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啊——”
一群围拢唠嗑说闲话的小朋友,冷不丁地目睹如此凶残的杀人现场,全都有严重心理创伤。
小扣子回家烧了大半夜,家里还叫了神婆来收魂,好容易病好了也是性情大变,他去胡三儿的坟上哭了好几次,指天发誓以后再也不背人说话,做人也变得厚道踏实,成了远近闻名的老好人。
小花没有目睹自杀现场,也背着人哭了好几天。后来年纪大了,也渐忘旧事,一生安乐。
※
唯一不满意的,只有麻吕亚。
“你替我了结旧怨,就是杀了我?”虚空中的麻吕亚魂中带着血光,是擅杀之相。
谢青鹤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种死亡经历还挺真实,他也算是在魔障之中,穿越过生死了。一般修士倒是没有这么便利的条件。所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这滋味……真是无比玄妙。
“杀你就杀你,还要挑日子?你这样的罪人,死一千次也不为过。”谢青鹤说。
“你也杀人,我也杀人。你杀人与我杀人有何不同?”麻吕亚反问。
“我不耐烦跟你讲什么道理。对你这样的人,我只有一个道理。我杀得了你,你杀不了我。这个道理你想得明白吗?”谢青鹤挥挥手,想要进一步试探入魔的各种方式。
上一次他替李钱杀了祖父,了却旧怨,李钱地魂澄净,顺利出魔。
这一次他根本就没打算让麻吕亚旧怨得偿,直接把麻吕亚“自杀”了,还能不能出魔呢?是不是不管入魔之人有什么荒唐可笑残忍的愿望,想要破除魔障,就都得帮他们实现,让他们满足?
“你杀人亦不讲理!与我何异?”麻吕亚怒吼道。
他的地魂已经被谢青鹤强行送出去,他在做最后的挣扎:“我不服,我有怨。魔尊,我等是魔,魔为何要仁慈善良?魔尊助我!我……”
谢青鹤发现了不同。
李钱的地魂飞出时,轻松惬意,澄净天真,极其无害可爱。
麻吕亚的地魂则是血淋淋地飞了出去,仿佛要把谢青鹤体内真灵一并玷污。他暗道不好!若是不加以控制,这所谓的“玷污”只怕就是为魔念所惑,堕入魔障。
血污,如何清洁?
甘霖?不。甘霖不好,把这个货冲刷干净了,污水落入我的体内。
惟有火焚。
火能灭一切污秽。
念头刚刚转过来,麻吕亚的地魂就轰地燃起一团烈焰,瞬间将之烧成虚无,连灰烬都不曾留下。
——魂魄本无实体,自然不会留下任何灰烬。
最让谢青鹤惊讶的是,麻吕亚的地魂被烧灭了,这次“结怨”行动并不彻底,可是,他的玄池里仍旧多了一块“砖”,用于修砌玄池的“砖”。
“也就是说,不管是让其心甘情愿熄了魔念,还是直接‘解决’,都能达到破除魔障的目的。”
谢青鹤突然觉得肩上担子卸了下来,天也开了,花也香了,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的可爱。
这就像是做师父布置下来的功课。做得好,有奖励。做不好,一怒之下把本子撕了,居然也有奖励。做这样的功课简直不要太爽!
第17章 长姐(上
有了前面两次入魔的经验,到第三次入魔时,谢青鹤已经驾轻就熟。
这一次,他成了南兴卢家的小儿子,名叫卢渊。时年五岁。
谢青鹤发现被旧怨魔尊附身的几个人,怨念根源都在年幼时就被深埋下。倘若不是入魔只能回到自己的命程中,只怕这几个都恨不得直接回到还没投胎的时候,把祖宗十八代的命运都一起改了。
这一天,也是卢渊的长姐卢泽出嫁的日子。
就像李钱不愿让母亲张氏被卖掉一样,卢渊也不愿意长姐嫁给姐夫杨显祖。
李钱认为失去母亲是自己一生不幸的开端,卢渊则认为,长姐嫁给姐夫是卢家最大的决策错误。卢家对杨显祖的投资并未收获到应有的回报。
换句话说,卢渊认为,姐夫杨显祖是个翻脸无情的白眼狼。
李钱的怨念让谢青鹤回到了娘亲被卖的那一日,谢青鹤也如愿阻止了张氏被卖。
这一回,谢青鹤却没有如卢渊所愿,去阻止卢泽嫁给杨显祖。
原因很简单,张氏不想被卖,卢泽却愿意出嫁。
这是修行之人的底线。
就如同同样一场合和法,修士只为夫妻做法,使其家庭美满、婚姻幸福。
若未婚男女央求修士为自己与心仪之人做一场合和术,则必然会被正道修士所拒绝。
修士本就有逆天改命之能。威能如此强大,若不能尊重他人本心,以神仙中人自居,肆意摆弄凡人命运,必会沦入邪道,被先人所弃。这是上官时宜传授造化术之前,最先教给谢青鹤的道理。
锣鼓喧天,吹吹打打。
谢青鹤被保姆抱着“送嫁”,远远地看了姐夫一眼。
前来迎亲的杨显祖身材高大,不算挺俊俏,隐有一股英气,不像时下四体不勤的病书生。
——难怪长姐芳心暗许,祖父要把她嫁给时运不济死了原配又屡试不第的清贫秀才,给人做填房继母,她也千肯万肯。
卢渊只有五岁。
他每天的生活很简单,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跟着祖父卢宣读书认字。
有了李钱那一段读书考进士做官改变命运的经验打底,谢青鹤的小日子过得还算清闲。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谢青鹤没打算让卢渊放弃读书这条路。就算不做官,有个秀才、举人身份,日子也才能过得体面些。所以,书要读,到年纪了,也得下场拿个身份。
李钱和卢渊的年纪相差不了十几岁。同一个时代的人,同样的朝廷,同样的学风经典,读书考试的模式都相差无几。谢青鹤在李钱那段时间刷出来的经验,卢渊全都能用上。
所以,谢青鹤这辈子就能把刻苦读书的时间空出来,去做点其他的事。
比如说,经商。
卢渊最大的怨念,是卢家的家产都“支援”给了姐夫杨显祖,没给他留下点滴皮毛。
谢青鹤理解他的想法。和李钱是一样的,都是怪罪祖上不争气。李钱只恨老祖不会经营家业,老祖太太没把祖父教好,祖父又刁又坏,亲爹没有出息……
卢渊的脑回路和李钱一样。
都怪祖父和阿爹,把家业留给我多好,怎么能全部填补给姐夫?!
谢青鹤倒也不觉得卢渊的想法有太大的问题。
李钱是钻牛角尖,妄想的都是些强人所难的事情。卢渊的想法就很符合世人的心态:卢家是有男丁的,卢宣为何不把家业留给孙子,反而全部给了孙女婿?这个事情就很离奇了。
只是谢青鹤从来不是指望他人的脾性,眼界也不在一亩三分地。
所谓好男不吃分家饭,觉得没钱就自己个儿挣呗?一辈子钻父祖留下来的遗产里,心存怨念耿耿不改,可不就得入魔?
稍微摸清楚状况之后,谢青鹤就找祖父要了干练的小厮作陪,隔三差五去逛街。
栓子本以为是陪小少爷去吃吃喝喝,看看把戏杂耍,哪晓得小少爷出门啥也不干,就去货栈和码头蹲着,偶尔还能听见小少爷叹气:“就不能让我长几岁……”五岁开始入魔,又得耽搁好多年!
栓子嘿嘿一笑:“眨眼少爷就长大喽!”
谢青鹤心中暗骂,你眨一个我看看?!
在货栈和码头蹲了几天之后,谢青鹤又开始在街面上问价钱。
这东西多少钱?那东西多少钱?手工多少钱?柴薪多少钱?事无巨细地问。
他做事大张旗鼓也不遮掩,唬得卢家负责采买的管事无比紧张,想了无数个理由解释为何报账比街边价钱多些,天天等着大管家来查账……大管家总也不来呀!
问明白之后,谢青鹤也大概弄明白了凡人如何做生意,还想去货运的枢纽城市看看。
然而,五岁的小豆丁,祖父是不可能放他远行的。他也做不了什么太实际的事。真想找父祖要钱做生意,只怕会被当成妖孽烧了。
既然知道入魔中岁月虚伪,谢青鹤也不着急,干脆静下心来,老老实实修炼。
这种环境里炼体的作用不大,一旦出魔就消失了,作用不到本体。他主要做的都是修心养性的功课,不拘什么时候都能修炼。有时候卢宣一边教他读书写字,他都能一心二用。
时间一晃,到谢青鹤七岁时。
姐夫家差人来报喜,说姐夫秋闱折桂,中了解元。
这就很了不起了。
南兴本是文风鼎盛之地,每回乙科都要杀得尸横遍野。相传南兴一地,中举比登第都难!
卢宣也很高兴:“好,好啊!老师在天有灵,也当含笑九泉了。”
卢宣口中的老师,就是杨显祖的祖父杨攸,他是卢渊曾祖父卢济儒的同窗。
当初卢济儒青云直上,官居二品工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杨攸一身才华却屡试不第,在南兴老家当了一辈子塾师。卢济儒敬重杨攸才华,以重金延其为西席为卢宣充作蒙师,杨攸对卢宣也尽心尽力,师徒关系非常亲密。
可惜么,大概是杨攸授徒用力过猛,让卢宣也继承了他屡试不第的才华,止步秋闱,一世举人。
卢济儒既然官至二品,给儿子走后门弄个肥缺也不难。卢宣也确实曾经出仕,去做过官。奈何官场都有隐形歧视,举人出身的就像是妾生子,永远都比进士出身的嫡生子矮一截。
卢宣心高气傲奈何学历不行,干了没三年就受不了了,气冲冲地辞官回家。
卢济儒也觉得儿子心性不行,辞官回家总比在官场惹祸安稳。
卢宣就开始娶老婆,生儿子,纳妾,生儿子,再纳妾,生儿子……他想法也很简单粗暴,我屡试不第,我儿子总能当个进士吧!我家有进士的种子啊,我爹就是探花!
可惜,后宅那么多女人,别说十七八个儿子,唯一一个儿子都差点没站住。
——卢渊的亲爹卢鲁,是个反应迟钝的瘸子。生下来就有问题。
到卢鲁这一辈就不敢作妖了,一来害怕后宅阴私之事重演,二来卢济儒也已经死了,家里的靠山倒了,虽说卢济儒的同年同窗乃至下属都还在,可毕竟人走茶凉,有点人情还得省着点用,跟卢济儒活着的时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卢鲁只娶了一个正头娘子,生下卢泽、卢渊两个孩子,都很健康。
姐夫家的下人又说,姐夫待会儿就带全家来给祖父磕头。
杨家下人离开后,卢宣就抱着谢青鹤,摸摸他的头,叹息道:“怎么就不和你姐姐掉个个儿?你若是哥哥,她是妹妹……唉。”
卢渊比卢泽小十二岁。
卢渊没出生之前,卢宣都打算从族中过继嗣子了。
自卢济儒之后,卢家再没有人在朝为官,卢济儒也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他生前留下来的人脉人情都在渐渐地衰朽消失。人脉不用,过期作废。卢家根本等不到卢渊慢慢长大。
若是让卢泽坐产招夫,必然找不到什么好女婿,也照样用不上即将消失的人脉。只能过继嗣子。
卢渊出生之后,事情就好办多了。卢泽不必守家,就能嫁个现成有前途的女婿,卢家再顺手帮上一把,将卢济儒遗下的一点人情给了女婿,女婿成势之后,再顺带拉拔一下卢渊……完美。
杨显祖就是卢宣挑选的完美跳板。
一来杨显祖才华横溢,在南兴本地名气不小,卢宣很看好他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