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349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小郎君是真正的“小”,翻年也才九岁,搁武将世家也没有这么小的孩子上战场的道理。他若是准许谢青鹤带兵去青州,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这可是陈起唯一的儿子!死了就再也没有了!

  单煦罡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就这么光明正大、毫不觉得尴尬地开始斟酌。

  谢青鹤把烤熟的山药啃光了,也不催促单煦罡,安之若素地等着。

  “换一匹健马。”单煦罡把他的坐骑让了出来,据说是他打霜州时所获,塞外的马种,无比高大神骏,能长途跋涉,也能短时间飞奔,陈起看了都眼馋的那一种。

  “再带上这二十死士。”单煦罡从他的敢死营里挑了二十名好手,个个身材精悍,眼神敏捷,且都是单煦罡精心栽培、对他忠心耿耿、不惜以死报效的死士。

  ——有二千甲士随行,有二十名死士负责断后,再有一匹能逃跑突围的好马,就算命不好遇到了强大的队伍前来劫杀,也能很大幅度地提升小郎君的存活几率。

  谢青鹤答应了他这两个条件,单煦罡才磨磨蹭蹭地给出一枚黄铜令箭:“去吧。”

  ※

  陈利对谢青鹤的决策颇为不满,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单煦罡派来的死士的不信任。

  他是谢青鹤的卫士头领,负责谢青鹤出行的所有安排。单煦罡派来的二十名死士被他圈在了二十丈外,谢青鹤出门时前后左右仍旧是他带出来的府卫心腹。

  “小郎君未免太过轻信。”陈利平时也不多话,难得一回向谢青鹤谏言。

  谢青鹤骑着单煦罡的马,说道:“人你也隔在外边了,还要专程来教训我么?俗人担心阿父只有我一个儿子,单父战功赫赫,又领兵数万,说什么,打下秦廷之后,江山谁主尚未可知——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父只有我一个儿子,单父连老婆都没一个呢!这江山是看谁儿子多就归谁?”

  秦廷不止在相州搞事情,也派人四处散播谣言,试图离间陈起与单煦罡的关系。

  谢青鹤在恕州待了不到半日,陈利就听了不少小话,这会儿担心单煦罡是不是要趁机派人杀了谢青鹤,让陈起后继无人。被谢青鹤点破之后,陈利才突然意识到,就算单煦罡功高震主,想要另立山头,他杀了小郎君有什么意义——他自己也没儿子啊!不都是后继无人?

  “是仆小人之心。”陈利低头告罪。

  不过,他还是把敢死营的二十死士圈在外围,根本不许他们接近谢青鹤。

  谢青鹤得了一匹好马,骏马奔腾有力,在天地间奔跑就有一种舒展潇洒的恣意,与寻常马匹确实有着截然不同的潇洒快意。他控马片刻与马儿混得熟了,便信马由缰沿路飞奔。

  不必陈利提醒,谢青鹤也知道不要跑得太快,卫士的马跟不上。

  出来没多久,天就黑了。

  一来没找到合适的扎营地,二来白天在恕州城歇息过,一行人便继续赶路。

  刚从相州出来时,陈利还会担心小郎君是否吃得消,这么多天下来,陈利也已经麻木了。

  小郎君精力比大多数甲士都好,正常人是血肉做的,小郎君可能是铁腰铁腿铁屁股,马都受不了了,他都没喊过腰疼屁股软。

  就这么跑了整夜,黎明时遇到一条清水河,埋锅做饭饮马,稍事休息。

  汤水还没烧热,派出去的斥候便策马呼啸而回:“上马,上马!”

  训练有素的甲士很快持械上马,整装列队。谢青鹤牵着马往前看,斥候已飞奔到面前,禀报道:“小郎君,乌将军,前面有溃兵四散而至!至多三里,顷刻即到。”

  谢青鹤并不越俎代庖指挥士卒:“乌将军?”

  此次负责率领二千甲士的乌将军是乌存的兄弟,名叫乌沅,与谢青鹤客气了一句,很快就持枪上马,命令甲士主动出击——这二千甲士都是骑兵,守阵并不是他们的强项,冲杀起来才有杀伤力。

  陈利也不曾责怪乌沅一心杀敌,并不守在小郎君身边保护。

  乌沅的战绩很快就传了回来,斥候说朝这方向奔来的都是溃兵,乌沅带人冲了一波,那批溃兵就吓坏了,最开始逃出来的一波溃兵死伤满地,后边的溃兵直接就该换了逃亡方向,根本不再过来。

  乌沅始终控制着部卒冲杀的范围,并不让他们离开后方五里之内。

  这一波以攻为守算是牛刀小试,处置得非常干净。

  谢青鹤待在原地,喝上了煮沸的热汤,吃了一碗面糊,还用热水洗了脸。

  这时候,乌沅派人前来通知:“小郎君,乌将军说前方似有大批溃兵,恐怕要往这条道穿行——请小郎君准备好上马,也请陈大人照顾好小郎君。”

  后边守着围坐一起吃饭的死士们也都竖起耳朵,各自准备好刀箭,准备战斗。

  谢青鹤站了起来,说:“请乌将军放心。我能自保,兄弟们安心杀敌。”

  话是这么说,乌沅在安排兵马的时候,明显还是以保护小郎君为先,分批列阵,不敢倾巢而出。谢青鹤看得皱眉。骑马的战术首重灵活穿插,若是分心守阵,那就成了现成的靶子。

  “让人去告诉乌沅。”谢青鹤吩咐陈利,“他这么守着是想磨死所有人,带我一起死。”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乌沅是在顾虑什么,也万分理解乌沅的做法。

  陈利吩咐身边卫士去传令,看着卫士策马飞奔向前,陈利眉头紧皱,也为目前的处境头疼。

  没多会,有数百甲士骑着马回来,领头的小校上前回禀:“乌将军命小的守护小郎君。”

  谢青鹤往他带回的人裙瞄了一眼,粗略估计可能有五六百人。

  统共二千甲士,乌沅拨回四分之一保护小郎君,自领四分之三阻敌。

  谢青鹤盘算了一下,不是不能接受。骑兵上百人就能形成非常可怕的战力,乌沅那边有一千余骑,能够控住方圆十里的战场,他这里五六百人也能够形成不可小觑的战力,进可攻退可逃,这么安排兵力是很合理的。

  “战阵中你说话算数,不必顾及我。”谢青鹤利索地交了指挥权,“我能自保。”

  这是谢青鹤第二次强调自保。陈利与府卫们都十二分的警惕,死士们的脸色也很严肃。

  哪怕是乌沅能在战场上保持对溃兵的绝对优势,也不可能保证绝对没有漏网之鱼。从前方逃来的溃兵先是零散游勇,随后就是明显还保有建制的大部队,前后队规整有序,中间还簇拥着车马。

  这样的遭遇战谁都不敢心存侥幸,乌沅一声令下,骑兵分成七波次第前冲,战场上响起相州独有的富有韵律的呼哨声,骑士们一来一往,东西交错,原本还勉强维持着阵型的溃兵就彻底溃了。

  ——为了保护住后方的小郎君不受惊扰,乌沅已经尽量把骑兵的攻势分得比较细密。

  然而,终究还是有漏网之鱼,从甲士们冲杀的篦网中逃出生天。

  这批幸运儿疯狂奔逃,撞撞跌跌地来到了清水河畔,绝望地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一支骑兵。

  守在谢青鹤身边的骑兵显然不能像乌沅那么洒脱,一声呼哨就奔出去三五里,战阵一旦拉开,小郎君谁来保护?好在过来的溃兵也只是零散的漏网之鱼,负责指挥的小校拨出几支小队,由兵头带着负责前往清理,勉强控制住局势。

  谢青鹤却觉得这局势控制不了多久,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滴水不漏的战场。

  “牵马来。”谢青鹤没有骑单煦罡给他的骏马,那马委实太过神骏,比其他中原种高了一头,没事跑着玩儿还行,战场上骑上去就是现成的靶子。

  陈利带着府卫,另有单煦罡给的二十死士,全都骑马散在四周,一层层组建防御阵。

  没过多久,就有数量众多的溃兵从远处奔来。

  溃兵多是马昏人凶,无头苍蝇似的奔逃,这一批溃兵来得又快又急,且人数众多,前面负责竖起防线的几十个甲士压根儿招架不住——骑兵没能跑起来,战力与步卒相差无几。

  掌兵的小校马上下令整队,这时候却已经有些迟了。

  “弩!”陈利厉声道。

  府卫齐刷刷从马背上取出□□,听从陈利号令,齐射了两波。

  谢青鹤坐在马背上,远远地看着护卫了自己二十日的甲士被溃兵砍杀。他平生没有别的大毛病,唯有一条,护短。什么刀剑无眼,什么郎君贵重……自己人在眼皮底下被人砍杀,岂能坐视?!

  陈利才将冲过来的溃兵杀退,眼看着前面营卫用血肉筑成墙壁,暂时挡住了危险。

  他松了一口气,一回头——

  小郎君马背上的长刀飞了出去。

  谢青鹤身边的兵器不多,谁也没打算让他去上阵拼杀,当然不肯给他准备兵器。

  唯一的长刀被他掼出去救了一个眼熟的甲士——叫什么,谢青鹤也不记得了,好像是跑马时在队伍里匆匆见过一眼——想要救人,冲出去是不现实的,陈利和他带着府卫、乃至于单煦罡带来的二十个死士都要崩溃,所以,谢青鹤左顾右盼,想要找远程兵器。

  他瞄准了陈利马背上的□□,伸手要取,陈利死死按住:“小郎君!”

  “抠不死你。”谢青鹤已经找到了另外的目标,扭转马头去了死士马边,一把取过悬挂在马背上的箭囊,冲那个脸圆圆的有颗虎牙的死士招手,“弓。”

  死士可没有陈利那么大胆子,谢青鹤抢他箭囊,他不敢反抗,问他要弓,他也不敢不给。

  谢青鹤如愿拿到了那把硬弓,倏地抽出三支羽箭,刷地同时射出。

  一壶箭二十八支,顷刻间就被谢青鹤射空。

  他隔着老远箭出如雨,每次拉弓都有溃兵倒地,百发百中,速度惊人。

  陈利是他的骑射师傅,见状都瞠目结舌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其余人等更是惊讶不已。想起小郎君再三强调“我能自保”,这批护卫到此时才默默地明白,原来是真的“我”能“自”保啊……

  死士们默默地将箭囊一个个传递过来,由圆脸虎牙死士转交给谢青鹤。

  溃兵的难处就在于没有指挥。

  谢青鹤远远地躲在人群保护中,用弓箭非常精准地点杀对甲士造成威胁的溃兵,这批溃兵仍旧是无头苍蝇般冲杀逃亡,根本就没人发现谢青鹤这个隐藏的危险——或者说,就算他们发现了,也只想着逃避,没有人想着要帮自己的战友同袍解决这个大麻烦。

  谢青鹤用一把弓箭控制住了大波溃兵冲进来造成的混乱,溃兵们再没有先前的嚣张,只管寻着间隙逃生,再没有人试图去找甲士们拼杀,甚至直接避开了被谢青鹤箭雨覆盖的位置。

  一把弓十几壶箭,谢青鹤硬生生在战场上造成了一个溃兵不敢踏足的禁区。

  他原本说过不负责指挥战场,此时也不想再屠杀溃兵,高声道:“南面开口,让他们走!”

  话音刚落,就有溃兵试图砍死听命撤防的甲士,谢青鹤的利箭瞬息而至。

  溃兵眉心中箭,即刻断气。

  谢青鹤目光冷淡地巡视着战场,他敢要求甲士们网开一面,是因为他已经以箭立威。

  若不能掌控局势,何谈仁慈?

  就在此时,大批陈家兵马追了过来,对溃兵一阵围剿,赶尽杀绝。

  谢青鹤凝神一看,有大批护卫举着旗帜,护持着一个高瘦的男子呼啸而至,那骚包得意的模样,不是陈起又是谁?陈起的披风上、马铠上都沾着鲜血,找准方向朝着谢青鹤奔来,甲士们看着他的旗帜都不敢阻拦,陈利带着府卫更是齐刷刷下马,屈膝拜见。

  谢青鹤还在看被砍杀在逃亡路上的溃兵。他有心网开一面,奈何陈起追上来了。

  陈起抿着笑死死地盯着谢青鹤,看他挽在手边的弓,看他扔了一地的箭囊。见谢青鹤始终没下马磕头,他先憋不住哈哈哈大笑,策马挤到谢青鹤身边,生生把谢青鹤举了起来:“底下说相州营卫出了个神射手,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好孩子——是我家骄子!”

  谢青鹤都被他弄懵逼了。不是五六岁的小孩了,居然也这么抱起来炫耀?你有毛病吗?!

  陈起还在哈哈哈哈,底下陈利等人都跪着恭维:“小郎君神射。”

  等陈起笑过瘾了,才把谢青鹤放在他的马背上,带着谢青鹤去与大部队汇合。

  陈起打仗很接地气,不管这会儿地盘多大,始终身先士卒。所以,他的中军帐跟着他到处跑。一旦到了战时,想奢侈也奢侈不起来——就是个裸帐篷,地图,行军床,小马扎,冬天还有个火盆。

  谢青鹤听见他沿途吩咐安莹去青州受降,才知道他刚刚在青枫林打残了青州军。如今青州已经没有足以抵抗陈家的武力,剩下的青州官员已经与陈起暗通款曲,预备好了开城投降。

  陈起应该去青州受降,他却打算留在这里,看着底下人收拾战场?

  “你知道为父带隽儿去打灯?”陈起得意地问。

  “你懂事就不肯讨好为父。你是儿,我是父,古贤有彩衣娱亲,你就是花些心思讨好了我,又有甚可鄙可耻之处?你既然已经想通了,知道讨为父欢心,这事就揭过了吧。也不必多说了。”

  陈起单方面认定谢青鹤苦练射术是为了讨好自己,心满意足地啧啧两声。

  谢青鹤:“……”

  就在此时,有人前来禀报:“郎主,罪将乌沅带到。”

  谢青鹤回头就看见乌沅被捆成粽子,被两个卫士押在帐前跪倒:“他有何罪?”

  陈起的侍从搬来刚升好的火盆,陈起坐在小马扎上,烤着自己的手,抬头看了跪着的乌沅一眼,说:“小郎君问,你有何罪?”

  乌沅低头道:“仆护主不力,使溃兵杀至小郎君跟前。仆万死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