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 第62章

作者:淮上 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血从宫惟胸腔中一下冒了出来,映在徐霜策战栗的瞳底,他看见那少年终于颓然地跪了下去,但双手仍然紧紧抓着不奈何剑身,大颗泪水一下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为什么只是哭?

  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为什么不反击?

  徐霜策双手十指尽入掌心,热血滚滚顺掌缝而下,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在疯狂警示着让他不要再看,但实际上他连移开目光都做不到,眼睁睁看见少年对着幻境中的自己说了句什么,颤抖的口型清清楚楚——

  “徐霜策,我……我喜欢你……”

  “……你不能这么对我……”

  刹那间仿佛被不奈何一剑贯心的是自己。

  徐霜策站在了原地。

  他的大脑几乎空白,但从背影中看不见幻境中的自己是何表情。这时只见远处一人勉强起身,竟然是重伤在身的剑宗尉迟锐,用尽最后的力量一剑劈下,却被那个沧阳宗主轻而易举抬手一挡!

  当啷一声清响,神剑罗刹塔仅将护臂斩得四分五裂,然后尉迟锐颓然喷出一口血,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不……不能……让他……”

  不能让他什么?!

  徐霜策无法听清后面的话,因为他看见幻境中的自己再无阻拦,发力将不奈何对着宫惟的心脏刺了进去——

  天旋地转如坠深崖,徐霜策神识剧震,魂魄摔回了自己的身体。

  砰!

  蓬莱大殿一片狼藉,随着徐霜策一松手,神智全无的柳虚之重重跌落在了废墟上。

  “……”

  震动已经停了,周遭窒息得可怕。远处大殿外的人声正穿过夜空遥遥传来,呼喊、哭泣、来回跑动的脚步都隐隐听得清楚。

  没人看见在这狭小的角落中,沧阳宗主半跪在地,一手撑着碎裂的地砖,耳边只回荡着自己嘶哑可怕的喘息。

  “我喜欢你”——仿佛深水下渐渐浮出阴影,幻境中含血的乞求声再次从意识深处响起。

  不可能,你明明只是想杀我。

  “可我喜欢你。”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你怎能如此屠戮于我,徐霜策?”

  喀嚓一声清脆龟裂,五指同时按进地砖,徐霜策一手死死按住额角。

  他就像走投无路的困兽,内心突然生出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会不会那幻境中的一切都曾经发生过?

  他故意说喜欢我,只是为了看我此刻被千刀万剐,只是为了给他自己报杀身之仇?

  吱呀——

  这时殿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熟悉又轻快的脚步跨过门槛:“有人吗?”

  霎时徐霜策面容剧变,猝然回头。

  沉重的殿门被用力推开了一条缝,漫天月华之下,“向小园”正背着手跃过断裂的地面。少年身形总有种轻盈到了极致的韵律感,他向四周好奇张望了一圈,蓦地看见徐霜策,眼底神采一亮:“师尊!”

  黑暗完全掩盖了徐霜策此刻的表情,宫惟看不见,开开心心地奔上前:“师尊果然英明神武,已然力挽狂澜,弟子钦佩至极!弟子担心师尊,所以就来……”

  阴影中传来徐霜策压抑的声音,冰冷刺骨:“站住。”

第53章

  “站住。”

  这两字好似当头一桶冰水泼下来, 宫惟一怔。

  他停下脚步,这才发现徐霜策缓缓从阴影中站起身,紧握不奈何剑的右手似乎微微不稳, 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

  宫惟下意识站住脚步:“师尊?”

  少年微仰着头, 那姿态迷茫无辜, 与刚才幻境中断手断腿、鲜血满身的画面重合在一起,全然不知将要遭到怎样的屠戮。

  “别过来, ”徐霜策向后退了半步,没人能听清他的尾音紧绷:“别靠近我。”

  “师尊?你怎么……”

  哗啦!

  徐霜策仓促退后,撞翻了废墟中的茶几, 但他没心情去顾及了。他紧握着烙铁般的不奈何, 视线一时清楚又一时恍惚, 看见那少年就这样带着满面信任和乞求, 迎接自己一步步靠近,然后被自己手起剑落刺穿了心脏。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难以置信地紧紧抓着不奈何剑身, 眼底满是泪水。

  我这么喜欢你,你怎能如此对我?

  宫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惯性的信任却清清楚楚写在眼底, 充满讨好地向前伸出手:“师尊,我……”

  无形的力量当胸而来, 猝不及防把他推了出去!

  嘭!

  宫惟撞翻桌椅, 趔趄摔倒在地,茶碗瓷器砸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仿佛被人迎面重重扇了一耳光,整个人都是蒙的,茫然而又难以置信地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徐霜策猛地上前半步, 但又硬生生止住了,生硬的表情大半隐没在黑暗中,就这么居高临下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转身拂袖而去。

  “师,师尊?”宫惟一下从迷茫中惊醒了,毫无来由的恐惧突然涌上心头,爬起来就踉跄着追上去,甚至连靠近不奈何造成的心脏剧痛都没顾上,双臂从身后仓促环住了徐霜策的腰:“师尊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丢下,就像他小时候赌气当着徐霜策的面亲了一口应恺,然后徐霜策也是这样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连一个眼神都没留下;还有那次他满心欢喜地保证如果徐霜策死了自己一定哭,但徐霜策神情一下就变了,然后起身拂袖而去,很久都没再来懲舒宫看他。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但如果徐白生气的话,他下意识觉得一定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徐霜策胸腔急促起伏,抓住了少年紧搂在自己腰腹部的手,吐出两个字:“放开。”

  但宫惟用力地贴着他身后不肯放:“师尊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放开!”

  “师尊,师尊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宴春台!”

  徐霜策长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幻境残存在自己意识中的惊疑、悔恨和针扎般的恐惧。他想抓着少年的手把他掰开,但不知为何却无法狠下心来,连试了几次都没掰开;这个动作更加刺激了宫惟敏感的神经,他以为自己又要被摔出去了,混乱中口不择言地大声道:“我不要你施法以身相代了!我以后保证小心不会再受伤了!”

  徐霜策再也无法忍受,猛一拂袖,不奈何剑霎时化作流星消失在了掌间。

  剑灵消弭于无形,始终压迫宫惟心脏的威势随之一松。徐霜策捏着他的手迫使他放开自己,转身扳着宫惟的下颔,嘶哑道:“你是回来报仇的,对吗?”

  ——很多年前当你我还未变成传说的时候,我曾经对人间降下灭世之灾,而你拼死击回雷劫,守护着钜宗的灵魂升上天界,迎面遭到我从天而降的屠戮。

  多年后你我转世成人,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空中,你曾经站在血海中那样伤痕累累地乞求我,紧握着不奈何的手几乎被剑锋完全切开,但最终还是被一剑贯穿了心脏。

  如果那些乞求和鲜血都是真的,那么所有与生俱来的杀意和无法解释的仇恨,终于都在此刻找到了缘由——

  从这一世你突兀地出现在沧阳山桃花林,从你我初见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是回来找我报仇的,对吗?

  幻境遗留的恍惚让徐霜策心神混乱,他在宫惟瞳孔中看见了自己困兽般狼狈的眼神,但宫惟只仰头看着他,疑惑又恐惧:“什么?”

  徐霜策扳着少年下颔骨的手指泛出青白,正在这时,一枚红色显形令牌从他袖中自动滑落,在空中弹出了数十道红光交错的千里显形法阵。

  徐霜策看都不看,甩手就要挥灭那令牌,但尉迟长生已经出现在了法阵中央。他看上去竟然比徐霜策更加狼狈,根本顾不得看宴春台这边发生了什么,冲口第一句话就是:“应恺出事了!”

  宫惟脱口而出:“什么?”

  徐霜策这才回过头来,眼底隐隐泛着血丝。

  “——应恺七窍流血,突然昏迷,医宗正全力施救。”尉迟长生开口半个字废话没有:“同时法华仙尊开棺起尸,现已经逃下金船,失踪了。”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陡然打在了半塌的蓬莱殿里。

  只见尉迟长生半跪在地,一手持剑一手捂头,额角下正源源不断冒出鲜血浸透手掌。他身后的藏尸阁已近废墟,地面完全塌陷,巨型金棺一半陷在地底,沉重的棺盖赫然被撞飞卡在了墙壁中。

  “……”徐霜策终于放开宫惟,站起身沙哑问:“尸身内那根兵人丝难道还未抽净?”

  那一根兵人丝贯穿法华仙尊所有灵脉,已经在长孙澄风和穆夺朱两人的互相见证下抽干净了,不然不会重新入棺安葬归陵。如果尸身还有异变,难道是他两人一起作了假?

  尉迟长生却一摇头,指了指自己胸口:

  “这里还剩最后一段,藏在心脏贯穿处,因此未被发现。”

  兵人丝只存在于灵脉中,除非血肉有破口,否则是不可能钻进去的,而法华仙尊的心脏偏偏还真有破口——十六年前不奈何贯穿,留下了血肉淋漓的洞。

  徐霜策的神情好似突然被冰凝住了。

  “盟主遭遇暗算,当前生死不明,我已签发剑宗诏令让所有门派宗师立刻入懲舒宫。”尉迟长生语调平直,但每个字都带着金钩铁戟般的语气:“天亮之前未应召者,一律疑犯论处。”

  少顷徐霜策才闭了闭眼睛,一挥手,拂灭了显形法阵。

  ·

  宫惟满心都是乱糟糟的念头:应恺怎么会被人暗算?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情况还能不能救回来?

  突然他只觉胳膊一紧,被徐霜策铁钳似的手抓住了,另一手向内一招。随着他这个动作,残垣断壁中的柳虚之和远处殿外的孟云飞同时飞了进来,两人都昏迷着,一动不动悬浮在半空。

  从徐霜策的神情中看不出他到底还在不在生气,宫惟偷觑观察他半晌,才鼓起勇气小声问:“……师尊要回仙盟吗?”

  盟主生死未明时,由沧阳宗主代行权责,同时为防天下动乱,所有世家门派尊主都必须立刻上岱山为质,直到盟主转危为安或是找到凶手为止,这是应恺早年定下的铁律。但宴春台地处边陲,他们光是来就花了好几天,带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大活人回去岂不更耽误行程?

  徐霜策没有回答,,向殿外沙哑道:

  “血河车。”

  夜空中陡然掀起一阵狂风,刮得地面砖块碎石向两边分开。少顷,一辆由帝江、毕方、灭蒙、蛊雕四头神禽驾驶的巨车轰然落地,在殿外众弟子的惊呼中冲破殿门,惊天动地停在了两人面前!

  “……”

  宫惟的疑惑迎刃而解,心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这一路上徐霜策又是投宿客栈又是徒步踏青到底为了什么,怕累着了他的鸟?

  徐霜策手又向外一挥,柳虚之与孟云飞便接连飞进了大敞的车门中。随即他就这么抓着宫惟的胳膊跨进车内,两人刚坐定,四头巨禽便齐齐展翅鸣叫,破窗而出冲上了高空。

  宫惟被冲势推得向前一倾,险些撞进徐霜策怀里,被他抓着手腕一把拉住了。

  血河车内部堪称巨大,乐圣师徒二人被直接留在了外间,仙鹤金楠木纸门一关,宽敞的内室中只剩下了他们俩。宫惟赶紧扶着桌案坐直,想收回自己的手,但用了下力却又没能挣脱,只听徐霜策突然毫无预兆地问:

  “这个世界是真的吗?”

  宫惟愣住了,抬头正撞见对面那双锋利黑沉的眼睛。

  徐霜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世界是真的吗?”

  宫惟刚被他抓上车的时候,还挺安慰地想一定是自己认错态度到位,徐白的气已经消了。但紧接着听到这个问题,刹那间又有种耳朵出了问题的荒唐感:“……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