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照君
外头传来斋儿的声音:“陛下、贺统领,要到宫门啦。”
贺顾一愣,正要回话,却忽的被裴昭珩一把拉过,低头在他耳垂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他吓了一跳,猝不及防之间被皇帝这一口咬的“嘶”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然而不待他开口问裴昭珩这是在干嘛,那头的人却很快松开了牙齿。
“……说话算数。”
皇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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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一回公主府去,贺顾便立刻叫人把兰宵从书坊喊了回来,问她颜姑娘那本《朕与将军解战袍》里的花笺画像是怎么回事。
这事实在蹊跷,还发生在自己家铺子里,叫他想不在意都不成。
兰宵回来,似乎是早就猜到贺顾要问这事,故而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绘声绘色跟贺顾把印售话本子首日,不知哪里窜出的一张促狭画像被人夹进书稿,又稀里糊涂跟着印了百余份,直到一日过去百来本话本子卖了个精光,她才发觉不对的事,讲得十分详细。
兰宵言语间很是内疚,又满脸的愧色,一再反省说是自己懈怠才会出了这样大的纰漏,给贺顾惹了这么大麻烦,那阵仗简直就差跪地求饶、痛哭流涕了。
她早知道驸马与恪王——也就是如今的皇上之间什么关系,自然清楚此事非同小可,她是惹大祸了,贺顾一人发怒都不算什么,带累的坏了天子声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她掉的。
兰宵是在宫中伺候过的,自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所以她也是发自内心的悔恨和害怕,只恨自己不能回到当初那个印书的午后,狠狠甩上打瞌睡偷懒的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倒是她这样内疚,贺顾见了倒不忍心责怪她了,左右如今风言风语,也已经传出去了,就是再把兰宵剥皮抽筋,也没什么意义,且兰宵这几年来替他打理京中家业,尽心尽责,更从未有过分毫隐瞒、中饱私囊之举,公主府老底越来越厚,家资日丰,兰宵可谓功不可没,出了这样的事,想也不是她有意为之,贺顾便也没真的责罚她什么,只是扣了两个月的月钱,意思意思,也就罢了。
只是兰宵可放过,那个把他和皇帝画像夹进话本子里的人究竟是谁,却实在让人如鲠在喉。
兰宵自然是早已经把文盛书坊来来回回翻了个底朝天,只可惜始终未能找出此人。
贺顾也只得作罢,但临了了又想起一事,问兰宵道:“当初这个话本子,我不是说叫你不印了吗,怎么后头你又印了?”
兰宵欲言又止,半晌才道:“这……原……原是不印了的,但是后来机缘巧合,叫皇后娘娘……啊不,太后看过一回,连连说好,后头皇上遣人来传话,又说只管印便是了,没人敢寻咱们书坊错处,没什么大碍的,奴婢就……就……”
贺顾闻言一愣,回过神来不知怎的,脑海里却鬼使神差,冒出了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猜测来——
他回想起皇帝前日在车马上和他说的那些话,忽然惊觉……
……那花笺,不会是珩哥叫人,给塞进书稿里去的吧?!
只是这次还不等贺顾亲自去宫中见他求证,宫里斋公公却忽然造访,到府上来传旨了。
斋儿还年纪轻轻,却已生了一脸的笑褶子,一见了贺顾,更是喜笑颜开,拱手道:“恭贺统领,今日过后,这公主府出了两位公主,更是实至名归啦。”
贺顾一愣——
两位公主?
也没等他发问,斋儿便一正颜色,取出袖子里的杏色折子,淡笑道:“贺统领,接旨吧。”
贺顾隐约猜到几分裴昭珩要干什么,但这想法太过大胆,一时叫他不敢相信,也只得跪下垂首恭候圣谕。
……等贺顾真的亲耳听见这道圣旨的内容时,再抬头看着气定神闲,喜气洋洋传旨的斋公公,也不由为之折服——
那睁眼瞎一般,仿佛一点都不曾觉察到皇帝晋封一个不姓裴的姑娘为当朝公主,究竟有何不妥的坦然,以及丝毫不对内闱私事、还有天子与贺顾之间关系好奇的分寸,也足以叫人叹一声,斋公公年纪轻轻便能接他师父的班,吃上揽政殿内官之首、内务司掌事这碗饭,也绝不全是因他拜了王忠禄这个好师父,又沾了师父光的缘故。
只是斋公公不计较,满朝的文武百官却不可能不计较,更不可能对福承郡主忽然变成了福承公主这事视若无睹置之不理。
放眼纵观古今寰宇,异姓王有之,异姓公主却从未有之。
何况前朝旧代,每有异姓王,那也是人家为了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叫皇帝不能不封,不能不赏,且尽管如此,历朝历代每立异姓王,也是慎之又慎,深怕埋了祸患,万不敢随心所欲。
怎么如今皇帝为着亲近他贺子环,却竟能封他的女儿做公主,这岂不是无法无天了?
且前些日子,皇帝与贺统领有染的传言,便已经很是甚嚣尘上,只是为着御史台一窝子言官先头催着选秀立后碰了一鼻子灰吃了挂落,朝堂上这才稍稍消停了几日,不想还没安生上多久,皇帝竟又来了这一出——
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上下吵得一锅粥般乱糟糟——
是的,贺顾也没想到,他本以为自己早已是洗也洗不干净的男狐狸精的形象,却竟然还会有文臣愿意替他说话。
一边说国有国法,纲常不可罔顾;一边则说福承一个小姑娘,不过四五岁大,公主也只是享清福,又不掌权,就算是陛下宠爱些给了个虚名,又有什么要紧,何况福承不也是陛下亲姐姐的孩子吗?待她亲厚些又有什么错?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倒是贺统领这个在风暴眼正中央的,每每被逮住谴责追问,总是一问三不知,满脸茫然,叫人看了气都气不上来,一拳打在棉花上,骂也不是打更不是(毕竟也不可能打得过他),于是文臣们便索性也不理他,只两派互不相让,争得脸红脖子粗。
偏不凑巧,这给贺顾说话的,里头恰有年初才高中,被选入翰林院做修撰的王二哥——
王二公子,论别的或许还会谦虚一二,可若要比抬杠,那却是老天爷赏饭吃,是娘胎里带出的天赋和绝学,打小便从没输过任何人,和御史台硕果仅存的几个老御史唇枪舌战,又一连写了七八封裹脚布一样长的折子递到御前对骂,喔……贺顾险些忘了,文人对骂那不叫对骂,叫辩议,坦荡得很,不掉价,不寒掺。
最终这场机锋还是以议政阁龚大人、翰林院数名年轻编修、修撰、以及兵部、工部数名官员稍占上风作为结局——
之所以说是稍占上风,自然因为终结这场争执的另有其人。
皇帝似乎是打算不吓死这一届朝臣不算完了,就在朝野上下隐隐有妥协认同福承毕竟只是个女孩子,封了也就封了时,忽然在某日早朝上淡淡然扔了一句。
“诸卿近日争议,实属不必,朕眼中福承便是朕的孩子,晋封她,又与男女何干?”
好家伙,此话一出,顿时气得御史台的几个老大人跳脚,连呼裴氏宗族血脉,今要乱在本朝,休矣!休矣!
一时念叨对不起先帝,闹着以头抢地,一时又哭着喊着要皇帝收回成命,卯着劲要去揽政殿撞柱。
只是裴昭珩似乎早有准备,揽政殿里几根庭柱,都叫宫人裹了一层厚厚的绒垫子,又选了十好几个粗壮内官,每到这些人面圣就守在边上不错眼的盯着,叫这群干瘪、瘦巴巴的小老头就算想撞,也只能撞进内官们温暖又宽厚的怀抱——
贺顾在边上看的叹为观止,心道上辈子他不在的那些年也不知道珩哥是怎么和这些人斗智斗勇,如今才能练就这般本事。
只是虽然瞧热闹有趣儿,但叫满朝上下为他乱成一锅粥,也实非贺顾所愿,他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
珩哥会晋封宝音做公主,这事恐怕多少也和那日自忠王府回宫,马车上他俩的争执有关,想是珩哥为了叫他放心,让自己相信他,才会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给宝音一个公主的名头。
贺顾即使不在意宝音究竟做不做公主,可却也很难不为他这样的体贴窝心,人家对他好,他当然不能不识好赖,话说的便很委婉:“我觉得此事……到此为止是不是也就罢了?毕竟都是上了年纪的,迂腐些也实属正常,珩哥要不就别再刺激他们了,左右他们也不能真的拿我怎么样。”
说这话时,天色已昏,揽政殿里却灯火通明,裴昭珩刚刚沐浴出来,身上还带着湿意,闻言把手里一封折子轻飘飘扔到御案上,道:“吓一吓也不能要命,上了年岁的不是都叫潜蛟卫一一遣人跟着了吗?吓不出人命来。”
贺顾:“……”
他哽了哽,又道:“话虽如此,可此事闹得这样大,你我的关系传将出去,你是一国之君,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还是低调些为宜,且他们总这样闹也不是回事……”
裴昭珩坐下一边举起茶盏拨了拨杯盖,一边淡淡道:“传便传罢,高祖立男子为后,也没见高祖朝的御史台,便气的全都撞柱死绝了,可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他们闹就是了,这点口水还淹不死人。”
贺顾心里又浮起那种不太好的预感,他想起前些日子问兰宵那话本子的事,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那花笺,不会是珩哥叫人放进去的吧?”
裴昭珩正在饮茶,闻言抬起眸看着他,眼角弯了弯带出三分促狭笑意,并没回答。
贺顾见状,哪还能有不明白了,顿时晕了,道:“原来真是你做的,你这是……”
他顿了顿,又忽然想起方才裴昭珩没头没脑提起高祖皇帝立男后的事,心头警铃大作,不由道:“珩哥……你不会是……不会是……”
裴昭珩已经放下茶盏,站起身走到他身边,道:“不会是什么?”
贺顾咽了口唾沫,终于还是小声道:“你不会是,想要效法……效法高祖吧……”
裴昭珩道:“你我之间的事,怎么就是效法旁人了?”
贺顾一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脑袋更疼了:“所以珩哥是真的打算……”
……不是,关键是他贺某人,实在也志不在做什么男后啊!
这要是回去让外祖父外祖母知道他二老的大外孙要当皇后了,岂不得吓死?
裴昭珩本就有心逗他,见贺顾果然中招,脸上抽抽着一阵青一阵白,一时忍俊不禁。
今日还不过十五,这一个月贺统领便已悄摸在宫中留宿了七八日,虽说有着天子打掩护安全得很,更没人敢追究他的不是,但事情多少也要讲个分寸,适可而止,或者说……贺统领单纯就是腰酸了,便还是赶在落钥前离宫了。
只是他也万万没想到,这一日若他留在宫中和珩哥厮混还好,他难得的良心发现,讲了回规矩,却在离宫路上好死不死被人撞见了。
几位礼部的官员,说是快到年末了,明年年初便是新帝改号第一年,关于礼庆节仪还有些关节要和皇帝商榷,他们前脚刚迈进揽政殿花园,抬眼便恰好撞见从里头一边穿外袍一边往外走的贺统领。
礼部诸臣工:“……”
贺顾:“……天晚了,我就多陪陛下看了会折子。”
礼部诸臣工:“……贺统领操劳了。”
贺顾:“……”
怎么感觉怪怪的……
好吧,他这十二卫统领说到底,也只是在禁中大内给皇帝打工,的确很没必要日日天昏下了班,还对宫中依依不舍,的确是有些形迹可疑——
或者说,以前或许还没那么可疑,可近些日子,朝中本来就为着他吵得不可开交,众臣心里都清楚,如今大家面子上闹的,看似是福承究竟是郡主还是公主;实则不然,里子闹得其实是天子和男子有染、且还是他亲姐夫,又过分宠爱贺家这事。
这一下撞见几位大人,那便更是正好哪壶不开提哪壶,让人想不注意、想不多想都不行了。
贺统领头都大了,不由得开始认真的思考起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真要等珩哥把他俩的关系公诸于众,昭告天下不成?
而关外一封八百里加急,却也在这个时候,被斥候快马催着,连着跨年的雪夜,自承河急递回京了——
鞑子摸着年关前夜里犯边,在北境边关很是烧杀掳掠了一番,据这封急报奏秉,待闻修明领着承河大营驻军回击时,已然为时晚矣,百姓死伤无数,武灵府边地七城更是满目疮痍。
最糟糕的是,闻伯爷身先士卒,黑天混乱砍杀之中一个不慎,恰被鞑子火箭射伤左肩,险些命丧黄泉,虽然运气好一时半会没断气,但却也仍然昏迷不醒。
当年杨问秉被发落,后头洛陵新拔了将官,闻修明便领旨北上,继续掌管承河大营,此次他重伤不起,那头承河大营便是群龙无首,暂由偏将柳见山代理军务。
临着快要过年,却来了这么一出,第二日的早朝朝会上,气氛便很沉郁,谁都笑不出来了,不仅笑不出来,也更无法再继续争执前些日子皇帝封谁做公主、又和谁相好这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了——
闻修明领兵十余年,战功彪炳,神勇无匹,几乎未尝败迹,否则也不能得先帝那般的看重礼遇,他只要站在那,哪怕未必能保打胜仗,与满朝上下的文武百官,便是一个定心丸,正是为此,如今他倒了,便格外的搞得人心惶惶。
闻修明不行了,大越朝倒也不是就没了可堪用的良将,只是此刻调到承河去顶缸,却难免都显得牵强,要么太远,需得从南边凌江以南跨江而上,等赶到承河搞不好那边黄花菜都凉了;要么太不适合,从未和承河将士接触磨合过,一时临阵换将,未必能得好效果——
朝臣们商议来商议去,一时半会竟真有些找不到合适人选北上救场,唯一一个勉强能指望上的,便是如今的五司禁军都统李秋山李都统,只可惜他一直戍卫在京,几乎从不曾出去过,叫他北上去打鞑子,似乎也有些强人所难。
一个早朝朝会,贺顾听得众臣争来争去,竞相举荐,可最后却也没选出一个适合的,北地的战事却已经迫在眉睫,一刻也拖不得,贺顾懒得墨迹,直接自裴昭珩身边躬身行下玉阶,跪地叩首道:“臣少时随家父戍守承河,于承河风土地貌、鞑子情况,也很了解,若蒙陛下不弃,臣愿往北地、驱除寇掳,替陛下分忧。”
他此言一出,顿时满殿寂然。
换做平时,大约驳斥他的人不在少数,只是今日他们也都没有更好的办法,自然便只得不吭声了。
裴昭珩道:“你有此想,朕心甚慰,只是你年纪尚……”
裴昭珩正要继续说,却忽然见底下跪着的贺顾在人群中抬起了头,他就那样直勾勾的瞧着他,那眼神坚定中带着几分安抚意味,还夹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浅淡笑意——
只要一眼,裴昭珩便立刻看明白了子环的意思。
……是了,如今在旁人眼中,子环的确年纪尚轻,或许凭借天时地利人和,有过那么一次两次的光辉战绩,或许有说服力,可却也不太够。
可是除却旁人,裴昭珩却清楚的知道贺顾的过往,知道他曾经火里来雪里去,驰骋疆场,戎马半生的前世,知道他为战而生,是天生的用兵之才,更是如今这个世上,他最信得过的人。
这世上,也再没有人能比他们二人更加信任彼此了。
他回望进贺顾乌黑的瞳仁里,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无言了短短一瞬,很快便开口沉声道:
“好,既如此,就由卿去,承河大营,北地数十万百姓生计,朕今日,便悉数托付与卿之手了!”
贺顾朗然一笑,终于低下了头,额头贴着手背叩首恭声道:“臣贺顾领旨,不敢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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