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後来者
路莳笑着跟两位室友介绍自己道:“我叫路莳,之前是丰省市拖厂的工人,这次参加考试很幸运考上了央大。”
另一位同学道:“我是68年下乡的知青,家在闽省,我叫苏永安。”
“我叫宁波,家就是本市的,我父母和大哥都是布料厂的工人。”宁波提起父母的工作很骄傲,实际上这年头家里能同时有几个工人也确实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这样的家庭,日子都挺好过的。
就在几人说话的时候,最后一位室友也到了,这位同学身后跟着他的父母,年纪不大,瞅着比路莳还小一两岁。
男孩进来嘴里还在不停抱怨道:“就说让你们早点来,你们偏要磨蹭,现在好了,二人寝室都没有了,只有四人寝了,这么挤巴怎么住人。”
寝室里这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男孩子似没发现其他人的尴尬似的,还在抱怨道:“这怎么就剩门口一个床位了,我最讨厌床铺正对着门口了,真烦人。”
男孩的父母安慰道:“算了,你先住着,不行我回头找学校再给你调寝。”
男孩不乐意道:“那就先将就住吧。”
钱向东没管男孩的抱怨,从水房打水回来先把床擦了一遍,就开始一层层铺床。他怕床冬天睡着凉,现请人帮忙做了一个很厚实的褥子,又在褥子上铺了一个羊绒毯子。
羊绒毯子躺在上面越睡越热乎,有了它,冬天被窝里都能暖和不少。
男孩看见也想要,可是这东西不是说能买到就能买到,现在还没允许私营,买东西还需要票,物资并不充足。
男孩父母用很浓的京市口音对钱向东道:“这位同志在咱们市里布料厂上班吗?这羊绒毯看着真不错,要是再有的话,帮我也捎两条呗。”
路莳跟钱向东在京城待了那么久,早就能听懂这边的口音了,并且也会说,他回道:“我四哥不在布料厂上班,你想买的话可以去百货大楼买,我们这条就是在百货大楼买的。”
男孩父母没生气,反而惊喜看着路莳,再次用方言问道:“你也是京城人?家在哪边住?家里爸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不是京城人,我是知青。”
“那你怎么会我们当地的方言,你家在京市有什么亲戚,还是以前在京市住过?”
路莳不想回答,就转头大声跟钱向东说话,当做没听到,“四哥,今天晚上我可以回家住吗?我刚听分寝室的老师说,今天晚上好像可以不用住在寝室。”
男孩的父母一听路莳这么说,更加确信路莳就是本地人,又对他道:“小同学你不用防着我们,我们家也是京市本地人。就在朝华区,你知道那边吧。我和他爸都在政府工作,你也是京市人,正好你俩还有个伴。”
“我真不是京市人,我和我和四哥在外面租的房子。”
“啊!哦。”女人再次看向路莳和钱向东的眼神充满打量,她问道:“那你哥在哪个厂子上班呀?”
“他没工作,辞职了。”
“什么?没单位呀!”女人怪声怪气的惊叫着,他的丈夫看向路莳和钱向东的目光也变了。男人不知道和自己儿子小声嘀嘀咕咕些什么,最后以男孩不耐烦的应声结束。
“那个,我是京市的,我叫宁波。”宁波主动道:“我父母和大哥都在布料厂上班,而且是正式工,我也是京市本地人,我们可以相互照应。”
男孩的父母看向宁波的目光充满挑剔和打量,半晌才似觉得宁波一个工人家庭出身的孩子勉强能够格和他儿子玩耍。
“我儿子叫做陈和同,是家里最小的小幺,我和他爸都在政府上班,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找我们帮忙。就是我儿子年纪小,家里又就他这一个小子,你们平时可别欺负他,多照顾他点,让让他。”
“我会的,阿姨。”宁波道。
陈母又把目光转向苏永安,“这屋里你年纪最大,有什么事情你帮我家小宝多干点,小宝年纪小,平时在家我们也没让他干过什么。”
苏永安是老知青了,这些年下乡什么都经历过了,不愿意和陈母他们多费唇舌,就淡淡笑下。
陈母又转向路莳,刚要开口,就听钱向东道:“小莳,你平时在家也没干过活,寝室用热水还不方便,脏衣服脏袜子什么的就都装回来我给你一起洗。那袜子我给你带了好几双,一天一双换着穿,够穿一周了。”
陈母把到嘴的话咽回去了,嘀嘀咕咕不知道小声叨咕些什么,就听她跟儿子道:“你也不会洗衣服,到时候脏衣服拿回来妈给你洗。”
第74章
钱向东和路莳整理完床铺把行李锁进柜子里,两人就离开寝室。
虽有奇葩,但是总体而言路莳还是很兴奋的,这可是他向往已久的大学生活啊。
钱向东为了庆祝路莳即将展开的大学生活,请路莳在京城的国营大饭店大吃特吃了一顿。
第二日路莳上学,钱向东就开始各处游说人才。
他想开一家电器公司,需要各种各样的技术型人才。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技术型人才真的很难挖,许多人还以工人和在国企之类的单位工作为荣,在这种大环境下,人才真的很难挖到。就算钱向东愿意以股份和分红诱惑,这些人才们却根本意识不到这两样的重要性。
不过好在钱向东之前在电器机械厂工作过一段时间,当时虽然因路莳没能陪在身边低气压过一段日子,但他的成熟稳重还是给那些人才留下了可靠的印象。
借着这个便利,钱向东索性也不和这些人才谈股份和分红这些他们暂时理解不了的东西,而是直接谈钱,用重金砸人。这些人才在工厂每月能有一百多元的工资,一年下来一千多元,而钱向东上来直接就给这些人才一千多元一个月的工资。若是换个人给这么多钱,那些人才肯定当成骗子给抓起来扭送派出所去。但现在这么做的这个人是钱向东,这些人才就信了。
有的人才甚至算起账来,跟钱向东干一年抵在厂子里做十年,怎么算怎么合适,就是不知道稳定与否,能坚持几年。这些人才还是觉得国企稳定,必定不会说黄就黄,再者说是会允许私营,可国家政策到底没立刻颁布,大多数人还犹豫不决,处在观望之中。
不过还是有胆子大的,看在钱的份上愿意跟钱向东干,只不过这样的人少。钱向东把他所有认识觉得值得挖角的人才都挖了一遍,最后只挖过来四个人。不过这对于钱向东而言已经够用了,再加上他自己,只要前期投入的第一个项目选好了,大赚一笔,那么就不愁其他。
之后钱向东又在京市转悠,提前看好了厂址,至于设备,到时候上面的资金到位总能买到。厂子里需要的普通工人就好招多了,只要钱不少,随时都可以招聘到。
钱向东一切准备就绪,只欠东风。
同年冬天,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和改革开放的消息传遍整个华国,全国人民哗然,这两项政策如冷水入沸锅,炸响了整个华国。
许多从各处返城回来却一直找不到工作,被迫成为无业青年的知青们总算找到了赚钱的出路,还有那些看准机遇,胆大心细的人纷纷下海。
钱向东就在这样的浪潮中建起他商业帝国的第一片瓦,当他拿着总理给的名片找去时,相关部门帮助他办理好手续,同时在银行申请下一笔大额贷款。
有了这笔钱,钱向东立刻找施工队建厂,并在政府的帮助下购买一批机器,组建生产线。
钱款批下后,钱向东就联系韩金竹,问他愿不愿意从电器机械厂辞职跟着他单干。
之前钱向东私下联络过许多厂里的研究员,那时候厂子里就传出过风声,韩金竹隐隐有所耳闻,只不过后来慢慢就平息了。
“单干,四哥你的意思是你要下海做生意?”
“对的,我已经和上面申请到了贷款,厂房厂址都拿到了审批手续,厂里设备也很快就能就位。现在你过来,可能先要跟着我张罗这些杂七杂八的活,等后来人员就位,你可以跟着我学习管理厂子。”
钱向东把自己目前的真实情况合盘托出,没有半点隐瞒,更没搞什么含混其词那套考验韩金竹。兄弟间的情分可不是这么个考验法,那是不真诚,诚心相邀自然要让被邀请方看到希望,而不是明知道前面是个无底洞还非要跟他跳下去才叫兄弟。
韩金竹并没有多考虑,也没再详细打听,直接就道:“东哥,我跟你干,现在我就去辞职,明天就去京城找你。”
钱向东在电话里笑道:“竹子,你放心来吧,我绝对不会让你后悔。”
“我相信你东哥,就是,就是长香她能不能先在单位这边上班,她一个女人之前也没做买卖的经验帮不上什么忙,再者我寻思着若是咱们这边暂时不能盈利,她的工资也能贴补家用。你也知道我家外债还有不少,总需要一个人每月有固定工资,多少好能还上一些。”
韩金竹说这些的时候挺忐忑的,他生怕钱向东有别的想法,这工作当初可是钱向东介绍给他们的,要是没有钱向东,他们这两年还不知道在哪里讨饭呢。
但说实话从私心里韩金竹是不赞成私营的,他在电器机械厂工作越久,越受厂子里工人们思想影响,越加认为工人才是最光荣的职业。下海的人都是那些无业游民,他们找不到工作,迫于生活压力只能下海,这是一件挺磕碜的事情。
若是别人对韩金竹提出这个要求,韩金竹能一拳打歪对方的鼻子,痛骂对方看不得他好,但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是对他们有大恩情的钱向东,韩金竹觉得自己就算明知道前面是个火坑也得跳。
韩金竹屏气,生怕钱向东生气,觉得一旦钱向东有一点不高兴,他就劝说秦长香跟着他一起辞职。
“行,长香那边就先在厂子里工作,若是这边稳妥步入正轨,她想过来也可以。”钱向东能理解韩金竹,韩家身上的压力太大了,太需要一个一眼看去就月月能有稳定的收入的工作。
“谢谢你,东哥。”韩金竹听见钱向东的答复长长松口气,他撂下电话,转头就去厂长办公室那里办理离职手续。
“你要辞职?”厂长因为太意外,声音没压住,惊得直接喊了出来,其他办公室正在办公的人被厂长这一嗓子唬了一跳,好多人都偷偷趴在门口看热闹。
“你该不会是被外头那些混混洗脑了吧,我跟你说他们那些人都是无业游民,不是不想找个正经单位上班,而是压根就找不到,所以才会下海。你看看,咱们正经单位哪个工人乐意下海做生意,我跟你说,你这是成家了,要是没成家,你看你说自己做买卖和有正式单位,两者哪个人家小姑娘更愿意嫁?”
韩金竹心底的想法跟厂长一模一样,但奈何钱向东铁了心要下海,韩金竹的现在就只能舍命陪君子。
“厂长,你别劝我了,我是真的做了决定。”韩金竹实在没办法,直接把钱向东搬出来,“你知道东哥的,他做事从来都有十足的把握,这次也是他邀请我,我才愿意过去,我相信他。”
厂长知道韩金竹和秦长香能进厂子都是借钱向东的光,毕竟他们夫妻二人的名额是当初厂子里奖励给钱向东的。
厂长深深叹口气,“我只能说这次钱向东研究员是真的走错棋了,到底还是年纪小,不沉稳,有了立项成功的研究成果就心活了。”
“你爱人秦长香呢,她也跟着辞职?”厂长从眼镜后面看向韩金竹。
“不,她先不辞职,长香人笨嘴拙舌,不适合做生意。”
厂长道:“还算你有些正事,没让你爱人也跟着你辞职,就算你下海失败了,以后家里还有一个工人,也算一条退路。”
韩金竹尴尬笑了笑。
他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就撞上一群听墙角的同事,那些同事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脑袋进水的大傻子。
其中一个名叫潘俊的研究员道:“之前钱向东也来找过我,想让我跟他出去做生意,你知道他给我开出多少钱的工资吗?”
韩金竹摇头,“我不知道。”
潘俊又追问道:“那他给你开多少工资?”
韩金竹没问,不是忘记了,而是他压根没看好下海这件事,他从私心里就认为不成,赚不到钱。钱向东赚不到钱,韩金竹当然不会要钱向东的工资。他就当陪钱向东耍一把,买个教训,也是还钱向东的人情。
韩金竹含糊道:“跟这一样。”
潘俊撇嘴,“那么少啊,你知道钱向东为了让我跟他走,给我开多少钱?”
潘俊故意卖个官司,见大家都被他吊足胃口才道:“一千三百元,足足有一千三!”
“啥,一千三?”
“开什么玩笑,咱们单位研究员工资是最高的,一个月才几百块钱,钱向东给你开一千三,他上哪里整那么多钱?”
“我一个月工资才五十几块,一千三,天啊,这差不多我两年工资了!”
“该不会是骗人的吧,我听说那些下海做生意的人都是社会上的无职业游民,那些混混为了钱可是什么谎话都能说出来。”
潘俊啧啧道:“所以啊,我才没答应,我又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骗局还能被骗,他怎么不说他一个月给我开一万三呢!”
“要是下海真能一个月赚一千三,那谁还打破脑袋当工人,都做买卖去了。”
“东哥才不会骗人,他说一千三的工资就是一千三的工资。”韩金竹梗着脖子道。
“一个人一个月一千三,十个人一个月一万三,一年十五万六,他上哪整这么多钱,他要是有十五万还能下海!”
韩金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潘俊的话,又不愿意听众人对钱向东难听的议论,只能赶紧离开。
韩金竹回车间收拾东西,刚走到大门口就被厂里另一位研究员追上来。
“韩金竹同志,我听说你这次辞职就是要跟着钱向东同志下海?”
韩金竹戒备看着来人,“你想说什么?”
来人笑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之前钱向东同志就找过我,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出去下海,我当时答应了,他也说厂子建成会通知我。只是我等来了改革开放的消息,也没等来他的通知,结果今天你又离职,我心里有点着急,过来问问。”
韩金竹仍旧没放下戒备,他警觉道:“这事我也不知道,不过等我见到东哥我会转告他,到时候让他给你打电话,有什么事情你就可以在电话里问他。”
“可以。”来人道:“我叫陈斌。”
韩金竹点头,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这个他有着深刻感情的厂子,当初就是这份正式职工的工作将他拉出暗无天日的泥泽漩涡,他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奉献在这里,没想到竟有一日会是他主动离开。
不舍和对未来的不确定让韩金竹红了眼眶,韩金竹静静矗立许久,最后还是在不舍中离开。
秦长香知道这事什么都没说,默默为韩金竹收拾衣物,只不过这一宿她都没睡,偷偷在被窝中哭了好几回,以至于第二天上班眼睛都是肿的。
单位有好事的同事就幸灾乐祸地八卦道:“秦长香,听说你爱人辞职下海了,这事是不是真的?你眼睛是不是因为这事哭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