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260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谢青鹤回过头看他。

  贺静才醒悟过来:“啊,对对,咱们……去城郊。我娘有个陪嫁园子在那儿。”

  谢青鹤提醒他:“我二姐姐。”

  贺静又转身去找人:“荣华,荣华,你快,带人去找一下齐靖齐安,多带人,务必把蒋姑姑安全地带到城郊园子去。你们几个都去,快去啊!”

  谢青鹤已经见识了迁西侯府的狠毒,贺静的下人们压根儿就不是对手,怎么肯把蒋二娘的安危托付给这几个人——不是不忠心,实在是能力上差了点。

  好在齐靖齐安比较机灵,雇了轿子护着蒋二娘到迁西侯府时,那边已经在喊走水了。他俩心知不妙,不管蒋二娘怎么催促,就是不肯带蒋二娘去迁西侯府救弟弟,就猫在附近等消息。

  荣华带着人沿路寻找时,这俩人才带着蒋二娘跑出来,安全顺利地与谢青鹤汇合。

  谢青鹤吩咐道:“要赏。”

  贺静现在对谢青鹤是言听计从、佩服得五体投地:“赏,马上赏,重赏!”

  去城郊还有一段距离,贺家下人很快就找来了马车,贺静也顾不上去找富贵儿了,另叫下人去买了香烛黄纸朱砂,一股脑儿地全都拉到了城郊的园子。

  贺静的母亲宣夫人出身魏国公府,她陪嫁的园子自然是位置风光都很好的地方。只因宣夫人跟着贺静亲爹贺启明外任不在家,贺静也常年在羊亭县求学,这园子只有仆从打理,名贵花草都被仆人搬空卖光了,孔雀锦鸡也都变成了寻常鸡鸭,看上去略有些滑稽。

  园子本就很大,贺静带着人半夜三更闯进来,守园子的仆人都在别处酣睡,居然不知道进了人。

  到地方暂时安置下来,一行人多半都是伤兵,因原时安还在昏睡之中,谁都顾不上叠铺盖睡觉,也就没人去找守园子的仆人。点起灯火之后,原时安的仆婢去烧水,贺家下人则帮着布置香案。

  蒋二娘在羊亭县见过弟弟做超度,却不知道弟弟到底有几分本事,眼见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她悄悄上前,问道:“弟,到底行不行啊?”要是没把原时安救醒,她怕弟弟会被这群下人打死。

  “片刻就好了。二姐姐,累了一天,要么你先休息?今日就安置在这里,不走了。”谢青鹤说。

  蒋二娘不迭摇头:“我不累,我陪着你。”

  谢青鹤在案前点起香烛,当场化开朱砂,画了一张定神符。

  所有暂时没事做的下人都围在附近,眼也不瞬地盯着他的动作,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神通。哪晓得谢青鹤也没有摇铃挥剑,更没有各色科仪,画符之前点了三支香,把符按在烛焰上焚烧之后喃喃说了两句没人听见的话,又点了三支香插入香炉,拳抱子午微一作揖,旋即转身。

  守在原时安身边的嬷嬷惊呼一声:“吾小祖宗!醒来着!”

  几个服侍的丫鬟使女也欢呼出声:“醒啦醒啦,世子醒来了!”

  蒋二娘方才松了好大一口气。

  贺静冲着谢青鹤一揖到地,急急忙忙往里跑,没跑两步就蹲了下去,哎哟哎哟喊痛:“我脚底板痛……快,快给我看看,我脚是不是起泡了……”

  从迁西侯府逃出来的所有人里,除了谢青鹤与原时安,所有人的脚底都被高温烫出了燎泡。

  刚苏醒的原时安对此深为迷茫,贺静一边翘着脚让下人抹烫伤膏,一边给他讲述这几日的经历,重点描述了一番今晚惊心动魄、一波三折的逃亡之路。

  说完,贺静就要找谢青鹤:“先生……诶?先生呢?”

  被谢青鹤救过命的小个儿答道:“先生说累了,去休息了。明日再说其他。”

  贺静连忙说:“是,先生今日辛苦了。给先生安置到哪里去了?被褥铺了吗?热水送去了吗?先生晚上要喝茶,快把茶沏好了送去——睡着了就别吵醒啊!当下人还要我教你?”

  原时安虚弱地躺在敞轩中,看着院子里还亮着香烛的香案,怔怔不语。

  贺静又去扒拉原时安的袖子,凑近了问他:“刚在成渊阁的时候,先生拿个瓷瓶……喏,就那个,给你叫魂呢。你记不记得了?你在院子里做什么?”

  原时安摇头:“不记得了。”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无尽迷茫中,曾见过最珍贵的守护,又不知道那是什么。

  次日。

  谢青鹤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苏醒时,他看见床边的阳光,知道自己睡迷糊了,随即感觉到足跟与腰腹隐隐酸痛。

  昨夜一路踹墙出来,还是有点超过了蒋英洲皮囊的负荷,这小身板有点吃不消。谢青鹤还是盘膝坐在床上,做了敛息的功夫,缓缓舒展后才下床。

  门外待命的婢女马上就敲门进来,送了洗漱用的水与茶。

  谢青鹤听见外边鬼哭狼嚎,问道:“怎么回事?”

  女婢回道:“搅扰先生清静了。是看守园子的下人,偷卖了院子里的花木珍禽,还在花圃里浇粪种菜,又把主人家的被褥都偷去了自用……贺公子正处置呢。”

  谢青鹤才多看了她一眼,说:“你是原时安的人?”

  女婢温顺地点头:“奴婢在世子的书房服侍。”

  谢青鹤点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哪家正经公子往书房里放婢女丫鬟的?书童小厮用着扎手么?

  昨夜就知道迁西侯府是龙潭虎穴,绝不能让蒋幼娘作为赵小姐的陪媵嫁入原家,今天又知道了原时安是个爱玩红袖添香的风流种,家里积年伺候的通房妾室只怕多了去了,蒋幼娘真嫁过去,说不得要守一辈子活寡——还不如在家守着姐姐弟弟呢,好歹谢青鹤不会亏待她。

  谢青鹤坐在屋内喝茶,没多久蒋二娘就过来了,端了一盘肉包子来。

  在水路上飘了小十天,也没怎么好好吃饭,刚醒来就吃到蒋二娘亲手蒸的肉包子,咬一口还是熟悉的寒郡风味,谢青鹤吃得开胃,一个包子下肚,笑道:“辛苦二姐姐了。”

  蒋二娘捧着茶盏坐在他面前,说:“除了给你做做饭,别的我也帮不上忙。我才知道你们昨天那么惊险。唉,都是狼窝虎穴。弟,你跟小原说一说,把三妹妹快些接回来吧。”

  谢青鹤喝了豆浆擦了擦嘴,又捡了个包子:“我知道,姐姐放心吧。”

  “也不知道小严在家怎么样了。”蒋二娘突然说。

  谢青鹤嘴里嚼着包子,一时没答话。

  蒋二娘惊醒过来,解释说:“我就是想,如果他跟着来了,也能保护你。”

  谢青鹤点点头。

  这时候就听见贺静在外边说:“先生,弟子贺静来拜。”

  “原时安来拜。”原时安紧跟了一句。

  “你跟他们说吧。别忘了三妹妹的事啊。”蒋二娘收起自己的杯子,从另一边的小门离开。

  谢青鹤也不着急请他们进门,吃了包子喝干豆浆,还起身漱了漱口,这才顺手把门打开:“知道我在吃早饭还立在门口。进来坐吧。”

  贺静脚底板的烫伤没好,一瘸一拐地进来,一屁股坐在榻上:“我来讨个包子吃。”

  原时安则恭恭敬敬跟着进门,等谢青鹤坐下之后,他才屈膝行了大礼,一连磕了几个头,诚恳地说:“弟子原时安拜谢先生救命之恩。此恩此德,永生不忘。”

  谢青鹤扶他起身,见贺静正毫不嫌弃地用自己用过的筷子夹包子吃,让原时安坐下之后,也给发了一双筷子,说道:“我不过是适逢其会。说起来,我救你之事,不过举手之劳。你真正该谢的是他——”

  谢青鹤指了指贺静。

  诚如谢青鹤所言,他昨天所做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没什么风险,是力所能及之事。

  对贺静来说就不一样了。为了保护原时安,贺静所做的每一个举动都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如果没有遇见谢青鹤,贺静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地横插一杠子,要么是被迁西侯府弹劾一本御前挂号,运气差一点说不定就跟原时安一起死在大火里了。

  “贺兄恩义天高地厚,弟子自然不敢忘怀。先生救命之恩,对弟子来说也是恩深似海。您与贺兄都是弟子的恩人。”原时安跟贺静的关系,显然已经好到了不必打嘴炮的地步。

  贺静嘿嘿一笑,顺手把包子皮撕开,把馅儿挤出来撂在碗里,弃而不食。

  谢青鹤看他一眼。

  贺静不解:“?”

  “吃了。”谢青鹤吩咐。

  贺静吃包子从来不吃馅儿,往日在小院儿吃饭时,谢青鹤也没有管过他。只因今日吃的是蒋二娘亲手包的包子,自然与外食或奴婢所做不同。谢青鹤不能直接说这是蒋二娘做的,只管命令。

  贺静被管教得莫名其妙,倒也没有跟谢青鹤顶嘴,乖乖把包子馅儿夹起来吃了。

  谢青鹤见贺静和原时安都乖乖地吃包子喝豆浆,主动岔开话题,问道:“你们今天来找我,是想商量昨天的事?”

  原时安忙擦了嘴,说道:“按说是弟子家事。只是昨夜成渊阁被火焚时,先生和贺兄都在当场,弟子就不能独自做主措置了。还得请先生示下。”

  贺静跟着告状:“先生,您还不知道。昨儿不是差人去买香烛黄纸了么?一夜没找着人,今天从御沟里捞了出来,人都死透了。成安县说是醉酒失足掉进去淹死的——这要不是迁西侯府搞的鬼,我好好儿跑去办差的下人能把自己灌醉了跌御沟里去?欺人太甚!”

  谢青鹤起身站在窗前,看着花圃里长势旺盛的蒜苗,说:“你家的事,我不清楚。昨夜走得匆忙,也没能从你住处找到什么线索。不过,以我想来,无非是爵位继嗣之争。这件事处置好了,想害你的幕后黑手也就呼之欲出了。”

  原时安做好了心理建设,正要将家丑和盘托出,哪晓得谢青鹤转过身来,问道:“户部员外郎赵家的小姐,你与她可有往来?”

  原时安被问得一愣。

  贺静也满脸错愕:“赵小姐?她也跟着事儿有关?!”

  谢青鹤摇摇头:“我家还有个小姐姐,因父母贪财虚荣,收礼钱送给赵小姐家做了养女,说是在帮赵小姐绣嫁妆。此事发生时,我正在羊亭县,知道时三姐姐已经进京了。”

  他这么直白地说亲爹娘“贪财虚荣”,把贺静和原时安都吓了一跳。

  在以孝治天下的本朝,谁敢这么议论父母?就算父母不告忤逆不孝,被官员听见了也要以不孝论罪,被学中师长听见了也要马上剥去功名,沦为白丁。偏偏谢青鹤说得理所当然,好像“贪财虚荣”是个好词褒奖的意思。

  原时安和贺静都有志一同地假装没听见这四个字,原时安马上说:“弟子与赵小姐并无私下往来,不过,这事也简单。过两日要过大礼,弟子请老嬷嬷亲自去一趟,先把姑姑请回家就是了。”

  贺静吃惊地说:“你家里搞成这个样子,你还要去赵家过大礼?!”

  原时安给了他一个眼色。

  贺静恍然大悟。

  这事的重点不是去赵家过大礼,而是必须帮先生把他的小姐姐从赵家弄出来。

  谢青鹤摇头说:“也不必弄得那么麻烦。户部员外郎不是多大的官儿,住处打听起来不容易。你差个认路的下人,我和二姐姐下午去赵家走一趟就是了。”

  原时安说过两天过大礼,把蒋幼娘接回家来,谢青鹤却连两天都不愿意等,下午就要去接。

  在这种涉及到别家千金闺秀的事上,原时安也帮不上忙。哪怕赵小姐是他马上就要过门的妻子,成婚之前双方也没有任何形式的接触,原时安就算想帮忙讨人,也是师出无名。

  原时安歉然表示没能帮上忙,贺静也叹了口气:“我舅家倒有几个姐妹,以前跟赵小姐玩过。可惜靖西侯坏了事,连带着昌西侯也吃挂落,我也不敢去请姐妹们去赵家走动。”

  昌西侯就是赵小姐的外祖父。

  谢青鹤听出其中的隐情,问道:“说说吧。你家怎么回事?”

  赵小姐的外家已经没落到贺静的表姐妹都不敢走动的地步,处境必然很艰难。原时安身为迁西侯府的世子,本身嗣位就不大稳固,为什么还要和处境艰难的赵家小姐联姻?

  原时安沉默片刻,说:“我其实不打算继续占着迁西侯世子的位置。”

  换句话说,选择与赵小姐联姻,就是他故意辞让世子位的诚意。

  “如今的迁西侯是我父亲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是我的叔父,自幼与我关系十分亲厚。他的妻子焦夫人是我的姨母,我六岁时,母亲因生产亡故,父亲无心再娶,家中由叔母主持中馈,我就由叔母照顾长大。还有祯弟,他与我年纪仿佛,我一直把他当作亲弟弟看待。”

  “在我十四岁时,父亲就上书为我请封了世子之位,那时候谁都没想过……我父亲会在一次刺杀中死去。”

  “那时候朝中余阁老权势滔天,靖西侯与宁郡熊太守都是余阁老的爪牙,我父亲自幼就与靖西侯互相看不顺眼,彼此龃龉颇多。在我父丧一年之后,家中按照成例,上书为我请封。靖西侯使御史弹劾,说我三年父孝未满就着急请封爵位,是贪婪不孝,应该剥去我承爵的资格。”

  “余阁老就假惺惺地出面和稀泥,把爵位给了我的叔父,也就是如今的迁西侯。”

  “好在陛下还记得我父亲年少时的几分忠诚,给余阁老情面,把迁西侯的爵位给了我叔父,也给了我父亲情面,没有剥夺我的世子名号,大概意思是,等叔父百年之后,爵位仍旧还给长房嫡支。”

  “我其实……”原时安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避让了很多年了。”

  若非存心相让,堂堂迁西侯世子,为什么不在京城侯府待着,却要去千里之外的羊亭县求学?

  靖西侯没坏事的时候,原时安拖着婚事,不肯与赵小姐完婚。反倒是靖西侯服罪之后,他才去与赵家商议了婚期,打算娶赵小姐过门。林林总总,都是顾念旧情,都是存心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