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照君
贺顾心中一动,道:“……你要什么?”
陈泉声沉默了一会,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裴昭珩面前磕了个头,他这个头磕的十分结实,抬起头来额上原本白嫩的皮肤,已然淤青一片。
“倘若他日表哥得权,泉声恳请表哥……勿要赶尽杀绝,好歹……好歹念在姑母的份上,莫诛陈家九族。”
裴昭珩垂目淡淡看着匍匐在地的陈泉声,半晌才道:“即便你不相助,此事本王也可办成。”
陈泉声身上的肥肉颤了颤,道:“表哥的意思,泉声明白,但是若有我相助……便可省却许多不必要的杀戮、不必要的麻烦……”
裴昭珩道:“这些年来,陈家和大哥无故造出的杀孽和麻烦,难道便少了吗?”
陈泉声却还是闷声道:“恳请……恳请表哥看在姑母的份上,不要赶尽杀绝,日后泉声愿为表哥肝脑涂地、以效犬马之劳。”
贺顾听得一愣一愣,也不知道他俩在打什么哑谜,那刚才还颠颠的小胖子就成了这副模样,却听裴昭珩道:“可以。”
贺顾一惊,正想劝三殿下别这么快就被陈家这小胖子花言巧语的给忽悠了,却见裴昭珩缓步行到了那匍匐在地的小胖子面前,神色冷淡的蹲下身抬起了他的下巴,道:“不过,表弟还是回家好好和舅舅解释清楚——良禽可以择木而栖,但却也只有一双脚,若想要这头叫你来烧本王的热灶,那头自己又不忘烧着大哥的冷灶,分明只有一双脚,却要掰成两半用,小心日后可不要一着不慎跛了足,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陈泉声被他攥着下颔捏的生疼,目光却被迫正对上了那双冷冽的桃花眼,一时惊得险些忘了呼吸。
第120章
陈泉声给惊得许久都没发出声来,只有那张白胖的圆脸上嘴巴也怔愣的张了个滚圆,显得有些滑稽——
他大约也是没想到,本以为理应会对一直支持太子的外祖陈家倒戈、感到震惊且受宠若惊的表哥恪王,竟然丝毫不买他的帐,一眼就看穿他那老谋深算的爹肚子里七扭八弯的弯弯绕了。
陈泉声咽了咽唾沫,半晌才吸了吸险些流到嘴角的哈喇子,有些结巴道:“表哥……表哥误会了,并无此事……”
裴昭珩一把松开了他的下颔,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来,脸上神色淡漠的垂眸看着他,语音听不出一点情绪,道:“是吗?”
陈泉声:“……”
也不知为什么,他这恪王表哥的目光分明也不愤怒,瞧着没什么情绪波动,可是让他硬顶着那目光,陈泉声却头一回觉得,全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本该是一双潋滟含波的桃花眼,无端却带着不着痕迹的寒,除了暴露在这目光下的陈泉声自己,旁人怕是难以切身体会到他此刻的感受——
陈泉声想睁眼说瞎话,却终究还是没说成,话临到口边又改了说辞,干笑道:“表哥……额……表哥真是料事如神,只是方才我说的也字字属实,爹和大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那是他们的事,我来投诚于表哥,却全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他们无关,即便他们打什么算盘,我也不搭理的……”
只可惜却是越说声音越小,大约陈泉声自己也知道,这番说辞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可这又能有什么办法?
千算万算,他也绝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瞧着沉默木讷的表哥,竟然还有如此凌厉锋锐、咄咄逼人的一面。
裴昭珩道:“你有什么给本王?”
陈泉声本还沉浸在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挫败感里,不知回家如何与父亲交差,闻言却是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这恪王表哥……这是……在和他要投名状么?
陈泉声油腻的小胖脸一抖,眼底难以抑制的冒出几丝带着希望的喜意,迅速的从袖口里摸出了一封书信,道:“表哥,还请细阅,便知分晓。”
只是这回陈泉声又没想到,投名状分明是他表哥同他要的,这回却又不伸手去接了。
裴昭珩淡淡扫了那信封两眼,没言语,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他越是这样,陈泉声心中越是七上八下起来,正要说话,贺顾在边上却忽然一把接过了那封书信,抖落抖落看清了那书信背面封着的火漆印,目色一动,低声道:“这是……宫里出来的……”
陈泉声有些讶异,没忍住抬眸看了贺顾一眼,心中惊疑不定,这火漆印分明是宫中那位和太子通信的漆封密印,如今太子身边的人处决的处决,抄家的抄家,这世上还认得此印的人,怕是一只手也数不过来,怎么他会知道?
裴昭珩道:“信本王留下,改日看过再给你答复,你且回去吧。”
陈泉声一哽,抬头看他,小声道:“这……这……那表……呃……王爷什么时候能看完,给我这个答复?”
裴昭珩没回答,只是目光凉飕飕在陈泉声头顶一扫,陈泉声立时感觉到全身皮肉一紧,再不敢多问了,连忙站起身来拍拍裤腿上的泥土,讪笑道:“好……好,都听王爷的,那我就先回去,等王爷改日给答复了。”
语罢拱手一揖,见裴昭珩颔首,便转身飞快的跑了。
陈小公子离去的背影既圆润又迅捷,远瞧着倒像是一个两头窄中间宽的鸭蛋成精,穿了衣裳长了腿——
贺顾低头望了望手里的那封书信,递给裴昭珩道:“他走了,殿下瞧瞧这信吧?”
裴昭珩抬眸看他:“子环怎么不看?”
贺顾:“……”
好家伙,虽说如今他和三殿下已是这种关系,闺女也有了,但终归他是日后的君,自己是未来的臣,君臣有别,三殿下外家给他递的密信,还封了这么要紧的漆印,自己倘若问都不问就拆开来看,岂不是不知分寸、不知天高地厚、简直野心勃勃了?
诚然,贺顾知道裴昭珩不会这么想,可……
他有些无奈,把信拍到裴昭珩手里,低声道:“君臣有别,这信是给殿下的,我怎好看得?这种事,万一以后落尽陛下眼里,还不定要怎么想我……”
正说着,远处游廊尽头却传来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呼唤声。
“王爷!”
裴、贺二人闻声,一齐转头去看,却见来人竟是承微。
裴昭珩道:“如何寻到此处来了?”
承微往日最是机灵、懂得察言观色,只是今日也不知遇上了什么事,急得满头冒了豆大的汗,也不顾主子话里带了几分不快,疾声道:“王爷,那个别院……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裴昭珩面色一沉,道:“什么时候的事?”
承微道:“就半个时辰前,您去了就知道了。”
贺顾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正想问发生了什么,裴昭珩却已经转头道:“我去去便回,子环回去陪着亲朋长辈吧。”
便扭头飞快的和承微一道走了。
贺顾心知他这样必是有要紧的事,便也不追问阻拦了。
只是三殿下走归走了,那封信却还留在他手里没拿走,贺顾瞧着裴昭珩与承微主仆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也只得先把那信揣回兜里,暗道既如此,他便先收着,等殿下回来了再动此信吧。
贺顾转头准备回席上去,可才刚走了没两步,却在公主府的荷花池边,遇上了一个有些始料未及、让人决猜不到会在此处遇上他的人——
是满面微醺、脸颊有些潮红的王沐川。
王沐川杵在池畔的一棵干枯的老柳树下,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他穿着一身褐衣,几乎和旁边那些直挺挺的树杆子融为一体,双目直勾勾的看着贺顾,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若不是贺顾眼睛尖,还真无法一眼就发觉那里站了个人。
贺顾看清他神态,立刻猜到王二哥这是喝大了,心中不由有些啧啧称奇——
他与王二哥自小相识,王沐川对好友、兄弟,虽然也有随性不拘小节、毒舌的一面,可于律己一道,却是一向严苛的。
王家这样的门第,并不仅仅只有寻常书香门第的“清”。
诚然王老大人仁善忠直,德望深远,可正因为这份名望,便免不了愈发爱惜羽毛,自持身份,王沐川是他亲子,自然也是备受父亲影响,平素里极为在乎读书人的体面——
贺顾从没见他喝成过这副样子。
……今日是诚弟的庆功宴,但据贺顾所知,王二哥和诚弟,也只是相交泛泛啊……虽说他与王家大哥、二哥感情都好,是打小穿一条开裆裤、读一本书长大的交情,可即便是王二哥爱屋及乌,也不至为了诚弟开心的连他一向最自持的体面也不顾了吧?
且王二哥猫在这,是做什么呢?
贺顾心中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走近了几步,看清王沐川脸色,却愈发确定自己没猜错,他这绝对是喝多了。
贺顾两步行到王沐川面前,道:“二哥,你在这做什么呢?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了,还喝成这样,二嫂呢?”
王沐川却看着他,沉默了一会,道:“她身子弱,我没让她跟我出来。”
贺顾了然,抬眉调侃道:“平日瞧着你不解风情,果然如今做了夫君却又不同了,这般体贴。”
又道:“咱们回……”
后头那个去字还没出口,却被王沐川打断了。
王沐川道:“……我欠她的,不配受她待我的好。”
贺顾一愣,道:“……啊?”
贺顾有些一头雾水。
他正想问王二哥这是在说什么癔症话,王沐川却道:“小郡主……是你……你与王爷的孩子?”
贺顾闻言,这下再顾不得琢磨王二哥到底得的是哪一种癔症了,他心头一跳,笑得有些勉强,道:“额……这……二哥说的哪的话,什么我与王爷的孩子?两个男人,如何能生得出孩子来,这……”
王沐川却摇了摇头,定定道:“你不要骗我。”
贺顾一愣。
王沐川看着他,沉默了一会,道:“子环,从前……你从未骗过我,可自你随你父亲去了一趟承河回来后……你我……你我便再未似从前那般了……”
“我一直想问你,你后头诸般疏远……可是在怨我?当初……当初你问我如何处理你继母之事,说要把她告上汴京府衙门时……我劝你稍作忍耐……”
贺顾听得怔在原地。
王沐川说的这些事……他倒的确还真有印象,但实在是太久远太久远,这一世他重生后,便已经在随贺南丰自承河回京的路上了,所以王沐川说的这些,真论起来已经是前世许多年前的事了,他早便只模模糊糊记个大概了,若不是今日听他提起,怕是连这点映像,也要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消失了。
贺顾道:“我早不记……”
王沐川却忽然声音干涩,疾声道:“你不要骗我!”
贺顾被他吓了一跳,傻在原地,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王沐川道:“你当时年纪还那样轻,就算武艺过人,就算有你爹护持,可……刀兵无眼、承河又是何等苦寒之地?夷人虽不敢大举侵袭,犯边扰民却从未停过,和他们交手远不似你与家中长辈、父兄切磋那般总有余地回旋,你我一同长大,我如何能不担忧?你却不听劝……硬要犯险,连声招呼也不和我打……便走了……难道不是恼我,觉得我为你继母说话,劝你忍气吞声?”
王沐川越说越急,说到后头,脚底不由往前挪了两步,一点点逼近了贺顾。
贺顾心头莫名浮起一点不祥的预感,此刻眼前这个王二哥实在有些古怪,他咽了口唾沫道:“不是……二哥,你喝醉了,你先冷静一下……我去叫……”
王沐川却不叫他说完,也不让贺顾转身去叫人,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可我不是一味的叫你忍气吞声,她是你继母……你父亲当时又宠爱她,若你不顾一切将她告上衙门,汴京府会否审这个案子还未可知,你父亲便会第一个护着她,届时不仅她毫发无损,此事传将出去,对你的名声只会有损无益……我是有别的办法的……子环……我是有别的办法的……我……”
贺顾这次终于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了,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他转身拍拍王二哥的肩,无奈道:“我当二哥在惦记什么,原来都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这些事我早忘完了,哪里还记得?又哪里就会因为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屁事记恨二哥了?二哥不必解释,过了便过了,我……”
王沐川却低着头沉默了一会,道:“子环当时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贺顾一愣,半晌回过神来,不由得暗自琢磨,心道原来他年少时也曾说过这样赌气幼稚的混帐话吗?
咳……时日过得太久,险些以为自己一直是个成熟知分寸的好男人了呢……
贺顾道:“那都是气话……”
王沐川却忽道:“与我……道不同,与恪王……道却同了?”
贺顾一愣,这次心底某处一动,终于意识到自刚才开始他隐约觉察到的那点若有若无的奇怪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
他震惊的看着王沐川,道:“二哥……你……你这是……”
王沐川道:“我……我要子环克制……忍耐,他却能不顾身份前程……为你出头……为你和皇上请缨,亲自督办你的家事案子……所以子环……和他道同,却与我……道不同……”
“……可对?”
贺顾傻在原地,瞠目结舌。
上一篇:穿越之反派炮灰
下一篇:霸总今天rua水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