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276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贺齐匆匆忙忙赶回贺家,很顺利地见到了正在凉亭歇晌消暑的贺静。

  隔着一道屏风,贺静正在陪他儿子贺颛玩鲁班锁,他的妻子糜氏则坐在一边剥瓜子,一家子围坐一起,吹着池上吹来的凉风消暑,其乐融融。

  听说谢青鹤送了信来,贺静连忙叫侍女接来,一边拆信,一边听贺齐在外边回禀:“蒋先生叫小的两口子进屋,赏了一盘子红封。因说是赏给底下人的,小的也不好推辞……”

  贺静笑道:“先生是个体面人,你们得赏是伺候得好,收下吧。回来我也有赏。”

  贺齐又说:“领了赏封下来,小的那婆娘才发现里头也有小的夫妇的份儿。厚厚一叠,捏着就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一沓银票呢……”

  惹得一旁的糜氏不住轻笑:“不是银票?那是什么?”

  “回夫人的话,小的那婆娘用刀拆了红封,才发现原来是一本字帖。”贺齐把怀里用绒布包着的字帖拿了出来,“小的马上就叫婆娘包好,给少爷送来了。”

  糜氏听得云里雾里,奇怪地问道:“他为何要送你一本字帖?难道是认为你的字写得很差?”

  贺静都给她弄服气了,没有搭她这句话,说:“既然是先生给你的,你就留下吧。皮儿年纪小,只怕还不懂事,东西你要替他收好。我会转告林先生,让他好好教皮儿写字——想来你也不介意让颛儿跟着学吧?”

  贺齐连忙说:“连皮儿都是小少爷的,何况这本字帖?正该放在书房里,由林先生处置。”

  贺静已经把谢青鹤的信都看完了,说:“你等一等,我要给先生回信。”

  贺齐手里捧着那本字帖,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很有些为难。

  已经有下人抬来了书案,准备好笔墨纸砚,书童正在研墨。

  贺静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拿起贺齐手里的字帖,翻看了片刻,说:“这是给孩子书墨启蒙用的字帖,笔锋清润,字骨中正。若是你从别处得来的东西,我就拿田地银钱跟你换了——先生给皮儿的东西,我怎么敢抢?反正皮儿与颛儿一处学字,也不必分得那么清楚。”

  贺齐自己就是跟着贺启明书房伺候长大的书童,哪里会不清楚其中的道道?

  字帖归属皮儿,还是被小少爷贺颛收走,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少爷读书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书童就是个忙前忙后服侍少爷的陪衬,有上进心知道好歹的孩子才会在服侍之余认真学习,可孩子又有几个是不贪玩的?少爷学不好,老爷会拿戒尺打。书童学成什么样都没人管,伺候不好才会挨戒尺。

  贺静说,字帖是皮儿的,不能抢夺。以后叫皮儿跟贺颛一起学习,不必分那么清楚。

  ——这就是让皮儿跟小少爷一起读书,不是单纯当书童了。

  贺齐千恩万谢,还是借口怕保存不好字帖,请贺静转交林先生保存。

  贺静方才把字帖收好,回去给谢青鹤写了回信,叫荣华去拿了一千两银票的私房钱,与信纸一起塞进信封,对贺齐说:“信交到先生手上。问明白船期提前来报,我要去给先生送行。”

  贺齐离开之后,糜氏叫下人把儿子抱走,忍不住就跟贺静抱怨:“夫君行事越发叫人看不懂了。就算贺齐是公爹的心腹,他那儿子难道就比我们颛儿金贵?区区一本字帖,竟还要叫颛儿沾着他的光去学——贺家祖上是出过状元郎的,我叔祖父也是熙和年间的探花郎,都是清贵人家,哪里就缺一本字帖了?”

  贺静没好气地说:“叔祖父是探花郎,岳丈大人就没盯着你多学两笔字?这字帖的好坏都看不出来,你也好意思吹嘘自己是清贵人家!哎哟,你不开口还好,一说话我就头疼!”

  气得糜氏凑近他耳边不断呸呸呸:“我就说,就说,疼死你得了!”

  贺静歪在榻上像一条死狗:“糜之梅,你要不是长得好看,还给我生了个大胖儿子,就你这么欺负我……我、我早就纳妾了。这地方待不得了了,我要去江南。”

  糜氏冷笑道:“可惜老太爷不肯放你走。”

  贺静一骨碌坐了起来,愣愣地看着她:“我听你这个意思,你巴不得我走?”

  糜氏露出惊讶的表情,连忙否认:“夫君,您可不能胡说啊。哪家的妇人不盼着夫君在身边小意温存?妾还盼着能与夫君再生个儿子呢。”

  贺静已经生出了怀疑:“真的?”

  糜氏不迭点头:“妾这几日都给老太爷送吃食,给您求情呢。”

  贺静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你给爷爷送吃食给我求情,不就是求他给我解了禁足,让我可以随处跑吗?!你还说不是盼着我离京?!”

  糜氏被他说得有些生气了,怒道:“夫君简直无理取闹!”便气咻咻拂袖而去。

  ※

  谢青鹤在码头附近逛了两天,打听到往江南去的商船,舱室宽敞条件合适的商船不少,只是没有刚好去羊亭县的,得到郡城再转一趟。直达羊亭县的商船,要么舱位都卖了出去,要么居住条件不大好,要么就得排到两个月后了。

  谢青鹤没有独自做主,回家跟蒋二娘和蒋幼娘商量。

  蒋幼娘关心价钱,要求坐最便宜的船。

  蒋二娘则希望直达羊亭县,她有坐船的经历,知道搬东西不容易,若是去郡城换乘,妹妹受着伤,就她跟弟弟两人搬东西,只怕会让弟弟很辛苦——弟弟如今不让她干重活。

  就在谢青鹤斟酌的时候,贺齐突然来送信,说贺静请谢青鹤去把订好的船退了。

  “为什么?”谢青鹤不解。

  “少爷仍是要回羊亭读书。想着小少爷年纪也大了,到了开蒙的时候,若是没有父亲在身边教养,养在深闺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就不能放心。禀明老太爷之后,少爷打算带着少夫人、小少爷一起去羊亭居住——既要带着女眷,必然要走一条船,便邀请先生同行。”贺齐说。

  谢青鹤觉得贺静这一着简直神来之笔,细想倒也很合乎常理。

  焦夫人之死牵扯太大,贺老太爷担心迁西侯府迁怒贺静,才会把贺静困在家里。可是,老把他困住也不是个事儿,反正贺静喜欢在羊亭县“读书”,干脆把老婆孩子给他打包一起送去江南,也算是变相“放逐”了,迁西侯府总不能千里迢迢去江南找事情吧?那就太过分了。

  “行吧。那边什么时候出发?”谢青鹤问。

  贺齐就有些结巴:“携家带口出门,总得收拾箱笼。这个……很快的!”

  贺静的夫人必然也是千金小姐出身,出门哪有那么轻易?痰盂恭桶都要自带,衣食住行更是麻烦。贺静这回是携家带口去羊亭县常住,跟他自己单身汉的时候不一样。谢青鹤表示理解。

  蒋幼娘则好奇地问:“贺公子已经结婚了吗?”

  蒋二娘说:“二十好几的人了,就是长得年轻精神些,还没有蓄须罢了。”

  蒋幼娘默默点头。

  蒋二娘则比较好奇原时安的婚事:“小原年纪也不小了,原本是说回京来成婚。这回可好,就没有跟那毒妇退婚的事,迁西侯夫人殁了,那算是小原的叔母还是嗣母?若是叔母还好,小功也就五个月。这要是嗣母……啧啧。”

  本朝以仁孝治天下,孝道看得非常重。前朝子女为生母、继母、嗣母守制皆服齐衰,本朝则一律改为斩衰。齐衰一年,斩衰三年。如果迁西侯夫人算是迁西侯世子的嗣母,原时安就得三年不婚娶。

  蒋幼娘想起原时安的模样,也忍不住面露同情之色。

  老姑娘不好嫁,老男人也不好娶。就算原时安是侯府世子,一旦年纪大了,想要娶门当户对又优秀的妻子也比较困难,只能往下找了。

  “若没有我的事情……”蒋幼娘竟有些自责。

  蒋二娘冷笑道:“若没有你的事情,他就把那个毒妇娶回家了。祸害他家三代!”

  蒋幼娘想了想,觉得姐姐说得对。

  ※

  贺家。

  贺静与糜氏正在吵架。

  糜氏不想去江南,她嫁入贺家之后,丈夫就基本上不着家,一直在羊亭县陪着原时安,夫妻之间压根儿也没什么感情。有了儿子之后,糜氏腰板硬了,更加不想搭理丈夫了。

  她在京城过得非常舒坦。贺静的祖母早就没了,管家的是贺静的大伯母,那也不是糜氏的正经婆母,轻易不会管到她头上来。贺静不在家,婆婆宣夫人跟着公公在任上,那是千里之外。她只要把小院儿的门一关,家里上下都由她做主,过得不知道多快活。

  家里上下都盼着贺静回家,糜氏倒也不是不盼望,毕竟是自家丈夫,贺静回了家,吃也好穿也好,老太爷的赏赐都比平常多——不是说老太爷苛待她。她独自在家养着儿子,婆母丈夫都不在身边,老太太死了很多年了,老太爷怎么好随随便便单独给她赏东西?

  但是,她希望贺静跟从前一样,年节回家一趟,刷一刷存在感,让她拿足红包,在夫妻彼此厌恶之前赶紧收拾包袱滚蛋——只要别带个私生子回来,随便去哪里都行。贺静在家,她处处都要服侍讨好,糜氏觉得伺候丈夫也很累,三五日还行,十天半月还能强撑,再久了就真的很烦!

  现在贺静吵着要把儿子带走,糜氏就不干了。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后半辈子的依靠,哪能让丈夫带走?贺静图穷匕见,要她跟儿子一起去羊亭县,糜氏就更崩溃了。不!绝不!

  贺静跑去跟老太爷商量此事,得到了老太爷的批准和支持。

  这时候,糜氏终于发现没有顶头上司的坏处!

  她就算想找人说道理,阐述此事不对不好,她能找谁呢?老太太早死了,亲婆婆远在千里之外,管家的大伯母也不可能把手伸到侄儿侄媳妇房里来呀!而且,老太爷都批准了,大伯母哪里肯出头?

  糜氏气咻咻的只能用行动表示不满。贺静通知她收拾箱笼准备走,她就哼哼唧唧磨洋工。

  第一天,糜氏收拾出来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包袱。

  第二天,糜氏打开自己的首饰匣子,非但没有收拾出东西,反而把妆台都弄得一团乱。

  第三天,糜氏收拾首饰匣子。

  第四天,糜氏收拾首饰匣子……

  贺静跑来一看,暴跳如雷:“臭婆娘,你故意的!”

  糜氏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个昏倒,让几个丫鬟扶着掐人中才悠悠醒转,满眼是泪:“都是斯文体面的清贵人家,夫君竟然对妾如此口出恶言,可见是妾才德不修,不堪匹配君子,不如给妾一纸休书,叫妾回家去吧,嘤嘤嘤……”

  贺静:“……”是我配不起你!甘拜下风!

  等贺静吃了瘪蔫嗒嗒地退去,糜氏才擦干眼泪补了粉,吩咐丫鬟:“来来来,继续打叶子牌。”

  丫鬟们有些偷笑,有些则比较担心,问道:“小姐,咱们这么得罪了姑爷,会不会出事啊?”

  糜氏笑道:“放心吧。贺家家风清正,你们姑爷再不成器,唯独一条好处,他心肠好。我给他生了儿子,平素打点家务也没有过错,不过就是不肯跟他去江南,他还能吃了我呀?没事没事。”

  丫鬟小心翼翼地说:“那您就不怕……这事传到宣夫人那里……”

  糜氏乜了她一眼:“谁去传?你?”贺家下人嘴紧,贺静更不可能专门写信去给亲娘告媳妇儿的状,宣夫人远在千里之外,还能怎么样?

  那一日,贺静忧伤地睡在了书房,糜氏则跟丫鬟们打了半晚上叶子牌,睡得特别香。

  谢青鹤那边行李都打包好了,就等着船期,准备回羊亭县。

  贺静则在家里跟糜氏斗智斗勇,软磨硬泡,甚至企图买通糜氏的丫鬟,帮她把箱笼收拾好,把她捆上船去。糜氏的丫鬟却不好收买,见着他只是嘻嘻笑,打起帘子就唤:“少夫人,少爷来了。”

  糜氏满脸严肃地走出来,问道:“夫君,这是来妾屋里歇晌吗?”

  贺静气道:“你不跟爷去羊亭,爷在那边纳八房小妾,伺候爷起居!”

  糜氏眨眨眼,说:“夫君,这事妾不敢不应,也不敢答应。若是阻止此事,人说妾善妒,容不得人,妨害了贺家的子嗣。若是不阻止此事……夫君,八房小妾啊,您招架得住吗?若是坏了身子,婆母也要向妾问罪的。”

  被自家老婆暗示自己不行,贺静气得脸都青了:“你给爷等着!八房,爷纳十八房!”

  晚上吃饭的时候,贺静见菜色左一个海蛎,右一个羊肉,掀开炖盅就是鹿筋炖海参,刚提筷子还没反应过来,见门口小厮偷偷地笑,贺静突然清醒过来。这特么都是壮阳的菜啊!

  贺静气愤之余,终于对糜氏绝望了。

  他吩咐荣华:“明日你去给先生送信,安排他们下午上船。咱们照计划行事。”

  荣华脸色一凛,低声道:“是。”

  次日一早,荣华带着人去了谢青鹤处,转达了贺静的意思。贺齐与雁嫂都没什么疑问,把蒋二娘打包的行李一一装车,先一步运抵了码头。贺家的船已经在等着了。

  蒋二娘对此很奇怪:“晚上不能行船,为何要下午登船?贺家也要逃码头的泊钱吗?”

  谢青鹤知道贺静另有打算,不过,贺静没有说,他也不打算四处宣扬,随口给贺静找了个理由:“想必是担心家眷或许不适应水路。在船上住上一夜,若是晕船,马上改陆路也来得及。”

  蒋二娘略有些羡慕:“倒真是温柔体贴。”

  与此同时。

  温柔体贴的贺静带着人溜进了迁西侯府,原时安亲自给他开了门。

  “不是给你说了,叫个人给我开门就行了。你亲自来干什么?”贺静小声嘀咕。

  原时安身穿小功丧服,脸色略有些苍白,说道:“因为我还是想再劝你一次。”

  他把贺静拉到一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叔父对叔母积怨已深,他不会让时祯得到世子之位。你什么都不用做,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何必弄脏你的手?”

  “你少来!他杀了人,得不到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世子之位,每天吃香的喝辣的高枕无忧度过下半辈子,死后有孝子贤孙灵堂哭拜,说不得还有娇妻美妾给他殉死……你管这叫‘这辈子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