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看天
谢璟吃了第三碗稀饭,才把嘴里的盐味儿彻底压下去。
黑卤熬的盐果真厉害,如果说盐的咸度也分等级,谢璟觉得黑盐比平时吃的那种高出好几倍,他舔一口之后就后悔了。
谢泗泉也瞧出些端倪,吃过饭后,让人送了一壶清茶来办公之处,带谢璟去那边坐着谈事。
谢泗泉给外甥倒了茶,一起坐着说话,对他道:“今日带你来盐场,是想给你讲讲‘出山约’。”
“出山约?”
“对,我接手的时候,可没现在这么风光,也艰难过一段日子。”
谢泗泉当年不足十三岁就成了家主,阿姐出嫁,家中也只剩了他一人。他手里虽有些银钱和土地,但却不是混吃等死之人,加上还跟阿姐许诺过买大船去看她,因此那几年很是做了一些胆大包天的事儿,“出山约”就是其中一件。
所谓“出山约”就是土地所有人和客商签订契约,地主先出“一井三基”的用地,也就是每一口盐井和它所需的碓房、车房、灶房的用地,盐井开凿施工期间,哪怕是三五年都不可收取租金。等盐井凿成投产后,全井收益分股,主家和客商按股分红利。谢家当年共开两家盐场,全井收益分三十股,主占十八股,客分余下十二股,契约年限届满后盐场全部无条件归还主方。
也就是所谓的,客走主人收。
谢泗泉道:“我当年将祖产房舍、田亩全部押出去,收了五位客商押山银各四千两,也多亏了这两万银子才盘活了家业。”他喝了一口茶,又道:“截至今年,最后一口井也到了年份,刚好是第十八年。”
谢璟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按当时物价折算,实在是一笔巨款,谢泗泉那时不过是个半大少年,竟然敢下这么大的赌注,委实有些厉害。
谢泗泉摸了摸下巴,骂道:“奶奶的,要不是还扣下徐骏,这生意就真亏了,那些晋商一肚子账本,谁也算不过他们!”
谢璟动了动唇角,没吭声。
他之前听徐骏说过这事儿,不过二当家要委婉的多,当时语气平淡只说了一句“来西川的客商里就有我的父亲,也是因此约,我才来了西川,留在这里”,想来这里头还有一段故事。
谢泗泉狐疑看向他,“笑什么?”
谢璟眨眼,面不改色道:“没有,就觉得舅舅好厉害,二当家也厉害,我听说当年西川不少开凿盐井的技术都是晋商带来的。”
谢泗泉点头,实话实说:“他们确实挺本事。”
谢璟问:“舅舅当初怎么瞧上的二当家的?一见倾心?”
谢泗泉认真想了片刻,摇头道:“当时图他有钱,其实还真没怎么认真瞧他的脸。”
“啊?”
“他是晋商,祁县人。”谢泗泉解释道,“金太古,银祁县,这话你听过吧?祁县那地方富商云集,能人辈出,徐骏家中有些来头,当地号称徐半城。”
谢璟怔愣一瞬,“二当家这么有钱?”
谢泗泉勾着他肩膀,笑嘻嘻道:“所以你知道了吧,以后要是没零花钱了,就管二当家的要,他那人面冷心软,你记得一定多说几句软话,保管要多少都给你。”
谢璟摇头,又问他:“之前给了好多,舅舅,那些钱我可以随意支配吗?”
谢泗泉心疼道:“当然能,给了你的,随便用就是!”
谢璟站起身。
谢泗泉看他:“怎么了?”
谢璟耳尖泛红:“水喝多了,我去方便下。”
谢泗泉等他走了,才低头瞧见一壶水都喝空了,不由失笑。
晚上,谢府。
谢泗泉还是让人给谢璟送去了一笔钱,还有一封信。
钱总共是五万银元,其中一万是谢泗泉给的,和徐骏一样,只推说是给他的见面礼。另外四万是沪市的贺东亭托人送来的,让代为转交,贺东亭还写了一封信给谢璟,内容语气很和蔼,并没提任何工作上的事,只问他在西川吃的习不习惯,缺什么穿的、用的没有,如需要什么列个单子回信给他,他着人送来。
随信一同来的,还有一张照片。
是一张商会的合影,里头众人都穿着西式礼服,站在中华总商会门前,背后飘扬的是华国旗帜和各处商会旗帜。
照片不过巴掌大小,里面人多,面容并不能看得真切,但谢璟一眼就在一排黑白色的人影里认出了九爷。
九爷同贺东亭隔了一排,身高比周围人都要高一些,没有笑,只抬头看向前方,似是有些风拂过,微微吹动他额前的头发。
谢璟伸手碰了碰,也不知道是想摸一下对方,还是想替他打理好那一缕头发。
看了好一会,把人刻在脑海里,这才舍得挪开视线,去找了一下贺东亭。
贺东亭在正中央,倒是很好找,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和之前一样,谢璟只略扫了一眼,就放下了照片。
谢璟看完,把信放在桌上,喊了王肃过来低声道:“爷那边可有写信来?”
王肃摇摇头,他们一直没收到。
谢璟微微有些失望,不过他今天得了一张照片,也不能算全无收获,略想了一下,又问:“帮我联系蓉城那边的商号,我要买些东西。”
王肃道:“要买什么?”
谢璟:“买枪,还要一些子弹,若是有炮筒再来两个,没有也无妨,毛瑟枪多来两杆。”
王肃问了数目,微微吃惊:“这么多?”
谢璟道:“不算多,要用好几年。”这两年已隐隐开始有些乱了,到时候那些不长眼的撞上门来,舅舅和徐骏手段对付黄万兴还行,对付那些人还差了些,武装上一队人马,至少能自保。
白家商号有自己的门路,这些东西还是可以弄到,徐骏答应一声,连夜去了蓉城。
谢璟自己坐在房间里,拿着那封信又看了一遍,开始提笔回信。
他还是第一次给贺东亭写信,开头写了几个字就有些别扭,他虽读书,但大多都是学以致用,管账一类还算顺畅,写那么恭敬的话实在有些不自在。想了想,让人给装了一份儿西川特产,大多是些易存放的山货干果一类,托商会的人送回沪市。
谢璟准备这些的时候,也给东院众人准备了一份儿,把这些天吃过的,觉得好的,都收了一些放进去,让护卫送去西川这边的商号,交给白家在此处的买办。
九爷近些日子开始派人来采买盐货了,但也只见到掌柜和买办,对方显然已得过吩咐,对谢璟毕恭毕敬,但因是下头办事的,对九爷的事知之甚少,谢璟也就不怎么打问了。这些山货送过去,白家掌柜连声道:“一准儿给谢管事送到,您放心吧。”
谢璟问:“何时能到?”
掌柜略想一下,回他:“快马加鞭,大约要十余天。”
谢璟哦了一声,过了片刻,又从怀里掏了一封信给他,低声道:“这是我给九爷的信,你一并捎去,别让其他人瞧见。”
掌柜双手接过,十分郑重,保证道:“谢管事放心,十天,必定送到爷手上。”
掌柜手上的信封轻飘飘,但在他心里却重越千斤。谢管事如今是何等人物,竟然还专门跑一趟亲手递出一封信,这一定是西川的重要消息。
几天后,王肃回来复命。
王肃这次带了一批封存结实的木箱,听谢璟的吩咐,并没有直接运到谢家,而是找了地方先存放起来,只身回去见谢璟。他递了册子过去道:“我这次来带回来一半物资,另一些还在筹备,最晚不过七八日,就能全部运来。我在蓉城府商号见到了李元,已同他交接清楚,其余那些由他和东院的管事一起送来。”
谢璟核对了一边数目,确认好了之后,问道:“李元说什么没有?”
王肃道:“他说和你猜的一样,若是我不去,他也会在这月底到西川来。”
谢璟点点头。
他之前让李元去蓉城,是为了联络黄人凤,三月为期,若是黄人凤那里没有什么动静,那就回来西川,如今看来黄人凤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条暗线为时尚早。
王肃道:“我回来的路上,还听说了一件事,下城黄家遭遇了山匪,有人被绑票了。”
谢璟:“黄万兴被绑了?”
王肃:“没有,听着好像是他手下的掌柜李春林。”
谢璟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件稀奇事,李春林这样的老狐狸竟然会栽到山匪手里,他吩咐王肃道:“派两个人去查探清楚,记住,身上带上家伙,遇到什么事儿先走,命比什么都重要。”
王肃答应一声,去了。
另一边,云梦山。
此处是西川外出毕竟之地,山谷狭长,常有落石于地,离着转斗乡几十里地,易守难攻。
常年有些不入流的山匪流寇逃窜入山,但能活下来的不算多,山里瘴气重,毒虫也多,而行商都知道此地凶险,宁可绕一整座山去转斗,也不肯涉险踏入一步。这里虽近一些,但贪图方便横穿峡谷,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①
骗小孩吃盐巴的舅舅——
谢泗泉:嘻嘻,养小孩真好玩。
徐骏:你快住手!
②
快马加鞭送信的西川掌柜——
掌柜:啊!机密,这一定是头号商业机密!
③
公费恋爱谢管事——
小谢:在线等,急。
第125章 西川婚约
此刻云梦山上,一座破旧庙宇内。
李春林被绑在大殿柱子上,他身边的几个黄家护院比他还惨些,有些挨了拳脚,有些双手双脚被捆了。他们这些男人身边,还有一个半大少年和老妇人,少年昏迷不醒,而老妇人则双目流泪,嘴里还塞了一团脏布,正在那哭。
一旁的木桌上有两个白布褡裢,摊开了放着,里头装着的金条露出来几根,褡裢里鼓鼓囊囊,瞧着装了不少金银。布褡裢一旁还堆了几只被踩扁的烛台、银盘和不知是铜还是什么材质的酒壶,在那胡乱堆着。
正是下城黄家被绑来的众人,少年是黄万兴的儿子,而老妇人则是黄万兴的老娘。
李春林被捆在柱子上,努力扯出一点笑容:“各位好汉,我们黄老爷这次请大家帮忙,是诚心诚意,之前也已经献上了钱财,为何做出今日之举啊?”
对面的一众山匪却发出哄笑声,他们其中不少蜀地人,说的和西川话相似,那些讥笑谩骂的话李春林全听得懂,几句就让他涨红了脸皮。
山匪头子拿刀正在切一块烧熟的山鸡肉,对此并不阻拦,他年纪约莫三十上下,一脸络腮胡子,随意吃了几口就丢在一旁陶碗里。
李春林一日一夜滴水未进,此刻饿得眼睛发绿,直勾勾看着那被啃得七零八落的烧鸡,咽了咽口水。
“确实是黄老爷请我们来此地,说起来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花钱请我们绑人,你黄家有点意思。”山匪头子嘿嘿一笑,看着他道:“但老子怕这活计不熟,就先干了一票练练手,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后头参差不齐一片声音,嬉笑说是。
李春林:“不若放了我,等过段时日有外地客商经过,再下手不迟?”
山匪头子懒声道:“遇到再说。”
李春林期期艾艾,小声不住求饶,山匪头子道:“为什么绑你们?这还不是听了你们黄老爷的要求吗!是他自己说不能乱绑,怕打草惊蛇,我瞧着其他家也不方便下手,就拿你们黄家试试。”
李春林惊慌:“张老大说笑了,我家老爷说的是上城谢家,你们不绑谢家人也就罢了,怎么还绑了我们和府上老夫人啊。”
山匪头子道:“自然是为了拿钱,抬了人来,那就备赎金吧,道上的规矩想必你们黄家都懂。”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黄家老太太,心里也烦得很,他仗着手里有百十号兄弟,昨日趁夜打着火把,涂了锅烟黑脸,打破了黄家的大门冲进去大肆抢劫。谁知道连着抢了两进院子都没找到值钱的东西,恼怒之下,把黄万兴的老母亲抬到山上来,跟那边要赎金。
李春林看了桌上那两个白布褡裢,咽了一下道:“可,可我们之前已经给了一份儿钱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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