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羽蛇
像是开玩笑似的,虞帝又笑道:“下次重明再对你说混账话,你就算踢他一脚,他也得受着。”
曲沉舟这才叩拜下去。
“臣必将尽心竭力,不负皇上所托。”
“下去吧,”虞帝摆手:“去清如那里请罪的时候,把这身衣裳脱了,免得清如倒要多心。”
珠帘合拢,摇摆渐渐止住,合拢了人离去的缝隙。
虞帝这才重捡起桌上的花草笺,看着那三月桃的卦言,问道:“于德喜,你怎么看?”
于德喜忙低头道:“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万民都是皇上的子民,生死进退皆是圣意,奴才不知。”
虞帝向一旁倚着,手指掸了掸花草笺,自言自语地笑一声。
“真是直肚直肠的初生牛犊,倒挺可爱。”
“景延!”
瑜妃一见来人,连病也不装了,拖着儿子的衣袖央求。
“你快拿个主意吧!皇上既然有了头一次,之后保不齐还会叫那个曲司天来卜卦,我总不能每次都生病吧。”
“这次幸亏我没去,这一劫落到慕景德那边去了,下次可怎么办!”
慕景延抽回袖子,将几案上的汤碗小心端起来。
“喝些药吧,病好得快些,别让儿子担心。”
瑜妃无奈,只能先把药喝了,想要再问,却又没了那个勇气。
“我听说了,”这次倒是慕景延先开口:“曲司天的确有些本事,这两个多月时间,让父皇对他深信不疑,不是从前那些癞子们能比的。”
瑜妃这才将忧虑吐出口:“是啊,听说他给贵妃和明妃卜的卦都意有所指,灵验着呢,我可怎么办?”
“灵验?”慕景延在茶炉前坐下,轻轻摇着扇子,冷笑道:“母妃从哪里知道他灵验?”
瑜妃愣了一下:“连皇上都信,而且宫宴上……”
“母妃是第一天入宫吗?皇上要捧他,不过是台面上的一场戏,母妃还当真了?”
瑜妃不由讪讪,可她心中不安,只能试着努力说服儿子。
“可是你看……他入宫也是蹊跷。慕景臣说他很早就说,叫慕景臣十一月初一去救他,这个该怎么解释?”
说起这个,慕景延停下了扇子。
这让瑜妃更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景延,怎么了?”
“母妃也许不知道,他也曾求过我,救他。”
慕景延盯着茶炉中的火苗。
“比起他那套骗人的把戏,我倒更想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
第163章 保重
“谁的人?”瑜妃疑惑:“你怀疑他是景臣的人?”
“景臣?人人都认为他是景臣的人,如果是这样,也不至于还要怀疑,”慕景延笑一声:“怕就怕不是。”
慕景臣与他们相差太远了,常年围在娴妃的病榻前,不谙争斗,若是一时心焦,正赶上这个相貌怪异的孩子求救,借此行事,也不是没可能。
更何况,他观察宫中最近的动机,齐王失势已成定局,皇上这两个月去了五次娴妃宫中,似乎是有意为慕景臣封王。
以常理而言,这个推测顺理成章。
可也正是因为太顺利、太理所当然了,再加上曲司天如今被皇上如此信赖,让他心中总有些不踏实。
虽然他们三人也会明里暗里塞人上去,却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借那个位置做事,谁也没指望哪个司天官能活多久。
活得太久、太受恩宠的司天官,反倒对他们不利,就像现在的曲司天和慕景臣一样。
慕景臣推个半大孩子上去,梁家又是那个样子,能做什么?
难道从刚开始,就真的笃定曲司天能打动皇上?难道那孩子真的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难道慕景臣就没有想过,皇上越是宠信曲司天,他慕景臣距离宝座就越远吗?
这样为他人做一场嫁衣,就是为了区区一个王爷的封号?对慕景臣来说就足够了吗?
慕景延撑着额头,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局,无论走哪个方向都是死路。
瑜妃的主心骨就是儿子,此时见他拧着眉头,愈发心慌。
“景延,他是谁的人不重要,现在我该怎么办?他万一真的有那个本事……”
“慌什么?”慕景延蹙眉:“就算真有又怎么样?这宫里有几个人是干净的?怎么就你怕成这样?”
“我……”瑜妃终究有块心病,哪怕知道会触怒儿子:“景延,我好久没能好好合眼,能不能把他……送去你那里……”
她后面的话到底还是消失在儿子的注视中。
“母妃这是怕了?”
瑜妃自然怕,可她的怕并不是从那一夜开始,而是从儿子把那个人找出来开始。
从那时起,对儿子的忌惮和算计都被摊开在儿子面前,她不知道自己生了一个怎样心思阴沉的怪物出来。
“母妃这里是最安全的,免得两个舅舅惦记,”慕景延抬眼看她:“我时常来看看他,还不够孝顺吗?”
瑜妃头皮一紧,几乎下意识地向窗外看。
慕景延笑起来:“只要你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别自己吓自己。这么几年了,你也不是不了解他,愚蠢至极,把子孙延绵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现在只有我一个了,自然会乖乖听话。”
瑜妃不敢再说什么,讷讷问道:“那个曲司天……真的不会给咱们找麻烦么?”
“他先顾好他自己再说吧。”
慕景延不紧不慢地煮着茶:“皇后因为他跟皇上起了争执,又出了宫宴上的事,肯善罢甘休么?”
“柳贵妃更不用说,柳家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他们跟曲沉舟斗的日子还长着呢。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皇上,怎么可能光捧一个人?”
“而且他给明妃算了那一卦,一旦慕景德缓过这口气,怎么可能轻饶他。”
听他这么一说,瑜妃乱跳的心总算平稳下来。
“说的也是。听人说,皇上要曲司天去给柳清如赔不是,昨天他在丽景宫前跪了一个时辰,连宫门都没进去,最后还是回去了。柳清如打算给柳重明出头,一时半会不会让他好过。看来皇上还是更偏着柳家。”
“皇上哪是更偏着柳家,”慕景延冷笑:“一起提拔了两个人,他是在两边敲打呢。如果是诚心想让人向贵妃请罪,还赐什么玄芒织金衣。这是怕柳家因为肚子里那个孩子和锦绣营的位置,得意忘形呢。”
“那就好……”瑜妃安定下来,拍拍心口:“那就好。”
慕景延嫌恶地看她一眼:“安心得太早了。”
瑜妃茫然。
“去年左骁营出事,任瑞保不了也就罢了,那帮疯狗为了活命胡乱攀咬,我这边折损了好几个人,还都是用得到的。”
瑜妃怯怯地问:“再拉拢不就行了么?只要你舅舅那边有钱……”
“麻烦就在这儿。”慕景延顿了顿。
他虽然劝母亲安心,可说起来,有些事却还是没法绕过新上任的司天官。
以至于他也不得不渐渐相信,这位曲司天真的有未卜先知的过人之能。
“母妃在宫里,朝中消息不灵通。因为那个曲沉舟,皇上着意留神了盐铁贩运,发现江南官盐买卖上的漏洞了。”
“听说是一句‘撒盐作雪金山陷’的卦,提到了盐,皇上才派人去查的,已经查到舅舅头上了。”
瑜妃脸色一白:“会不会有事?”
“幸好我提前得知了些消息,提醒舅舅那边了,尽快修改账面,也许还能混过去,只是最近不方便大手笔花银子了。”
“还不知道皇上打算查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派哪个人去。”
慕景延正是因为一串儿的不顺心,见到母亲为了些许小事大惊小怪杯弓蛇影的,才会更不耐烦。
身边不论哪个都是蠢货,只会拖后腿。
“如今给皇上拟旨的容九安也是个口风严的,消息打听不来。据说他之前跟慕景德走得近,还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因为他,让慕景德有转机。”
他烦恼地捏着眉心,此前总以为自己已经拢到了不少人手,可此时才发现,只要不是坐在那个位置上,总有意料不到的不顺心。
看看日头,时间也差不多了。
瑜妃亲自展开披风,给儿子披上,不知怎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虞帝奉行孝道,也允许儿子们定时进宫侍奉母亲,她也不知该期待这个时候,还是怕这个时候。
“母妃歇着吧,”慕景延站在阶下,等她给系上带子,又说:“母妃身体好了,才能服侍皇上,好好说点什么,叫皇上听得进去,目前尤其要紧的是慕景德那边,不能让他有翻身的机会。”
这话让瑜妃压力更大。
“我……我知道,只是之前你说的事,恐怕不好做。柳清如那边戒备得严,而且最近皇上说她被曲司天顶撞,受了委屈,日日都去看她,我哪敢做什么手脚。”
慕景延戴上雪帽,正要出门,听她这么说,脚步忽然顿了顿。
“景延?怎么了?”
“没事,只是你刚刚的话,让我突然想……”
慕景延觉得眼皮跳了跳,喃喃自语起来。
“曲沉舟进宫之后,柳重明掌了锦绣营,柳清如被皇上怜惜呵护,慕景德因为任瑞被拖下水,皇后与皇上发生争执,连我这边也折了几个人,如今舅舅又因为他被看得严……”
“在所有人里,唯一毫发无伤的……只有柳家,不光如此,还得利颇多。”
他目光闪动:“你说……曲沉舟有没有可能……是站在柳家那边的?”
“怎么可能?”对他的异想天开,瑜妃只有发笑:“柳重明怎么对他的,谁看不到?连柳清如都在为难他。”
“……不……”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安,这莫名的恐慌在之前似乎也有过。
远的不说,春日宴上,那一场落水……未免太巧了。如果柳维莺身死,白柳两家会乱成一团糟,又怎么会又现在的情形?
“柳清如为难他的结果呢?”他轻声自问自答:“是皇上赐了他玄芒织金衣。”
瑜妃也有些慌:“可是,怎么可能?”
“如果是他们在此消彼长呢,”慕景延喃喃自语:“这个曲沉舟的身世……的确该去好好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