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 第24章

作者:淮上 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是哪一任宗主在此立殿的?

  想用它来做什么呢?

  他轻轻走上台阶,伸手推开殿门,一股轻风随之拂进殿内,将层层叠叠的绯色轻纱漫卷而起,犹如刹那盛开了无边的桃花。

  宽阔的桐木地板向远处延伸,尽头是巨大鲸骨隔成的十二扇屏门,此刻正敞开着。

  宫惟在屏门前站住了脚步,四下打量半晌,觉得似乎有哪里违和,但又说不上来。

  他见过徐霜策睡的床,四方宽敞、又硬又平,就像其主人的性格一样严苛又冷硬;但这间内室却高床软枕,轻纱掩映,青玉案上摆着笔架宣纸,博古架上陈设着各色玩器,琳琅满目极富趣味,与徐霜策的风格大相径庭。象牙白的墙壁上还装裱着一套十二幅古画,乃是玄门弟子开蒙时人人都听过的道经传说故事,“鬼太子迎亲图”。

  这套图明显已经有年头了,整体都已经褪色泛黄,宫惟的目光落在中间第八幅上,眼皮突然一跳。

  那图上画的是一头火红的小狐狸吹唢呐,憨态可掬,活灵活现,任谁见了都倍觉可爱。但画卷下角却突兀地喷溅上了什么痕迹,星星点点,已经随着岁月流逝而褪成了暗红。

  那是咳上去的一口血。

  宫惟疑惑地站在那里,眼角余光突然一动,不寒而栗地看见了另一样东西——

  那张图下的青玉案上,端端正正供着一把无比眼熟的短刀,刀锋至今淬着幽蓝色细碎的光芒。

  是十六年前升仙台上没能杀死徐霜策的那把匕首!

  大乘境宗师百毒不侵,唯独数十年前伏鬼门所创造的《密通阴阳混沌大法咒》,开篇就记载了一种专门炼制九重黄泉水的奇法,称为阴间圣药,对大乘期修士来说却是世间唯一见血封灵脉的剧毒。

  伏鬼门早已被剿灭,其邪门禁术也被永久封存,但宫惟却是一支笔默写过所有卷宗的人。当年他用这黄泉剧毒刺杀徐霜策未果,其后匕首不知所踪,原本以为它早已被应恺永久封存在了仙盟懲舒宫,谁料今天竟然猝不及防又看见了它。

  这把至凶之刃,为何会在这里?

  寒意从心底窜起,宫惟退后半步,猛地抬眼张望四周,终于发现了违和之处到底在哪。

  ——这殿中房梁、屏门、窗棂、乃至于卧榻上都雕刻着不明显的花纹,定睛一看却不是寻常装饰,而是禁咒符图,其数量之密、法力之深都堪称前所未有,一旦所有禁咒同时发动,连大罗金仙都能被困死在这里。

  这大殿不是阴宅,是一座巨大的囚笼!

  “谁在殿中?!”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喝问,宫惟觅声回头——此地竟然有人!

  他略一思忖,没有吭声,略向墙角让了两步。门外那声音没听见回答,再开口时陡然严厉起来:“山下阵法已破,是否有人进了殿中?”

  “……”

  “此乃宗门重地,给我出来!”

  宫惟心内惊疑,定在原地尚未动作,只见一道剑光唰然穿透窗棂间隙,迅猛劲疾无比,直向他面门斩来!

  宫惟飞身骤退,那道剑光却如闪电般紧追不舍,转瞬逼出数丈。殿门已近在身后,宫惟眉头微跳,二指并拢捏住剑光,那毒蛇般的锋芒在指间仿佛突然被拔掉了毒牙,随即被他一绕——

  狠厉的锋芒在那一绕间,便贴着他的手腕化为乌有。

  紧接着轰一声殿门被撞开,宫惟毫不挣扎,当着来人的面直接顺台阶滚了下去。

  “什么人?!”

  宫惟刚仰天栽倒在地,便被一把剑锋指住了鼻端。

  来者是个神情凌厉的年轻人,白衣银甲、银冠束发,与温修阳同样装束,显然也是徐霜策钦点的八名守殿弟子之一。年纪看着比温修阳略小两岁,长相非常端正,只是脸色青白发灰,脖颈、手背处蓝紫色血管暴突,明显是寒气深重尚未恢复的原因。

  宫惟想起他是谁了,变戏法般脸色一变,激动而亲切地:

  “鸡兄!”

  “……”

  “你认不出师弟我了吗,鸡兄?!”

  “………………”

  温修阳排行最末的亲师弟、玄门中号称“盛煞星”、前世被宫院长亲笔贴条在脑门上的小棺材瓤子——盛博,昨天才从寒山狱里被放出来,浑然不知自己只是被杀给猴看的那只鸡。

  他一脸空白瞪着宫惟,半晌狐疑道:“你不是那个外门弟子向小园吗?你在这里干什么?”

  发现不是歹人,盛博明晃晃的剑尖好歹移开了半寸,宫惟趁隙一滑便爬起来,双手一抹脸,瞬间变得泫然欲泣:“师兄我迷路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过了个桥就来到了这里,里面好黑,我好害怕,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出去……”

  盛博不是好糊弄的:“迷路能迷到这儿?”

  宫惟可怜巴巴说:“师兄你千万别告诉宗主,那个书我真的背不出来。宗主说晚上还要再检查,背不出来要罚关寒山狱,我就——我就——”

  气氛凝固半晌,盛博难以置信道:“你想躲起来?!”

  宫惟掩面凝噎:“嘤。”

  盛博额角剧烈抽动,半晌才重重吸了口气,下一瞬破口大骂:“胡闹!——被宗主亲自检查功课那是三生有幸,怎敢推诿藏躲,还在宗门重地满山乱跑!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宫惟动作凝住了。

  他捂着脸的手松开一条指缝,从缝隙间更加委屈地偷看盛博,哽咽道:“我、我听说是前任宗主的陵寝……”

  “谁说的?这是二十年前宗主亲自督造的禁地,除宗主以外再没人进去过!”盛博语气十分凶狠:“二十年来人人皆知,擅闯此殿者,格杀勿论!”

第22章

  ——竟然真是徐霜策。

  可他弄这鬼地方打算干什么?

  还有人知道这不是什么宫殿禁地, 而是牢狱吗?

  宫惟心念电转,盛博却以为这以脑子缺根弦出名的小师弟被吓傻了,皱眉怒斥:“起来!你擅闯禁地, 还不随我回璇玑殿见宗主?”

  “……”宫惟放下手, 傻乎乎盯着他, 少顷懵懂道:“盛师兄,对不起。”

  “怎么?”

  “你刚才那一剑我接不住, 躲开了,剑光劈坏了宗主挂在墙上的鬼太子迎亲图。”

  盛博:“……”

  “师兄的剑法好厉害!”宫惟一脸仰慕,啪啪用力鼓掌道:“墙上被师兄劈开了好大一条缝呢!”

  “………………”

  盛小煞星本来就青白的脸现在堪称面无人色, 瞳孔战栗半晌, 终于一把抓住宫惟的手, 颤抖着挤出强笑:“什么剑光?什么鬼太子迎亲图?向师弟你糊涂了, 你明明根本没进殿,如何知道殿中墙上挂着什么画?”

  “但我——”

  “擅闯禁地者死,师兄怎忍心见你被宗主赐死?从今以后万万不可对人说起这座禁殿, 师兄也会替你保密的,明白了没?”

  “可是——”

  盛博抓狂摇晃他肩膀:“没有可是!乱说话就会死!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听明白了?!”

  宫惟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 终于乖乖“哦”了声:“听明白了。”

  盛博松了口气,忙不迭把他拉起来:“赶紧走, 我送你下山!”

  盛博在玄门中诨名极盛, 然而再煞的星见了徐霜策都害怕,借他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进殿去查看被劈坏了的画和墙,只得心惊胆战地把宫惟送过了栈桥,回到璇玑大殿地界内,又拎着耳朵再三警告, 逼得宫惟赌咒发誓绝不把今天的事说出去,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宫惟悻悻揉着被揪红的耳朵,特地绕了一大圈避开徐霜策的主殿,回到偏殿自己的住处,一头倒在床上,脑子里不断浮现出今天在禁殿中所见到的一切。

  那压抑到极点的穹顶,重重深锁的殿门,一笔笔刻下成千上万的禁锢符咒,以及满目不似真切的满殿轻纱与高床软枕……都化作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盘旋远去,最终凝固成了那张喜庆的小狐狸吹唢呐图。

  以及画上那口陈年的血。

  不知道为什么,宫惟总觉得这次复活回来,徐霜策隐隐有哪里不一样了。

  那张威严、疏远、居高临下的面孔下,似乎隐藏着某种暴戾的端倪,就像深潭水底足以撕裂一切的暗流。

  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宫惟思来想去不得其法,这具身体撑不起他强大的元神,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了。恍惚中他仿佛出了这道门,魂魄在半空中飘飘摇摇,倏然来到了一座广阔的高台,脚下白玉宽砖不见丝毫杂色,铺得望不到边际;远处山川间矗立着一座巨大玉碑,龙飞凤舞篆刻着三个大字,升仙台。

  升仙台?

  宫惟瞳孔瞬间缩紧,蓦然转头——

  下一刻左胸剧痛,被一剑贯心!

  “……”他死死抓住剑身,颤抖道:“徐霜策……”

  徐霜策长身而立,高深眉骨刻下浓重的阴影,根本看不清表情,只看见平直的薄唇。

  “我……我喜欢你,”宫惟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说,“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为什么痛苦和绝望都如此真实?

  为什么镜术中已经历过一遍的幻境竟然会重演?

  宫惟不由自主张大了眼睛,他看见徐霜策终于微俯下身,露出了那双冰冷深黑、弥漫血丝的眼睛,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你不喜欢我,宫惟。你只是……”

  狂风骤然轰鸣而过,淹没了他后面的半句话。

  与此同时,宫惟视线越过徐霜策,愕然看清了他身后的惨况。

  数十名宗师掌门浴血倒地,令整座升仙台化为血肉地狱,惨号呻吟不绝于耳,但更多人只是头破血流倒在龟裂的地上、倚在血迹斑斑的金柱边,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不远处一人仗剑撑地,勉强站起身,只见腹部被利器贯穿,鲜血浸透了鹰背褐色的剑宗长袍,赫然是剑宗尉迟锐!

  宫惟如同坠入了噩梦的漩涡里,他来不及去想是谁把好友伤成了这样,便只见尉迟锐咬牙拔剑,竭尽全力,如泰山压顶般的一剑浩荡劈来——

  锵!

  徐霜策头也不回,抬手一挡。

  剑锋重砸上他护臂,被硬生生架在了半空!

  巨响回荡不绝,一口血自尉迟锐喉间喷薄而出,当场飞溅在徐霜策缓缓飘落的袍袖上。与此同时他耗尽了最后的力气,颓然跪倒在地:“不……不能……”

  宫惟濒死地喘息着,只见尉迟锐越过徐霜策看向自己,每个字都充满了绝望:

  “不能……让他……”

  不能让他什么?

  那座升仙台上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

  宫惟头痛欲裂,蓦然双眼一睁,直直从床上坐起身,差点迎面撞上了面前一人的鼻子:“——啊!”

  梦境唰然褪去,只见窗外月色皎洁,桃花瓣随风拂过夜空,床角硕大的夜明珠正焕发着辉光。一道纵横交错的召唤阵出现在半空中,阵法中心是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此刻的人。

  宫惟头痛欲裂地揉着额角:“尉迟骁?”

  尉迟骁僵在床边,大概是猝不及防遁走未遂,那张俊脸上表情青红交错,少顷果断决定先发制人:“为什么你做梦要叫徐宗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