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型代码
皇帝愣住,随即狂喜,道:“道长果然神机妙算!那道长可愿为朕的皇子破解命格?”
周璨早就回忆起小时候那些道士都是怎么说他的命格的,又在这儿坐了差不多一整天,改怎么说早就心有成竹,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对皇帝道:“贫道未见十四皇子的庚帖,算不准。”
皇帝一听这话,立刻让人拿来笔墨,当场将周璨的生辰写了出来,他将那庚帖推了过去。
周璨两指捻起,看了一眼,又掐指一番推演。在皇帝无比期盼的目光中,开了口:“此子不吉。”
“你——”
皇帝当场差点爆炸,但见对面的黑袍道长还在掐指,又忍住了,等他的下文。
果然,周璨没一会儿就又说了第二句:“在皇宫正东取一处宫殿,贫道设一阵法,皇子在内居住十二年,可改。”
皇帝一听,立刻又大喜。道:“那道长可要费心参详法阵改设在何处?只要道长定好位置,朕立刻着人去办。”
“谨遵陛下圣命。”
周璨不卑不亢,依旧五心朝天地坐着。
皇帝见他不动,也不再打扰他,就让他在洗天阁住了下来。
周璨一直坐到了深夜,耗到所有人都睡下,这才将早已僵硬的双腿一点一点地揉开。这个时候,幸好没人看得到他的眼神,那是一双早已刀锋出鞘的眼……
那之后,周璨将法坛设在了东宫,皇帝也将年仅三岁的小周璨送了过去。因道长说阴人在此会影响法阵的威力,皇帝再度下旨撤了东宫所有的太监和宫女,改为了阳气最盛的护卫伺候。
而道长作为法阵的设立者,也自然和小皇子一同住在了东宫里。
自此之后,周璨利用了半年的时间将自己的身体调养了过来,除了头发依旧没有黑回来,手、脸、身上的皮肤都恢复成来这里之前的状态。东宫里伺候的侍卫偶尔能见到他的真容,不少人都惊讶地发现,这位道长和小皇子长得简直一摸一样!
这些侍卫都是皇帝近臣,他们有了这个发现立刻去报告皇帝,皇帝听说后也有些吃惊,还因此单独召见了周璨。皇帝要求见一面周璨的真容,周璨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也想好了该如何应对,他对皇帝道:“陛下的旨意,贫道不能违抗。但陛下需知,天星落凡尘,落得只是天星的元神。”
这话就好似给皇帝敲警钟,而周璨说完,亦从容脱帽,黑袍的帽子滑到肩上,露出了他那张成年之后,又饱经风雪的脸。
皇帝看得直了眼。因为这张脸,处处透着与他爱子十四皇子一摸一样的气质。他甚至觉得随着十四皇子的长大,这两张脸只会越来越像。
但是,这就像是一惊天喜讯,又算是一条皇家秘闻。喜得是十四皇子可能真是天星转世,这将是大周的福气。但这件事不能大肆宣扬,为得是保护皇子不受其他势力利用。皇帝很快冷静下来,他沉吟片刻,道:“道长,朕作为小十四的父皇,恳求道长体恤朕这一腔爱子之心,委屈道长以后戴个面具,不知可不可行?”
皇帝说这话时,小心翼翼。
周璨听完后,却突然温柔地笑了。那一刻,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当得知他的父皇如此宠爱他时,他心里的那些伤痛和仇恨,好似不经意间淡去了一层。
周璨答应了皇帝的要求。
而皇帝为了表达自己绝无冒犯天星之心,下旨正式敕封周璨为大周洗天国师并太子太师。同年,皇帝力排众议,执意敕封了年仅四岁的十四皇子周璨为太子——这样一来周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东宫,由太师教导,同时享法阵护佑。
此举自然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许多老臣忍无可忍,直骂妖道蛊惑圣听误国误民,实乃杀之不足以平民愤。
周璨对此无动于衷,不但无动于衷,那些大骂他的官员,纷纷在一个月内暴毙身亡。仵作验尸后,得出这些大臣均为内脏爆裂而亡,因其均死在雨天,看起来就像是承受了天谴被雷电震碎内脏而死……
具体是不是被雷劈死的,无人知晓。但自此朝堂上对妖道的骂声确实小了很多。而皇帝也对国师乃天星下凡这一说法更加深信不疑。渐渐的,就连一些朝政上遇到的不决之事,皇帝也愿意询问国师,以占卜之法,论处。
如此又过了三年。二皇子周桓被贬为庶人。
这件事在朝堂上掀起了风浪才冒出一个头儿来,就因国师一句‘此子不吉,天煞孤星。’被强硬地拍了下去。大臣们经过这三年,早就看明白,如今的陛下深信国师,国师捧谁谁便飞黄腾达,谁得罪了国师绝对没有好下场。有一段时间曾出现过十日百魂的惨案,就是因为一些大臣背地里在自己家中说了一两句国师的不好,或是抱怨了国师的作为,那话不过才出口,当场就七窍流血爆亡了!
这件事一度被传为国师有天眼天耳,他可以替陛下监察天下人的言行,说他的坏话就是亵渎神明,肯定是要遭报应的。举国震惊的同时,人人自危,渐渐都在家中供起了国师画像,每日焚香叩拜,以求他庇佑安危。
然而,就算如此,也依旧洗不掉周璨这位国师身上的暗黑色彩。
平京里的百姓们极度敬畏他,后宫里的奴才们极度恐惧他。就连皇帝渐渐也对他忌惮三分,整个皇宫里,唯一不害怕他的人竟然只有七岁的太子。
周璨似乎对一切毫不在意,哪怕他知道,皇帝最近又瞒着他偷偷在召集能人异士,要问招那些人来干什么?周璨只会冷笑,告诉你,他们所谓的恐怕就是想要除掉他这个国师!
不论在何朝何代,被天子忌惮的人,总是活不长的。他的父皇看来已经要准备对他动手了。这个动手恐怕也是不惜一切代价——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和太子每日形影不离,皇帝却还要杀他,那么恐怕是做好了舍弃太子的准备了!
周璨心中冷笑,他想,父皇啊父皇,你对我的爱最终也还是抵不过你对权利的向往。我本意不想杀你,也不想杀周桓,可你若再逼我,我不介意血洗平京给你看!
这场暗中博弈,一直持续了七年。
‘七’在教法中是最圆满的一个数字,他象征着一个善意的轮回。但是在这七年中,周璨却没有在这个宫中感受到一丁点善意的救赎,他每天都活在防御别人的杀意和向别人释放杀意之中。他每一天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一点点被染黑,那黑暗带着冰冷的触觉,不断在吞噬着他精神世界里的色彩,令他许多次午夜梦回,分不清今夕何夕。
周璨的精神在逐渐崩塌。
有一会儿,十四岁的太子捧着一本经书来请教他那些咒语的意义,周璨在看到十四岁自己的少年模样时,突然抱住头,大吼起来!
那一刻,周璨清晰地感觉到,当这个世界的自己,走到他面前,在他眼前就像是一幅飘过来画,那画像的一角着了火,火舌卷着纸张悄无声息的蔓延。
他知道,那可能是一种暗示,他和这个世界的自己之间最终只能留下一个。
那一刻,周璨再度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杀意飞快闪过心头。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断后退。小太子却不明所以,还以为他不舒服,关切地走了过来,当太子的手带着温暖抚上他的肩头时,那团原本燃烧在画像一角的火焰,瞬间移到了周璨脑内,那种被烧灼的巨疼,一时令周璨无法忍受,大吼起来!
太子被吓了一跳,连忙跑到外面喊侍卫。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周璨朦胧的视线中再度出现一幅画面,太子的衣摆突然蹿起了黑火,那黑火焰涨势迅猛,很快就爬上了太子的背,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周璨痛苦地大喊:“不!!!你快离开,别靠近我!”
太子回过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盯着国师。他脸上全是天真和不解,他不明白一项对他最好的国师,为何突然拒绝他的靠近。太后有些受伤,但也看得出国师情况不妙。他依旧坚持叫来了侍卫,又派侍卫去叫了太医。
国师出了问题,皇帝表面痛心,内心暗喜。他只会将这些情况与那帮被他新找来的道士们联系在一起。却不知道,有一个庶人得了真正的机缘,正在水深火热之中,努力将大周的未来掰回正轨!
这一年太子十四岁,名叫周璨。却已入住东宫十年。
这一年,前废皇子周桓,于山野之间,遇到了一位法号赤云子的道长。他将自己的经历讲给赤云子听,又跟着赤云子去了北山,每日凿山造庙,偶然间救下了一名李姓少女。
这少女本也是朝廷命官家的千金小姐,就因他父亲说了国师的一句不是,莫名身损,一代名门群龙无首,以至于妻离子散。她哥哥前日出去给母亲买药就没再回来,如今下落不明。母因无药可医,已归西。她无依无靠,本是要外出寻找哥哥,半路又遇上劫匪。好在她逃了出来,却又因饥寒交迫晕倒路边。若非周桓救了她,她这会儿早成了野兽的盘中餐。
少女的眼中充满仇恨。每日,只要有空就会盯着大周皇宫的方向,咬牙切齿。
赤云道长每次看她如此均摇头叹息,“孽缘。”
第一间石室开凿出来后,赤云子带着这两个年轻人开始在室内雕刻罗盘,当第一个罗盘无风自转起,大周的皇宫里便传出了国师发疯的消息。
这消息一出,不说举国欢庆,至少大部分人也是乐见其成。
周桓和李家女却在听说这个消息时,纷纷意识到国师的这一变化很可能跟赤云子有关。两人不约而同跑到赤云子面前追问。李家女甚至跪地哭求:“道长,若您真有本事,除掉国师,请您千万要出手,这是拯救天下苍生的大事啊!”
赤云子道:“万物皆有法,你我各有命。强求无益处,怀善且安心。”
周桓听了赤云子的话若有所思。他也上前一步,对赤云子躬身揖礼道:“道长所言,哲理深奥。桓虽不解,愿凭道长调遣。”
“不敢。”赤云子却忽然笑了,还闪身躲过了周桓这一礼。而后,就听他说:“贫道要继续雕刻罗盘了,二位可愿通往?”
周桓和李家女对视相望。随即,周桓抬脚跟上赤云子进了那间石室。李家女跪在地上,面有不甘,她回头又望了眼皇宫的方向,眼中恨意滔天。她垂头想了好一会儿,赤云子刚才那番话,最终还是决定不冲动行事,留下来帮助赤云子雕刻罗盘。
北山石室的罗盘越雕越多。
大周皇宫中的国师每况愈下。
周璨觉得自己脑袋里不只什么时候伸进来一双无形的手,这双手冷酷无情,撕扯着他的神经,令他时而清醒,时而癫狂。
这般情况,在宫中传开,不少平日里惧怕他的人都说他是造了太重的杀业,如今是恶灵缠身,就连法力也大不如前了——就像他们现在说他坏话,再没有死过人一样——充分说明他的法力大不如前了。
整个后宫里只有十四岁的太子真心牵挂他的病情。但是,太子如今在后宫里说话也不好使了,发现这一点,还是太子让人去请太医来为国师医治,那人却一去就是三天,再无影踪。
后来,太子听说,是后宫有位嫔妃临产,皇帝将所有的太医都派了过去,因此这些天太医院空无一人。要想请到太医,只有去求皇上。
太子站在廊下,回头望了望紧闭的殿门,隐约还能听见国师痛苦的呼喊。他咬了咬牙,决定亲自去求他的父皇,定要为国师请来一位太医。
然而,当太子快步走进那位据说将要生产的嫔妃的宫殿时,看到的并非是满院子的太医,而是满院子的道士!大门,从他踏入这座宫殿起就砰然关闭。
太子站在院内一时有些茫然。可是,那些道士却突然像他围了过来,这令太子着实吃了一惊!他怒气冲冲地喝止那些道士:“尔等何人?!孤乃大周太子,岂容尔等放肆?!还不快退下!”
大殿里,皇帝背着手,微微前倾将眼睛凑到窗边。他透过微敞的窗缝儿,看到他最心爱的孩子呵斥那些道士,只觉得这孩子终于长大了,有了太子的样子,也有了他当年的遗风。只可惜——偏偏是被那个国师教出来的!
皇帝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后悔、自责,他当初就不该轻易将太子交到那妖道手上——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毁了!
大殿外,道士们因太子呵斥迟疑了一下,而后忽然蜂拥而上,纷纷掏出各自的法宝,很快就将手无寸铁的太子制服了。太子被道士们拉去了大殿后院,他挣扎反抗,靴子在地上反向蹬踹出无数道深痕。
他哭喊:“父皇!父皇!!您见儿臣一面啊!!父皇!”
声音渐远。直到听不见,皇帝才从大殿里走了出来。
天子立于廊下,负手远眺。众人躬身追随在他身后,噤若寒蝉。良久,才听到皇帝道:“众位,随朕去捉了那妖道!为民除了此祸!”
他说完就大步往外走。身后各路侍卫、禁军、太监、宫女甚至嫔妃全部闻声而起,追随天子步伐,一路高亢来到了东宫!
东宫原本护卫的侍卫们,自太子离宫后就立刻收到了圣旨,将周璨所在的那座大殿给里外三层地围了起来。皇帝赶到后,侍卫们立刻退让为他们的陛下让出一条路来。
大周天子穿过人群,立于人前。依旧背着手,却面无表情地扬手一指大殿的门,他身后的侍卫们立刻冲了进去——
大门被踹开的那一刻,大殿里的悲号之声立刻传了出来。
周璨抱着头在床上不住翻滚,他双目赤红,半张脸上布满了黑色的咒文,那咒文一团一团,远远看去就如一朵盛开的黑色陀罗。
而周璨的头发,短短时日竟然全都白了,他一头白发,赤目黑花,表情狰狞,宛如恶鬼。
冲进来的侍卫们都被他这模样给吓了一跳,纷纷互相对视,跃跃欲试却没人先近前一步。这时,大殿外响起了皇帝的喊声:“大周的勇士何在?快将妖道拿下!”
这一声带着天子龙威,好似一坛子烈酒劈头盖脸地浇在了侍卫们的脸上。就听有人大喝一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周璨的头发,拎着他,拖在地面上,将他提了出来!
周璨的呼喊一直未停。脸上的咒文在出得大殿的那一刻,被日光一照,忽然溃烂起来!他疼得再度失控大叫,就听站在不远处的皇帝开了口——
皇帝道:“妖道花言巧语蛊惑圣听,残害大臣,危害百姓。软禁太子,陷害皇子。现,朕替□□道,将其立刻压往刑场,于万人之前,千刀万剐,以平天下苍生之怨。”
周璨的精神早已崩溃,他愣愣地望着皇帝,尽管那身影已模糊不清,他的心却罕见地因此平息了半刻,他呐呐地喊了句:“父皇……”
泪如雨下。
皇帝微微一愣,随即嫌恶地皱了下眉,摆了摆手,给侍卫们下了令,“趁他神志不清,尽快行刑。务必将这妖道斩杀。”
侍卫们将周璨押走。皇帝立刻又下了一道圣旨:“将被妖道陷害的皇子周桓接回来吧。”
周桓被侍卫们接回了宫。后来依旧登上了皇位。
……
押送周璨的囚车,被之前那些道士们贴满了符纸。同样被贴满一身符纸的还有这一世的周璨,也就是之前被那些道士们抓走的小太子。
妖道被伏的消息一在平京传开,立刻全城轰动。再听说要在南城刑场刮杀妖道,百姓们纷纷奔走相告,赶去观看。
疯疯癫癫的周璨,被人连推带拉架上刑台,他披头散发的样子,立刻又在人群中引起一阵喧哗。不少人惊讶地发现,这人不就是数年前在护城河畔寻找情郎的疯哥儿吗?他竟然就是国师?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人是个骗子,期盼了陛下!杀了他!杀了他!
无数百姓在高声呐喊,那声音里的愤怒情真意切,宣泄得全都是这些年来他们活在国师天眼天耳中的不满和恐惧!
周璨望着眼前的人山人海,再一次觉得他上一世可能真得和他们有血海深仇!
否则,他们为什么这么希望我死呢?
千刀万剐之刑,听名字就知道,不是疼一下就能完事的。
整整十天,周璨真正体会到了生命流逝的全过程,那是一种痛与冷双向煎熬的残酷刑罚。十天的时间里,只要周璨还有意识,他无数次想要求一个痛快,然而没人会同情他。刑罚执行到最后,就连一开始广场上的围观百姓都越来越少,陪着他走到生命尽头的,只有殷红的血,高悬的日月,和面前这个毫无表情的刽子手。
第十天,西天的晚霞异常艳丽,南城刑场上只剩一副白骨,孤零零地在落日的余晖中低下了头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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