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束寒云的存在是个异数。他做着皇帝,信任着寒江剑派的外门弟子,才让一切井然有序。
一旦束寒云死了,世俗皇权不可能信任寒江剑派派去的外门弟子,世俗之内又不可能培养出寒江剑派这样无忧无虑、不食人间烟火的外门弟子,如今这个无比神奇高效的监察系统就会瞬间崩塌。
“我有个想法,南风师弟可以共同参详,是否可行。”谢青鹤说。
李南风恭敬地低头:“请大师兄指点。”
“民间也有种种俗家法术,请魂走阴,扶乩算卦。只是招摇撞骗的多,得闻正道的少。你此次回京之后,将各地龙鳞卫护法与地方协查时施用的常用之法整理出来,我看看如何做个简单的规整,只叫持心正大之人易学能精。到时候,让皇帝下旨,专门弄个小衙门,学生叫皇帝去招,你带着人去做老师,把整理出来的法术传下去。再过二三十年,你便带着人回山来吧。”谢青鹤说。
短短几句话,交代的内容可不少,不止李南风听得目瞪口呆,伏传都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没有人想到谢青鹤会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想到了数十年后,且给出了如此干脆慷慨的解决方案。
谢青鹤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这方式是好的,那就想办法让它持久。
世俗皇权对寒江剑派戒备颇多,那就把用得上的法术整理出来,全都教给朝廷。朝廷想要栽培谁、任用谁,都由朝廷说了算。寒江剑派只负责监察世外异事——这批用着寒江剑派道术的“朝廷命官”若是滥用法术,颠倒黑白,就由寒江剑派出面清理门户。平时寒江剑派依然不理世事。
这件事说起来很容易。
但是,谢青鹤竟然有魄力说,把用得上的法术都整理一份,教给朝廷!
他还要亲自“规整”一遍,使“持心正大”之人“易学能精”。
慈心抚世,神仙手段。
“大师兄慈悲!”李南风再有多少给束寒云偷个皇子皮囊以求百年的小心思,在谢青鹤的处置之下也要甘心拜服。他将身一埋就磕了下去,“弟子必竭心尽力办成此事,不负掌门师兄恩慈。”
伏传也跟着跪了下来,在李南风背后俯身拜礼:“如此宗门盛举,弟子与有荣焉。”
谢青鹤看见伏传眼神就带了两分温柔与歉疚,连带着对李南风也温柔了许多:“起来吧。”
李南风进门挨训到现在才捞了一句起身,刚刚站稳,不等伏传来搬椅子,谢青鹤又训他:“这是一件事。也不要忘了你手底下不知内外亲疏的几个蠢货。你怎么教训他们,我管不着。你自己——”
李南风连忙将头低下,乖乖地说:“弟子自领诫条,请大师兄示下。”
“身上有伤,诫条就免了。有精神的时候抄二十卷《道德》,送来我亲自过目。”谢青鹤道。
“是。谢大师兄宽恕。”李南风老实得不行。
“时候也不早了,你身上也有伤,就在这里宿上一夜,明日再走。”谢青鹤吩咐云朝在寝室里给李南风铺床,照顾李南风休息,“去吧,不必拘束。”
李南风压根儿没想到今天这么容易过关。
小师弟来找的时候吓得人都蔫儿了,李南风还打趣到底出了什么事,听伏传说了原委,他也吓了个够呛,一边恨不得把闻翀的皮剥下来,一边也怕自己的皮被大师兄剥了。
哪晓得八年不见,大师兄的脾气变得这么和风细雨,罚抄经都叮嘱“有精神的时候”抄。
他低头告辞,跟着云朝往寝房里走,冷不丁看见大师兄对小师弟招了招手,小师弟就小狗腿似的蹭了过去,可怜巴巴地挨着大师兄身边坐下了——居然是坐下了?!他就坐在大师兄身边?
一直等到李南风进了寝室,谢青鹤才摸摸伏传侧脸,说:“看见了吗?”
伏传小声道:“看见了。大师兄,我也抄二十卷《道德》吧。”说话时,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谢青鹤的脸色,“我身上没有伤。要么,大师兄诫我几下?”
昨天谢青鹤骂他的时候怒不可遏,说话也丝毫不客气。
伏传至今还记得大师兄训他那一句,叫他记住本分,要他对“掌门尽忠”。这句话骂得太狠,伏传刚听见时慌张又委屈,一日一夜过去,他渐渐地回过味来,反而有些歉意。
他知道对大师兄谏言没有错。就算身为掌门弟子必须与掌门保持态度一致,他也可以谏言。
但,昨天他说的那番话,也是真的非常不合时宜。
闻翀都要把谢青鹤当成祥瑞仙缘“奏报”给皇帝献媚讨赏去了,他劝谏谢青鹤的那几番话,说来说去都是站在李南风和束寒云的角度,为李南风、为束寒云、为闻翀等人考虑。
没有一句是为宗门考虑,为他的掌门大师兄考虑。
难怪把大师兄气得骂我不忠。
照着谢青鹤昨天生气的模样,伏传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挨诫条。
这会儿瞅着谢青鹤温柔的脸色,他试探一句便知道大师兄气消了,情知谢青鹤舍不得体罚,他便握住谢青鹤的手疯狂递台阶:“我知道错了,大师兄饶了我吧。”
谢青鹤不禁失笑,掰过他的脸,让他看竖在墙边的慕鹤枪:“这个,看见了吗?”
伏传乍一眼还没看出什么不同,多看了一眼,才突然发现不对,连忙上前提起枪来,将挂了一圈的同心结看了一遍,再看一遍,看得乐了起来:“我瞧出来了,这是大师兄编的!”
谢青鹤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指了指寝室的方向。
伏传开心地蹬了鞋子,爬上卧榻,挤进了谢青鹤覆腿的小毯子里,一头挨在谢青鹤怀中,左手捏着慕鹤枪,右手将挂了一圈的同心结指指点点,爱不释手地抚弄:“我好喜欢。”
谢青鹤便伸手搂住他,低头亲了一下,轻声赔罪:“昨日不该训你。”说着他也顿了顿,“一直说要顾及着身份,千万不要压着了你,事到临头还是破了戒。我很惭愧。”
伏传将慕鹤枪放下,侧脸望着他:“大师兄,凡事非要牵扯得这么清楚,大师兄以道侣的身份对我说一声抱歉,我便以师弟和弟子的身份领受诫条?”他歪头靠在谢青鹤怀里,越发小声地嘀咕,“大师兄说句‘抱歉’容易,我这么细皮嫩肉却要领受诫条……疼得忍不住要哭的。”
谢青鹤被他佯作可怜的假惺惺模样逗得想笑,伏传一手攀着他的肩膀,整个人已经贴了上来,小声说:“要么咱们就糊糊涂涂算了吧?大师兄的想法我已经想明白了,以后必会守着本分,多为掌门大师兄尽忠……什么二师兄啊,三师兄啊,都要往后站。”
他在谢青鹤嘴上亲了一下,再亲一下:“大师兄最重要。”
听了小师弟毫无道理的表白,谢青鹤心里总有一点儿不得劲的地方,方才终于舒坦了起来。
第309章
李南风第二天就驾乘飞鸢回了龙城,和束寒云商量执行谢青鹤吩咐的一应事宜。
谢青鹤则在郇城住了小半个月,将雷劫伤患养好七八成之后,才与伏传、云朝一起,前往杏城。
有了郇城的经历,谢青鹤有心走访田间街坊,便与伏传商议不用飞鸢代步,改用马匹出行。伏传想起当初马车出行的往事,兴致勃勃地想要采买一辆马车,谢青鹤脸都青了:“不必,不必。”
那马车坐上半天就能把骨头颠散架,跑起来费车更费浑身骨架子,不跑又实在慢悠悠磨死人。
“昔年身沉体重无力出行,弄架马车勉强代步。如今你我能跑能跳,能走便自己走,走不动叫马儿驼一程,马车就免了吧。”谢青鹤至今心有余悸。
伏传想了想,还真没觉得坐马车多难受。只是谢青鹤坚持不肯,他也完全将就谢青鹤的需求。
大爷和二大爷活了快二十岁,已经是老马了。
它俩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随身空间里,大爷由小胖妞养着,二大爷则由长生草饲养。
伏传偶尔会把它俩带出来在寒山上跑一跑,但是,两位大爷非常嫌弃寒山的气候与山势,更喜欢在空间里悠游自在地觅食撒欢。许是随身空间的气候颐养得宜,也或许是吃了太多小胖妞和长生草给的好东西,两匹马非但不显丝毫老态,反而越发地神骏剽悍,连飘逸的马鬃都显出了几分俊美之色。
见大爷凑在谢青鹤身边撒娇,二大爷围着伏传打转,云朝悻悻地拎起小奶猫。
这两匹马是谢青鹤在密林隐居时所养。十多年以前,大爷和二大爷都是云朝在照顾。为什么要养两匹马?除了方便给谢青鹤拉车,也是因为云朝常常跟着谢青鹤出门,两人须得各骑一匹马代步。
后来云朝去调查吞星教之事,谢青鹤独自带走了两匹马和马车,又随口就二大爷给了伏传。
他俩人都带着随身空间,都把马儿塞进随身空间里养着,要用的时候直接掏出来,不用的时候还有田螺姑娘(小胖妞)和田螺小伙(长生草)帮忙饲养照顾,无比方便。
可怜云朝靠着双腿奔波五湖四海多年,期间还负责帮谢青鹤与伏传传递消息,活得比马都惨。
伏传给二大爷上了鞍,牵着缰绳递给云朝,问道:“我与兄长同乘?”
云朝把阿寿按进装着狐狸皮的包袱里,老老实实地替伏传扶蹬,说:“我去瞧过了,郇城没有马市,市面上也没有好马兜售。我脚程快,前边路过首府,去桐陵买匹骏马代步就好。”
伏传翻身上了马,给云朝让了位置:“一起去吧。你不与我同乘,难道想骑大师兄的马?”
他俩在后边商量怎么走的问题,谢青鹤和许久没沟通的大爷聊了几句结束,转身过来,直接把伏传从马背上抱下来放在大爷背上,旋即跟了上去,将他搂在胸前,吩咐道:“走吧。”
云朝当然不能与谢青鹤同乘,但,谢青鹤也不肯让他与伏传同乘。
二大爷还记得云朝这位旧主,驮上云朝之后,撒开四蹄朝着大爷哒哒哒追去。
两骑三人在官道上跑了没多会儿,沿途农田纵横交错,田间散发出良种生长的清香,谢青鹤注意力都在山野农田之中,伏传却在耳鬓厮磨中微微脸红,问道:“大师兄,还要去买马吗?”
大爷这样的良种骏马,再有小胖妞精心饲养,贴了一层筋肉肥膘,驮上他俩长途奔驰毫无压力。
伏传便动了一些旖旎浪漫的心思,和大师兄骑同一匹马,好开(刺)心(激)啊。
“前面首府看看吧。”谢青鹤很想满足小师弟的心愿,奈何身份真的不允许。
二人同乘是事急从权,倘若被人撞见寒江剑派的掌门与掌门弟子挤着一匹马穿州过省奔行千里……那是要闹笑话的。就如二人关系再是亲密,吃饭也不能共用一双筷子。
伏传有些失望:“哦。”
桐陵府距离郇城有百二十里路程,快马疾驰也要大半天才能抵达。
谢青鹤和伏传骑着同一匹马难免更麻烦些,沿途谢青鹤还在东张西望,跑去农家打听民俗官声,说是赶到首府买马,混到天黑都没摸着桐陵府的城门。
夜间露宿竹林,云朝熟练地支起棚子,摆设饭桌坐榻。
伏传打小就爱刷马,拉着大爷、二大爷去附近水源刷了一通,挽着沾湿的衣摆牵马回来时,愕然发现谢青鹤居然在炉前烧饭:“大师兄,你怎么在看火?熏着你了。我来。”
“差不多得了。”谢青鹤起身上前,提了提伏传湿答答的衣摆,拧出一把水来,“怎么弄得这么湿?快把衣服换下来,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谢青鹤不让伏传再进祖师爷空间,直接把他的行李找了出来,让伏传自己挑拣。
伏传去棚子下边的屏风后换了衣裳,出来时,洗手的水盆准备好了。他一边擦手一边去看炉子,问道:“吃什么呀?”
“小主人不是要吃竹筒饭和竹筒烧肉吗?”云朝冲着炉子努努嘴。
“我就随口一说。”伏传凑近了去看,“真做了啊。”
不止做了,还是谢青鹤亲手砍了竹子,亲自备料烹调。竹筒饭菜讲究的是个清鲜之味,谢青鹤用了上好的稻米,烧肉时也不曾加上浓油赤酱,只撒了些梅酒与细盐。
伏传兴冲冲地刨了两口,吃饭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叶公好龙。”谢青鹤让云朝把另外烧熟的肘子端了出来,“吃吧。”
伏传左手端着劈开的半截竹筒烧饭,右手举着肘子,吃饭时多半也不怎么讲究体面,还要向谢青鹤建议:“若是竹筒烧肘子就皆大欢喜了。”
谢青鹤居然认真考虑了一番:“下回试试。”
吃过晚饭之后,云朝把一切都收拾妥当,死活不肯睡在棚子里,说是要另觅清风朗月之地独自抠脚。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关系,伏传对云朝的回避有几分羞耻还有几分期待,不等谢青鹤说话,他已经跑过去把铺盖被褥麻溜地卷了一包,塞给云朝:“兄长慢走!”
谢青鹤比较矜持,计划里并没有这件事。但,小师弟这么期待,他的立场就变得不大坚定。
云朝带着铺盖卷走了,顺便揣走了一直昏睡不醒的阿寿。
幽深竹林之中,天上支着棚子,四面围着屏风,榻,仍是二人惯用的那张卧榻。
伏传就像是偷偷干坏事的好孩子,羞耻中带了三分刺激,更有七分跃跃欲试,谢青鹤几次宽慰他,说自己分心听着方圆三里之内的动静,除了蛇虫鼠蚁,再没有闲人半夜到竹林中闲逛,伏传还是浑身紧绷,敏感得像是初次——谢青鹤要停下来,他又不住催促。
谢青鹤就明白了。小师弟就是喜欢这么“刺激”。
这事太容易互相影响,伏传刺激过头,谢青鹤也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
两人断断续续几次,寂寞多日的伏传才餍足地伏在谢青鹤怀里,懒洋洋地抱着他不动。谢青鹤算了算日子,从观星台下来差不多一个月了,小师弟一直乖乖憋着,这是饿坏了。
抱着细汗湿滑的小师弟,听着他的呼吸心跳,谢青鹤只觉得屏风外的灯光都温柔清晰了许多。
两人抱在一起享受了片刻安宁,谢青鹤摸着伏传身上汗渐凉了,便要起身安置。这时候伏传正是犯懒不肯动的娇软时候,谢青鹤待他更是十二分的温柔,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哄道:“你躺一会儿,我做些热水给你擦擦。”
伏传抱着他不肯放:“再躺一会儿。”
谢青鹤也不说你满身是汗吹风受凉的话,隔空摄来清水毛巾,指点就有冷水变热,一手搂着伏传,一手拿着热帕子,顺着伏传结实柔韧的脊背,细细地擦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