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 第59章

作者:淮上 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什么?!”

  “立刻集中宴春台上下所有水银镜设置镜珑法阵,红布罩严,不可透光。严令所有人即刻起不准目视镜面,让孟云飞奏伏羲琴设下天地音障,法阵设好后再派人来叫我。”

  柳虚之追在后面:“徐兄你上哪去?!”

  徐霜策道:“它在找我徒弟。”

  几滴血溅在他脸颊上,面色更加冷峻森白,但他一丝犹豫都没有,转身冲出殿门掠向金灯阁,眨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柳虚之忙不迭追出大殿:“徐兄使不得!你的伤……”

  ——就在这时,柳虚之身后地上,无数被打碎的镜片中突然冒出了袅袅灰烟。

  谁也看不到的灰烟于半空中渐渐聚集,赫然显出了灰袍鬼修。它兜帽下无形的面孔直直“盯”住乐圣,无数猩红光点闪烁明灭,好似渐渐浮现出了一个诡秘的笑容。

  然后它无声无息,直扑而来。

  柳虚之似有所感,刹那间回头转身:“什——”

  他话音戛然而止,视线穿过鬼修无形的身体,正正撞上了它胸腔中半块灵光暴射的千度镜界残片。

  神器镜术瞬时发动,随即鬼修凌空而至,一头撞进了柳虚之身体里!

  “……”

  柳虚之像被冻结住了,僵硬地站在那里,眼珠直勾勾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

  哐当!

  金灯阁的门被重重推开,徐霜策提剑而入,衣袍翻飞而面目肃杀,右臂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同时映入了孟云飞和宫惟眼底。

  孟云飞愕然:“徐宗主你……”

  “那东西呢?”

  孟云飞赶紧道:“似是已消失了,到处都寻不见——快来人!立刻为徐宗主疗伤!”

  但徐霜策置若罔闻,疾步上前一手按住了宫惟肩膀,迅速上下检视他全身。直到确认宫惟身上并无明显血迹,徐霜策紧绷到极致的肩线才好似略微松了微许,但紧接着目光落在了他脚踝上,蹙眉道:“这是什么?”

  宫惟刚才因为太过放松而脱了鞋,变故陡生时来不及穿上,柔软的光脚就这么踩在地面,脚踝被水银镜摔碎时飞溅的碎片划伤了。

  “……”

  宫惟直直盯着徐霜策衣袖上的大片鲜血,脑海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明明答案近在眼前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才艰涩地挤出两个字:“师尊……”

  徐霜策一膝屈起,大拇指抹了下他脚腕上的那处血痕,面色如寒霜。

  然后宫惟忽觉天旋地转,被他打横抱了起来,疾步向外走去。

  “!”

  宫惟整个人都僵了,孟云飞张口却一个字发不出来,下意识追了两步,才难以置信道:“徐、徐宗主?!”

  徐霜策头也不回,声音冷得渗冰:“去蓬莱殿找柳虚之,即刻设置镜珑阵。”

  乐圣门下众弟子被孟云飞之前的示警琴音招来,早已如临大敌包围了金灯阁,此刻纷纷惶恐地向两边让出了一条路。但徐霜策谁也没有看,他就这么抱着僵直的宫惟,一步而过百丈余远,脚步落下时已经远离蓬莱大殿,周围是一大片空旷的高台。

  灵力汇聚成狂风,突然拂起他宽广的袍袖。

  紧接着,巨大的环形法阵以徐霜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张,眨眼间高楼拔地而起,迅速搭建出一座雕梁画栋的九层建筑,赫然是沧阳山上的白玉楼。

  五鬼运筹术!

  徐霜策一脚跨进门,下一瞬直接出现在楼中卧房里,把宫惟放在了宽大的卧榻上。

  屋里象牙白墙、墨玉雕梁、鲛绡碧纱,陈设风雅且无比熟悉——整栋建筑都是徐霜策施法直接从千里以外沧阳宗直接搬来的。夜明珠一盏接着一盏接连亮起,光芒明亮柔和,让大卧房中灯火通明,徐霜策眼里的阴霾也终于在此刻一览无余。

  他坐在床榻之侧,一手捞起宫惟的脚踝,冰凉五指仿佛蕴含着无穷的气劲,只轻轻一拂,那碎镜片划出的血痕便完全愈合了,丝毫痕迹都没留下。

  徐霜策的侧脸在明珠辉光中俊美凌人,有种令人不敢靠近的生冷气质,但宫惟却挪不开视线。他心跳得非常快,仿佛一张口就要跳出来,只敢从唇缝里小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徐霜策冰冷地反问:“你对不起我什么?”

  “……”

  宫惟用力咽了口唾沫,目光落在他右袖的血迹上,良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师……师尊,我替你疗伤吧?”

  屋子里一片安静,徐霜策没有动,但也没有拒绝。

  心脏跳得越发快了,每一下跳动都将血流压到颅顶,连耳朵都轰隆作响。宫惟昏头昏脑地半跪在床榻上,直起上半身,把那件象牙白黑边镶金的外袍从徐霜策肩上褪了下来,然后又探身去解他的内甲,因为手指颤抖而半天才解开。

  徐霜策还是纹丝不动,宫惟感觉他的视线正垂下来,紧紧盯在自己脸上。

  ——他此刻是什么表情呢?混乱中宫惟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徐霜策那薄唇抿得紧紧地,因为失血而微微发白,形状凌厉优美;本能让宫惟很想凑上去亲一亲,但对面传来的强烈的压迫感,又让他不敢抬头看徐霜策此刻的表情。

  他呼吸战栗不稳,只能闷头去退那修身内袍,但过于扳直的肩膀却卡住了衣襟,试了好几次都徒劳无功,反而卡得上下不得,稍微一用力,就猛地拉扯到了衣料下那血迹狰狞的伤口。

  宫惟像被电打了似地一松手。

  针扎般的委屈和恐惧突然从五脏六腑升起,瞬间汇聚成热流冲上了鼻腔,尽管他也不知道这复杂又强烈的情绪从何而来:“对不……”

  徐霜策终于动了动。

  他仿佛大发慈悲一般,抬了下那条受伤的右手。

  宫惟晕头涨脑地反应过来了,赶紧去扒下那件玄色内袍,被鲜血浸透的衣服无声无息落在床榻上,露出了徐霜策大半片赤裸的上半身。

  徐霜策的肌肉线条极其紧实明显,他身体机能一直维持在二十多岁的巅峰状态,肩膀宽而挺拔,腹肌流畅清晰。右上臂被贯穿的那道狰狞血洞完全展现在了宫惟眼前。

  那是他用自己血肉之躯设下的伤害转移术,亦是宫惟最万全的屏障。

第51章

  宫惟双手微微战栗, 轻碰了下血肉翻起的伤口,小心翼翼把灵力浸润进去。

  以身相代可能是从古至今全天下最冷僻、最罕有人知的法术了,不仅所需灵力极大、符箓复杂几近失传, 还必须由承受伤害的人心甘情愿亲自施法。一旦法成, 被保护者所受到的所有严重伤害都会被转移给施术者, 哪怕神魂俱灭或一剑穿心亦然。

  这法术一旦起效,一个时辰内符箓就作废, 再用必须重新画。所以宫惟手腕内侧那个淡金色的徐字稍后就会消失,但滚烫的温度却已经侵入了血脉,四肢百骸都被烫得发抖。

  极度的恐惧和悲伤仍然如针扎般, 刺得他太阳穴都一抽一抽地疼。

  为什么我这么难过?他想。

  乱七八糟的念头涨得脑子发晕, 过了会他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 那不是他自己的情绪, 而是徐霜策。

  ——徐霜策竟然在深深恐惧他这个假冒的“向小园”会死!

  仿佛被飓风卷走了全部心神,宫惟空白地僵在那里,突然感觉到一根手指抵住了自己眉间, 登时狠狠打了个激灵,一下抬起头。

  徐霜策面容平静,从外表看不出丝毫端倪。他大拇指腹按着宫惟眉间气海, 将汹涌澎湃的灵力灌注进去,纯粹、温暖而强大的力量顿时洗刷了宫惟全身受损的灵脉。

  “……师尊……”

  两人挨得极近, 几乎面贴着面, 徐霜策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宫惟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对面传来的强烈感情炙烤着,他怔怔看着面前这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少顷才不知所措道:“我……我感觉害怕。”

  徐霜策问:“怕什么?”

  我感觉你害怕我死,这是宫惟最不假思索的答案。

  但紧接着,他又觉得不对。

  上辈子他不是没有亲眼目睹过死亡, 也不是没见过死者亲属崩溃恸哭,但那痛苦对他来说像是隔着层纱,隐隐约约地“看”不真切,也就更加不懂。

  直到此刻他坐在徐霜策身边,亲眼看到自己手上画着以身相代符,亲手触碰徐霜策炙热的血肉,一种更加深沉、厚重、溺水般窒息的情感漫过心头,每一丝剧痛都清晰可辨。

  那并不是对死亡本身的畏惧。

  “——你害怕的是什么?”徐霜策略微加重语气。

  某个答案隐隐从两人对视的目光中呼之欲出,宫惟感觉心在喉咙里跳得厉害,张了张口却挤不出一个字,半晌仓促地移开视线,沙哑道:“我……”

  他咽喉攒不自觉动了下,才掩饰地长吸了口气,说:“我怕师尊……受伤了。”

  徐霜策静了片刻。

  每一丝等待都极其漫长,良久他才听徐霜策平静道:“小伤而已。”

  “……但我从来没见过师尊受这么重的伤。”

  “更重的伤是看不见的。”

  宫惟并不完全明白,但又好像明白了什么,怔怔地坐在那里。

  “刚才我看见那鬼修了,”徐霜策默然片刻后,突兀地转移了话题。

  “……”

  “它能穿梭于虚实之间,靠的是数块千度镜界碎片,因此实力受到了极大压制,但仍能看出原身武力极高,且境界非凡……甚至能与三宗抗衡。”

  “你在沧阳山的时候它不敢进璇玑殿,从定仙陵出来后它不得上金船,应该是这些地方法力绵延上千年,对它来说仿佛一层天然屏障。但宴春台是柳虚之用数十年时间从荒山改造而成,它丝毫不忌惮乐圣,又恰逢你离开了我身边,这个空隙对它来说值得铤而走险。”

  “——它想杀你。”徐霜策顿了顿,低头看向宫惟:“非常迫切。”

  宫惟脑子里嗡嗡地,他只想这样坐在徐霜策身边,满心里分不出其他念头,半晌才轻而短促地“啊”了声,勉强道:“是吗?但我不想让师尊再受伤了,我……”

  突然面颊仿佛被微风掠过,那是徐霜策的指尖顺着少年的眉梢、眼角乃至下颔一滑而落。

  “你不会死的,”他低声道,不知是对宫惟说还是对自己。

  远方隐约响起喧哗,随即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数名乐圣弟子穿过走廊奔至屋外,并不敢上手叩门,扑通跪下急道:“禀报徐宗主!”

  徐霜策眼梢瞥向屋门。

  “蓬莱殿事变,急求徐宗主救人!”

  ·

  半刻钟前,蓬莱大殿外。

  “把宴春台上下所有水银镜集中起来,准备红布严密盖好,严令众人不准直接目视镜面,一旦发现任何人中招立刻来禀报我。”孟云飞脚步匆匆穿过高台,边走边吩咐手下各位大弟子:“传令众弟子各守其位,不可吵闹,切忌慌张。徐宗主在临江都用镜珑法阵擒住过鬼修一次,无甚可怕!莫要自乱了阵脚!”

  “是!”

  几位大弟子迅速得令奔走,孟云飞一提袍角,快步登上七七四十九级青玉石阶,咚咚叩了几下殿门:“师尊?”

  门里没有反应。

  “师尊,徐宗主命我即刻来协助您,您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