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125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白如意打水给她擦了手脚,柔声说:“都已经说好了。借着这个机会,总要替伏传正名。”

  冼夫人又忍不住摇头:“说来寒江剑派如今嗣位混乱,也是为了十六年前的变故。你们都是年轻人,没见过群魔倾巢而出的惨状……人家在前头拿命顶着,咱们是该感恩的。”

  白如意不禁笑道:“我们都知道了。师父,您老人家放心吧。”

  “现在的小孩子,只怕都没有见过水泽伴生的魔物了吧?”冼夫人感慨。

  “前几日少英还嚷嚷着,要来寒江看魔物呢。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熊孩子。”白如意拿来面脂给冼夫人涂了脸与手,说道,“披星戴月跑了好几天,师父您早些睡吧。我听说沔城苏家、大锦华寺、齐盛剑派都已经到了,苏前辈、安平大师、蔺师叔明日肯定得来找您说话……”

  还没安置好,就听见施诗在外敲门,说道:“师姐,谢真人来了,说多年不见,请您去喝茶。”

  这时候才入夜不久,倒也不算很晚。

  谢青鹤得到了消息,专程下山来迎接,只怕隔壁住着的几位老掌门都没有这份待遇。

  然而,谢青鹤也只来邀请白如意,并未说拜见已经歇下的冼夫人,论的显然是私交。冼夫人掖好被角,说:“你去吧。”白如意吹灯出门,心情也有些复杂。

  她与谢青鹤相识之时,俱是青春年少。若不算武兴那不照面的一次施救,已有二十年不见。

  走近摆了烛火酒席的花庭,谢青鹤负手而立,身影茕茕。

  “许久不见。”谢青鹤闻声转身,颜色竟没有一丝衰老,只看着削瘦了许多,“白师妹。”

  白如意呆呆地站了一会儿。

  “白师妹?”谢青鹤又唤了一声。

  白如意脸上泛红,背过身去,气道:“你明知道我遭不住!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爱欺负人!当初我和陆琳比试轻功,你就这么害我!”

  谢青鹤在外人面前素来沉稳古板,这会儿居然露出一丝促狭的笑容,说道:“白姑娘,你自己要犯花痴,竟然责怪我长得太好看?这可不太对吧?”

  又给自己解释了一遍,“那一回我真不知道你与陆琳在比试轻功。赵卫请我在连江阁喝酒,你就那么刚好踏水而来,我只以为你偶然路过,与你打了个招呼……”

  那时候的谢青鹤何等风华气度,醉倚连江阁上,冲着路过的白如意微微一笑。

  噗通一声,白如意就掉水里去了。

  “我听说你与陆琳和离了。”谢青鹤说。

  白如意顿时气血上涌,有了一种又生气又震怒,还有一种羞耻的委屈感。

  她是贪慕谢青鹤的颜色,这一点她从来都不否认。可她对谢青鹤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就如龛上供着的神佛,岂会生起丝毫亵渎之念?然而,她也不乐意让神佛讨论自己的短处。再是江湖儿女,妇人和离总归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离得挺好。陆琳不足配你。”谢青鹤又说。

  白如意这一口气才喘了出来,马上转身看谢青鹤的脸色:“你也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谢青鹤在桌边坐下,给白如意斟了一杯酒:“你少喝点。山上办着丧事,我就不陪你了。”

  白如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在喝酒,谢青鹤就随意吃些菜,边吃边聊。

  许多年不见,聊了些近况。

  白如意问谢青鹤为何削瘦至此,谢青鹤则关心白如意修行情况。二人是少年交情,白如意也不客气,将自己曾经遇到的瓶颈都拿出来问谢青鹤,说着说着就拿筷子比划起来。

  一直聊到深夜,白如意喝了许多酒,却是越喝越精神。

  不再满足于筷子切磋,非要谢青鹤下场。两人近身打了一场,白如意次次被谢青鹤推了出去。

  到最后打得鬓发散乱,香汗淋漓,白如意拎着酒壶坐在地上哭:“人人都说,仙子,你和离得好,陆琳配不起你。人人又说,仙子,凭你的身世人才,你背靠的紫竹山庄,再嫁不难。只有你!只有你……大师兄,谢青鹤,只有你……你问我修行好不好,你问我长进了多少!”

  “我白如意堂堂侠少盟盟主,紫竹山庄嫡传弟子,未来的掌门人,我一个巴掌能打十个陆琳!旁人看我就是嫁人了没,和离之后,还嫁不嫁得出去……老娘我一拳打死他们!”白如意噗出一口酒。

  谢青鹤看着她乱喷的酒水,不是不嫌弃的。只是,年少的交情,毕竟不一样。

  伏传跟晏少英、颜宝儿、花清告别之后,兴冲冲地回来找谢青鹤。

  这时候已经快半夜了,紫竹山庄的孩子们有门禁,伏传也不好表示“我是掌门弟子=我是野孩子=没人管我”,于是来找谢青鹤,打算跟大师兄一起回山上去。

  进门就看见谢青鹤不顾腌臜,很“温柔”地抱着白师姐,正在给白师姐擦脸擦嘴角的秽物。

  “大师兄?”伏传脑子里轰隆隆地,似乎都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谢青鹤点头示意他稍等片刻,把白如意扶了起来,问道:“你这是喝醉了么?要我守着你?”

  白如意又噗出一口酒。

  谢青鹤干脆将她拖到草丛边上,一只手抵住她的背心,强行化去她体内的酒水。这滋味当然不好受,白如意哇哇地吐着,闲下来就指着天空放狠话:“大师兄,谢青鹤……你这么对我……你还想联姻……你做梦!”

  谢青鹤捏住她的鼻子,嫌弃地说:“我都不嫌你恶心了,你还要闹什么脾气?”

  伏传已经彻底懵了。

  联姻?

  ……什么联姻?

  几壶烈酒怎么进去又怎么倒了出来,白如意折腾得够呛,好歹是渐渐清醒了过来。

  伏传觉得谢青鹤“温柔”,白如意可丝毫没觉得。她转头看着谢青鹤,谢青鹤又是颔首微笑的模样,她哽了一会儿,本就被酒精烧红的脸颊更红了几分,只得转身认输。

  “走吧。”谢青鹤带着伏传离开,“跟你的小朋友们告别了吗?”

  伏传还沉浸在莫大的震惊中无法自拔。

  他蒙头蒙脑地跟着谢青鹤离开了嘉宾馆,再往上的山路静谧无人,连灯都没有。

  如果大师兄跟紫竹山庄的白师姐联姻,那白师姐是不是就要住进观星台了?她要住大师兄的房子,睡大师兄的床,用大师兄的衣柜,吃大师兄的饭……那我呢?

第88章

  走了半程山路,谢青鹤才发现一向话痨的小师弟始终默默跟在身后,不像从前那样牵着自己的胳膊或是衣袖,不禁多问了一句:“怎么了?和你的小朋友们玩得不高兴?”

  “没有。他们都挺好的,还给我带了礼物。我把虚阳剑赠予晏少英,他很高兴,又说这回来得匆忙,下回给我带他们家的石头,说是很珍贵的一种石头,用来雕刻制印特别好,全天下最好的那种石头都在他们家,是他们祖传的买卖……”伏传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情绪也不太好。

  “朋友之间礼尚往来是好事。但,赠礼之间也不能太过攀比。比如人家送你一个好东西,你就要送一个更好的。你也知道天底下没有哪门哪派比咱们底蕴更丰厚,送来送去弄成了习惯,你的小朋友拿不出更好的东西来,既伤自尊又损感情。这事在你这里就要打住了。”

  谢青鹤将一直闷闷跟在身后的小孩拉到身边,说:“与人相交贵在真诚,多花些时间陪他们玩耍,听听他们的心情,烦恼欢喜。你们这样的年纪,正是天真无邪最宝贵的时候,若是交上了朋友,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伏传忍不住问道:“大师兄和白师姐就是小时候的朋友么?”

  谢青鹤自然也是年轻过的。

  上官时宜担心木秀于林为风所害,一直捂着他不许出头,他行走江湖时就很注意分寸,尽量不惹出大事件来。饶是如此,还是结交了许多志气相投的朋友,也有许多年少轻狂时才闹过的趣事。

  白如意跟他就是少年相识、一生相交的好友,哪怕十多年没见,重逢还能闲坐瞎聊,并不生疏。

  “是,我与她也是江湖相逢,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谢青鹤想起从前,在他的记忆里,早已不知道过了几百上千年,有些模糊淡忘了,只记得那时候的轻狂恣肆。

  他无意多谈白如意,目前的重点是小师弟的交友问题:“不过,交朋友这事也勉强不来。若是彼此脾性不和,不跟他们玩儿就是了,咱们还有很多选择。”

  伏传也根本不想谈那几个小朋友的事,满心都是“联姻”二字。

  可是,大师兄的婚事,师父可以问,他一个小师弟怎么敢开口?根本轮不到他问。

  “怎么还是不开心?跟小朋友吵架了吗?”谢青鹤问。

  “没有吵架。玩得挺好的。”伏传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不敢多问,“只是在想明天的事情。”

  明天就是束寒云的头七。按民间说法,这天是回煞日,不单不让外人祭拜,家人也要算准时辰离开旧居灵堂,让死者的魂魄回到旧居,看看自己的尸体与灵堂,认识到自己彻底死去的真相。

  寒江剑派有修士坐镇,对魂魄的理解自然与俗人不同,更加不会害怕回归的煞气。

  被世俗极其忌讳的头七祭日,在寒江剑派则成了与逝者相处的最后机会,回煞之时,亲朋好友皆要来围坐团聚,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除却执役巡防的弟子之外,寒江剑派所有人都会在明日齐聚剑山亭,如今住在嘉宾馆的所有客人也会出席。算起来就是几百上千人的大场合,光是安排座次就要烦死人了,还有吃饭喝水如厕……

  “陈一味都安排好了,明日师父和我都在,你跟在身边低头作揖就是。”谢青鹤安慰他。

  伏传点点头。

  他本来烦恼的也不是这个。

  剑山亭在东峰峰顶,观星台只在半山之上,二人走到观星台前边的小坡就要道别。

  谢青鹤见伏传情绪不高,不管他是为什么不高兴,反正这小孩守心功夫差,说不得半夜睡不着,明天就要肿着眼睛去见人了。考虑片刻之后,谢青鹤问道:“时候不早了,你那屋子也收拾好了,要么在观星台住一夜?”

  伏传眼前一亮,很快又蔫了下去:“一味师兄明天寅正就要来找我,我还是回剑山亭吧。”

  “若是睡不着,静坐两个时辰也比翻来翻去好。”谢青鹤说。

  伏传被说得有些讪讪:“我……”

  “人都有心事,或不可对人言。你若是想找人说一说就来观星台。若不想告诉别人,也要好好开解自己,不要一味钻牛角尖。有些事往旁边放一放,过些日子再来看,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谢青鹤一直都很尊重伏传,绝不会说“小孩儿那点烦恼忧愁算什么”之类的话。

  伏传明显有些意动。

  谢青鹤便笑道:“想好了么?要不要去观星台?跟师哥说说话?”

  伏传强烈意动,非常想去!

  然而,若是跟着谢青鹤去了,将要被大师兄解决的问题,是他那点见不得人的私心。

  他自己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怎么跟谢青鹤“说话”?说我不想让白师姐睡大师兄的床,不想让白师姐在大师兄的屋子里出入,不想让白师姐站在大师兄身边?为什么不想?凭什么不让?

  想到这里,伏传觉得自己非常没道理。他摇摇头,说:“我自己想一想,不麻烦大师兄了。”

  谢青鹤没感觉到伏传对自己生出了疏离之心,二人说话时,伏传的神情姿态,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依然很亲近仰赖。可这小孩偏偏又不肯说出了什么事。

  谢青鹤想了想,伸手在伏传背心安抚数次,宽慰道:“随时都可以来观星台,夜半也可以。”

  伏传嗯了一声,施礼告退:“那我先回去了。大师兄晚安。”

  “去吧。”

  ※

  伏传回到剑山亭时,灵堂仍旧灯火长明。

  这会儿还有许多外门弟子在外边,辛辛苦苦地折元宝,明日是大场面,会烧掉许多元宝。屋后的廊房已经攒了三大间,陈一味仍说不够用,只得漏夜赶工。

  伏传和管事的执役弟子打了招呼,照例洗手上香,在灵前烧了几刀黄纸。

  他是少数几个知道束寒云并未真死的知情者,跪在灵前,看着束寒云的灵位,心底也没有那么悲伤。往日守在灵前当丧主都是走过场,今天被“联姻”之事刺激了,他就想起了束寒云。

  如果二师兄还在,大师兄是不是就不会去和白师姐联姻了?

  ——如果二师兄还在,就是二师兄睡大师兄的床,住大师兄的屋子,吃大师兄的饭。

  伏传觉得有点艰难。

  不管是白如意还是束寒云,想起他们要全方位占有大师兄,分享大师兄拥有的一切,伏传就有一种很奇特的心理。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甚至不太分辨得清楚,就是觉得……想把大师兄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