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434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伏传没跟他交代之前,他做错了,伏传没有赶尽杀绝,只罚了三十脊杖。今天已经“教”过了,以后再犯方向性错误,那就不是“不教而诛”了,明知故犯,必死无疑。

  滕晋松了一口气又提起一颗心,不迭俯首称是。

  伏传将他打发了回去,才发现自己光着脚坐了半天,从包袱里翻出护脚的脂膏抹了一遍,一边穿袜子,一边想,也不知道大师兄在做什么?没有我在身边,谁给他暖床呢?

  接下来的日子,伏传就在翻看王都各衙门籍册、给姜王妃养身、陪妘册玩耍以及想念大师兄中度过。期间他还抽空去拜访了宫廷供奉的几位玉匠大师,原本以为所谓大师都是老头儿,没想到真正手艺最好的全都是四、五十岁、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个个头脑清晰,对话流畅,手也极稳。

  伏传觉得自己又陷入了寒江剑派的迷思陷阱。

  修士总是年纪越大越厉害,如上官时宜这样活了二百年的老头儿,你敢说他手不稳?

  然而,尘俗之人,是有生老病死的。年纪大了,体能衰退,盛年时能做得精细活,力气活,年纪大了就没办法再回巅峰。甚至于脑力、智力也会伴随着老朽而衰退。

  年少无知,年老衰朽。

  俗人最好的年华,往往只有那么巅峰的五年,十年,至多二十年。

  偏偏俗人就在这么短暂的巅峰之中,就能创造出流传千古的佳作,让后人惊喜赞叹,连世外之人也爱不释手,不得不钦佩一声了不起。这些人纵然不是修行的天才,也是造物的天才。

  难怪大师兄不管入魔多少次,历世多少年,与人相处之时,也从不高高在上。

  伏传习惯性地在心中膜拜了一遍大师兄,开心地想,明天就可以回青州啦!

  ※

  回程之时,伏传带上了黎王一家。

  他是归心似箭、满心欢喜,黎王一家除了还不懂事的妘册,全都陷入了前途未卜的疑虑。

  不管伏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在外人眼里,陈家的家主是陈起,陈起要如何对待处置他逃跑的小妾,小妾再嫁的丈夫全家,哪里轮得到伏传或是谢青鹤来插嘴?陈起能是那么宽和大度的脾性么?

  然而,事已至此,不管是去青州,还是留在王都,都躲不过陈起这一关。

  姜氏非常愧疚:“若非是我……”

  事情的一切起因,都是因为她快病死了,花折云才想办法去和身为陈家少君的亲儿子联系。

  谁能想得到,陈丛把陈隽派到王都,稀里哗啦一顿骚操作,王都就变天了呢?

  花折云与她同乘一车,握住她的手:“迟早也有这一日。好歹阿姊身体渐好。”

  姜氏勉强一笑,又说:“那陈家的隽小郎好似很心爱册儿。”

  伏传能在王都总理诸事,就不能将他当作顽童看待。就算是无知顽童,他与妘册年纪差了五六岁,也没有“玩”到一起的可能。妘册一路上都挤在伏传身边,只有晚上睡觉才找保姆,伏传居然就真的带着她,一次都没推脱过,从来不嫌烦。

  花折云没有接这句话,转身倒了一杯蜜浆,递给姜氏。

  “陈家少君是你的儿子。除了他之外,隽小郎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王子。我知道你心爱册儿,她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谁又不心爱她呢?若能配上一门好亲,她一生有靠,我们也就不必担心什么了。”姜氏捧着水杯,马车上十分颠簸,杯中蜜浆只有薄薄一层,恐防溅出。

  花折云手持铜壶给姜氏添水,姜氏压根儿就没喝过,稍微添上一点儿水就厚了不少。

  车轮骨碌骨碌往前。

  姜氏不及阻止,杯中蜜浆就翻了出来,不止打湿了她的手,也沾湿了她的裙子。

  “你这……你这坏脾气!”姜氏满手粘黏,哭笑不得,“我不说了行么?快拿水来!”

  花折云才放下装着蜜浆的铜壶,拿布沾了水给她擦手。

  姜氏又忍不住说:“册儿喜欢他,他也愿意陪着册儿,这又哪里不好了?”

  花折云正在给她擦手的指尖稍微用力,姜氏只觉得吃痛,没好气地轻捶了她一下:“快放开!”

  花折云才松开手,往旁边挪了一点,很明确地表示出不开心。姜氏自己拣了布巾擦拭,就听见花折云低声说:“男女婚事,自来高嫁低娶。妇人若能攀得一门好亲,家门上下都觉得荣光无限。”

  “阿姊,我不愿册儿高嫁。”花折云说。

  “这些年来,我只教她自尊自爱,从未教她屈膝侍人。”

  “她若嫁给陈隽,就是丛儿的弟妇。若不肯嫁给陈隽,一辈子都是丛儿唯一的妹子。”

  “有丛儿给她撑腰,就是扯虎皮做大旗,也没有人敢轻怠欺辱她。嫁入陈家就不一样了。与陈氏适婚之事,阿姊千万不可再提。”

  姜氏从未想到这一点,闻言默默点头:“是我想得浅薄了。”

  马车之外,又响起了妘册清脆稚嫩的笑声。

  伏传正在带妘册骑马,小翁主很喜欢马上驰骋的感觉,一路笑个不停。

  “阿兄我要拉着缰。”妘册再三要求。

  伏传就把缰绳捏出一截,让妘册虚虚地搭着。他精通驯兽之术,马匹在他身边非常老实,拉不拉缰绳都无所谓。主要是妘册年纪小,腿短且无力,坐在鞍上摔得啪啪响,伏传还得搂着她。

  玩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伏传就跟妘册商量:“去车上喝奶吃饼么?”

  “阿兄渴了么饿了么?”妘册意犹未尽。

  “很渴很饿。”伏传装可怜。

  妘册马上点头:“那我们去车上吃东西。”

  伏传方才勒马驻步,抱着妘册上了车,栾处琬布置好饮食,就坐在车辕边服侍。

  看着妘册咕噜咕噜喝奶,伏传心生怜悯。

  他耳力非常好,就算没有刻意去听,姜氏与花折云的讨论也没有逃过他的耳目。

  旧朝覆灭,黎王和翁主的身份都成了泡影。姜王妃未必是有心拿妘册的婚事做攀升的阶梯,可妘册还是成了黎王府唯一的指望。

  ——花折云可以嫁给黎王,也可以被陈起或是陈丛勒令离婚。

  ——但是,妘册永远都是黎王的女儿。哪怕陈起登基,陈丛当了太子,也不可能叫妘册离父。

  姜王妃对妘册再好,毕竟不是亲娘。

  只有花折云才会把妘册的利益放在黎王府之前,拒绝让妘册与陈氏联姻。

  “册儿今年几岁?”伏传问。

  妘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五岁。过了冬天,就是六岁了,是个大孩子了。”

  伏传摸摸她的脑袋:“嗯。”

  六岁的大孩子啊。

第284章 大争(96)

  伏传抵达青州时,上官时宜也已经回来了。

  陈家上下都没有做好王都投降的准备,伏传在王都突然行事,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谢青鹤的主意。上官时宜火速赶回青州,替大徒弟分担火力,顺便把锅背上。

  于是,伏传临时起意的决定,就成了上官时宜策划日久,特遣伏传去王都执行的重大计划。

  上官时宜和谢青鹤特意到青州城外迎接,做足了排场,以“表彰”伏传的“功劳”。

  在寒江剑派时,上官时宜早就不管事了,谢青鹤只管大事,伏传负责琐事。事实上与目前陈家的情况也比较相类。伏传很习惯自己处置决断,不必事先向大师兄请示。

  回家路上,突然被师父和大师兄郊迎十里,青州有头脸的幕僚武将都出来迎接,那架势是彩旗飘飘、仪仗陈列,只差没敲锣打鼓载歌载舞,顿时就把伏传吓趔了。

  好容易熬过了郊迎的仪式,伏传爬上了谢青鹤的车驾,小声问道:“干什么呀?”

  他是真的被惊住了,都不及倾诉别情。

  谢青鹤见他跑出去快两个月,仍旧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好像还长结实了一点。这就让谢青鹤心中欢喜,忍不住拿手薅他脸侧耳际,含笑道:“王都消息才传过来,黔首堂就塞满了人。说是恭喜小郎君轻取全功,暗地里都挺关心为什么不早些知会一声。”

  不等伏传解释,谢青鹤继续说道:“阿父就回来揽了此事。”

  “你不必多想。家里多少人都指着王都这最后一仗,摘了头功才好封侯拜将。全都攥着旧日功勋想要好好分一提猪肉。这样也好,冷不丁就结束了,省得他们为了争抢领兵行军的位次打破头。”

  谢青鹤是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爱不释手地捏着伏传的耳朵:“做戏做足,就和阿父一起来接你了。你去了这么长时间,我和阿父都很想念你。”

  寒江剑派的规矩一直都很有道理。大的不想干活,小的可以效劳。那大的总得帮忙背锅吧?既不想干活,又不想背锅,天天蹲着作威作福,有这好事呢?

  伏传熟知师门规矩,被谢青鹤安慰了一句,很快就安心下来。

  听谢青鹤说想念,他顺势躺在谢青鹤怀里,舒舒服服地翘起脚来,说:“我也想大兄。王都富庶啊,阎荭说那边天天饿死人,民不聊生,天子内库清点了大半个月都没数——还不是开仓检点库存,光是库藏的册子都清不出来。”

  “伪朝的官员大多都是秦廷旧人,按说人在其职,自家衙门的账目再不清楚,三五天也摸了个七七八八了吧?全都是四六不着的浑货!我让康郦照着官身去拿人,居然还有太常寺官员不知道自己在哪个衙门司职!他可是吃了二十年的俸禄财帛!”

  “……反正各处都拎不清,光是等着封册,我就等了快一个月。现在那边还有些边边角角没料理清楚,我实在等不及就先回来了。”

  谢青鹤习惯地搂着他,听他絮叨在王都的事情,看着他的小脚丫在车厢上怼来怼去。

  “是不是要商量定都立朝之事了?”伏传突然问。

  “嗯。你不在的这些天,已经在商议了。”谢青鹤说。

  “阿父和大兄有主意了吗?”伏传并不关心家臣们的想法,“我这段时间在王都观望风气,八百年龙气已泄,那地方也不适合再做都城。难怪三世而斩。”

  伏传最后一句说得比较含糊,他说的是真实历史上的相陈,国祚不足七十年便夭折。

  “不是王都就是青州。阿父与我都不想劳民伤财。”谢青鹤说。

  伏传点点头:“也是。王都和青州的宫殿都是现成的,不必再修建。咱们未必能活七十年呢。”

  “这事……回去再说吧。据阿父所说,可能事情不如我们设想的那样。”谢青鹤低声道。车驾内外都有驭手、卫士跟着,再是压低声音说话,难免飘出去一句半句。

  伏传不大明白他想说什么,跟着按下不提,说起了花折云与妘册种种。

  “我是故意刻薄了妘侑几次,他倒是挺识时务,分得清楚局势,这些日子我看他对花氏阿母客气多了,也不敢再端着夫主的架子颐指气使。从此以后,他全家上下荣华富贵都在花氏阿母身上,想来也不敢对花氏阿母如何不敬。”伏传说。

  谢青鹤对此无可无不可,说:“她有自己的想法。你处置得很好。”

  至于姜王妃曾经想让妘册跟自己联姻之事,伏传也没有一五一十都跟谢青鹤说。

  回到城中,还有盛大的宫宴举行。

  ——苦哈哈跟着家主少君郊迎十里的幕僚武官们,总得蹭一顿饭、凑凑热闹吧?

  伏传要回去洗漱更衣盛装出席宫宴,谢青鹤原本应该和上官时宜一起,去鲤跃台主持宫宴。上官时宜回头一眼扫见谢青鹤望着伏传的眼神,挥挥手,吩咐道:“你俩去吧,换身衣裳再来。”

  谢青鹤一愣。

  伏传已拉住他的手,嘿嘿笑道:“是,阿父!”

  跟着进宫的黎王一家则多少有些茫然无措,这是给伏传接风洗尘的宫宴,不说黎王来此全无身份,就算是花折云也多少有点尴尬——她毕竟是逃妾。

  谢青鹤走到花折云的车驾前,施礼道:“儿拜见阿母。”

  这让车上的花折云和姜王妃都坐不住,花折云连忙掀帘下车,原本是急急忙忙要扶,看着长得英姿飒爽、温柔隽秀的儿子,莫名就止不住眼泪。她想起多年前相州那个将雨的午后,年幼的儿子突然要她收拾细软逃出陈家,与儿子分别的时候,她也站在车边,看着儿子纯净漆黑的双眼。

  “丛儿。”花折云一手抹泪,一手扶着谢青鹤的肩膀,“长大了。”

  在城郊时,妘册就上了花折云的车,这会儿好奇地探出头来,看着花折云流泪:“阿母?这就是阿兄说的大兄么?他和我是一个小房子里生出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