有朝一日我能学会这样的剑法?,叶仙君也许愿意回眸看我一眼……”
不,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