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如今束寒云与妖族白泽勾结共谋,伏传更是与青龙、麒麟为伍。”叶庆绪是真的觉得妖族与魔类一样都是“屎”,谁沾谁臭,提及此事时满脸严厉嫌恶,“我如今要清理龙城,诛灭妖族。你早些把伏传召回宗门,以免误伤了他——惹你心疼。”
谢青鹤好像也找不出他这番话有什么破绽,但是,他想事情也全无理智可言,随兴所至,想到哪里就是哪里,直接问道:“你既然说起妖族,我倒要问问清楚,那麒麟是怎么回事?她修为到了就要突破,为何雷劫不肯一视同仁,非要劈死她不可?”
“你当劫雷就不劈我?”叶庆绪推得一干二净,随口敷衍,“当初将妖族驱出中原的老祖宗还在上面呢,而今妖族大肆回侵,上边不曾将她们尽数打杀已是异数,想要渡劫?谈何容易。”
谢青鹤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这就是说,你其实就是个飞升时被雷劈没了肉身的野鬼,只因胳膊粗脾气大,地府鬼差不敢来收你,你就敢假装自己是‘上面’?”
叶庆绪被他噎住了。
谢青鹤站了起来,饶有兴味地说:“我若是去祖师殿点香问先人,把你这个鬼东西的存在上告苍天,上面会不会马上劈一道雷,把你从我师父皮囊里打出去?”
叶庆绪冷笑道:“那咱们不妨试一试,同去祖师殿,看看雷部天尊劈的是你还是我?”
谢青鹤还真不信这个邪,他将阔袖松开,说:“走。”
他两人一起往祖师殿走,谢青鹤又不记得轻身术该怎么用,只能吭哧吭哧靠双腿爬。叶庆绪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没有主动携谢青鹤飞腾去祖师殿,两人就一前一后走着。
沿途偶尔能碰见巡山弟子,看见上官时宜鼻子红肿、谢青鹤脸颊厚了三分,宗门两位尊长好像都被人揍过,顿时把弟子们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低头不敢再张望。掌门真人被人扇了巴掌就很可怕了,那老掌门的鼻子是怎么回事?——这世上哪还有人敢捶老掌门的脸?
没有人敢问怎么回事,甚至都没有人敢多看一眼,或是表示出“我看见我知道了”的情绪。
祖师殿值殿弟子更是吓得够呛,别人都能低头假装没看见就过去了,这二位联袂前来,身为值殿弟子他要负责接待,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弟子拜见……”
谢青鹤将袖子一挥:“你去吧。”
那值殿弟子一声不吭跪下磕了个头,马上就轻疾迅速地“去”了。
谢青鹤与上官时宜前后进殿,在香案边各自取了三柱清香,二人同时点香礼拜。
将香插入香炉的瞬间,谢青鹤心中有一种很奇特的感应,仿佛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幽远清旷的感知洞彻到了天地间极深极遥远处——同气相求,真的能感觉到诸天诸世界里与自己相同的“炁”?
这一点恍惚很快就消失了,谢青鹤回头去看叶庆绪,他手里的三炷香也已经扎进了香炉。
天象没有任何异状。
叶庆绪冷笑一声,问道:“想必你是忘了要敬告上苍,要不跪下哭诉一番?”
谢青鹤哪里能受气,骂道:“你再给我逼叨逼,咱俩先打一架!分出胜负再说话!”
叶庆绪哼了一声。
两人黑着脸一起走出祖师殿,哪晓得就在步出廊殿的瞬间,天上风云瞬变,铅云呼啸而至,一道狰狞的紫电噗地撕开天穹,劫雷就在眼前,轰隆一声劈在了上官时宜的脑袋上!
谢青鹤来不及高兴,想起那是师父的皮囊,连忙要上前察看。
不等他跨出这一步,又是轰隆一声,第二道劫雷劈在了他的头上!
吕旦默过的知宝洞经典也说过遇到雷劫该怎么办啊!谢青鹤直接就懵了,护身真元完全就没过他的脑子自动飞了出来,死死顶在了他的头上——好在这道雷也没打算把他劈死,更像是天兆与警告。
接连两个炸雷结束,铅云顿收,风雨皆去。
祖师殿附近的诸弟子们全都惊呆了,见老掌门和掌门都没什么妨碍,一时半会竟没人敢上前。
这么多年再没有飞升登真的事例,凡人早已忘记雷劫是登真的考验与磨砺,只记得被雷劈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才有的待遇。这下子老掌门和掌门都被雷劈了,传出去……不,不能传出去!
谢青鹤被劈得脑子都木了,脑仁儿滋啦滋啦地疼。
叶庆绪将焦灰的长发抹了一地,真元催动长发很快就重新长了出来,他一边用簪子束起道髻,一边冷笑着问被劫雷劈得头晕目眩的谢青鹤,轻声说:“你还不相信我与你乃是共谋?”
谢青鹤脑仁剧痛,他觉得自己有点想不过来了。为什么劫雷要劈他们两个人?
难道真如叶庆绪所说,他俩是共谋,被雷劈这件事也要有难同当?
那如果……这雷就是叶庆绪劈的呢?当初九转文澜印降世,就是被雷劈下来的。何况,九转文澜印就有逆天改命的能量,身为九转文澜印主人的叶庆绪,反而只有这点儿本事?不正常吧?
他到底想干什么?谢青鹤捂着脑袋站起来,皱眉道:“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事,现在都暂停下来。等‘我’回来之后,再做计较。你若不能做到——”
叶庆绪已经整理好重生的道髻,轻撇衣袖,淡淡地问:“众目睽睽之下,你想殴杀恩师?”
谢青鹤一愣。
叶庆绪却在此时突然出手,一掌拍向谢青鹤胸口。谢青鹤才读了几本经典,哪有能力与叶庆绪近身缠斗?只凭着身体上残留的本能,仓促往后退了十尺,避开了这一掌。
然而,这已经惊动了在祖师殿值守的所有弟子。
莫说与师父动手,就在叶庆绪出手、谢青鹤闪避的一瞬间,罪名就落在了谢青鹤头上。
——师父要惩戒弟子,弟子竟敢规避?
叶庆绪乘胜追击,飞扑而上,又是两掌先后印向谢青鹤的胸口、小腹。
失去了爽灵的谢青鹤完全没有决断的能力,又完全被惊怒愤恨的情绪所掌握,身体跟着情绪行事,每一个动作都不过脑子——当然,过了也没用。爽灵不在家。
他双眸森森,剑气倏地飞出。
叶庆绪不得已仓促退了三十尺,依然被那道可怖的剑气擦着咽喉刺破。
整个祖师殿已经要疯了。掌门和老掌门打了起来,掌门居然敢和老掌门动手,还差一点抹了老掌门的脖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叶庆绪故意捂住咽喉上的伤口,将浅浅的伤口捏得迸出血来,安抚诸弟子:“都退下!不必惊慌!大师兄不过是身吞群魔偶然被魔气冲撞,有了一时的不稳——尔等速速退开!”
附近弟子还没答应,谢青鹤已经气炸了:“好狗东西你算计我!谁堕魔了?我好好儿的!”
于是,众人就看见被魔气冲撞的掌门大师兄气势汹汹地放出飞剑,对准了忧心忡忡试图将他唤醒、时时刻刻不忍对他动手、无比挂心他安慰的老掌门上官真人疯狂地砍砍砍砍砍……
“快去通知陈师兄、时师兄!”吓得面无人色的弟子们纷纷走避。
谢青鹤再是气得七窍生烟,他也不敢真的那剑刺破上官时宜的脖子,叶庆绪就仗着这一点演得飞起,时不时挑衅谢青鹤,故意装出爱徒恩师的模样,要谢青鹤镇住心魔、不再发狂。
若是爽灵在家,谢青鹤早就该停下追砍叶庆绪的动作,马上控制局面。
——既然不敢砍死,追砍又有何益?
但,目前主宰一切的是幽精。
追砍确实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它泄愤啊,痛快啊!人都气死了,岂能不砍?!
谢青鹤想得很好,反正叶庆绪也“打不过”他,了不起砍完就跑,跑出去找小师弟,要不然就去找爽灵,闹出这么大的事来,爽灵还能按捺得住吗?他不得回来找自己吗?不得启用应急方案吗?
一切的一切,爽完了就跑。没在怕的!
然而。
他低估了寒江剑派的千年底蕴。
门下弟子匆匆忙忙跑去找陈一味和时钦来查看情况,说掌门大师兄和上官真人打起来了。陈一味和时钦都懵了,二人也顾不上什么礼数规矩,各人一架飞鸢就飞上了祖师殿。
好嘛,谢青鹤追杀叶庆绪砍得正痛快!
众人只见上官时宜被剑气刺得浑身血迹斑斑,却始终不忍对谢青鹤出手。谢青鹤就像是堕入魔道一般,对着恩师咬牙切齿满嘴喷脏,一口一个狗东西,一口一个你算计我,杀得风生水起。
“这,这可……”陈一味懵了一瞬,跟时钦商量,“护山大阵能不能行?”
时钦咬牙道:“行不行也得试一试。”
陈一味马上召集门下精英弟子:“六山枢纽启阵,听我号令!”
各地巡山弟子纷纷归位,然而护山大阵启动需要比较漫长的时间,陈一味都不敢冒头,只怕被大师兄发现了他们准备启用护山大阵,马上就飞出祖师殿这座峰头——想要对付大师兄,谁都没把握。
“幸好是在祖师殿。”陈一味悄悄叹了口气,“祖师殿是护山大阵的阵眼所在,也是威力最强大的精华所在,换了其他地方,大师兄呼啸而去,只怕谁都拉不住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时钦有过鬼道堕魔的经历,他隐隐怀疑大师兄也不慎堕魔,可是,他不敢说出自己的怀疑。
上官时宜对旁人再绝情冷漠,对谢青鹤总是偏宠无比。时钦看着上官时宜浑身淌血却始终不肯对谢青鹤下杀手的身影,心想,有上官真人在,倒也不必我等多做计较。
——没有人相信上官时宜对谢青鹤生出一丝恶念。
过了近半个时辰。
六方鸣镝升空,宣布就位。
陈一味丝毫不敢迟疑,马上敲响了祖师殿的金钟,咚地一声,声穿百里。
护山大阵迅速启动,陈一味紧张得要死,只怕大师兄察觉到各方面的行动,身形一闪人就跑了。然而,他算是白紧张了。爽灵离家出走之后,谢青鹤还来不及复习护山大阵这么冷门的功课。哪怕他身上就带着破阵的符剑,还是被轰然启动的护山大阵杀了个措手不及——
铺天盖地的重压如山岳般轰然砸下,谢青鹤只觉得筋骨尽碎,脑浆迸裂。若非还有一丝护身真元死死地扛着,这冷不丁地一下子砸下来,他就已经死了。
众人就看见被谢青鹤追杀的上官时宜飞身而上,死死护住了谢青鹤。
叶庆绪用上官时宜的声音怒道:“还不破阵!谁敢伤吾爱徒?!”
谢青鹤被他气得喷血:“噗……”
——智商果然还是不大够。
第358章
叶庆绪很完美地扮演了一位对走火入魔的爱徒忧心忡忡的慈爱师父。
谢青鹤被护山大阵重伤之时,叶庆绪护在他身上,与他一起对抗护山大阵带来的创害。陈一味惊慌失措收拾好阵法之后,叶庆绪又马上把谢青鹤抱进了祖师殿附近的憩室,又是亲身疗伤,又是呼喝医药,当然,他以“心神不稳”的借口封住谢青鹤真元时,谁都没有起疑心。
——根本没功夫起疑心。
叶庆绪在对陈一味大发雷霆,反手一巴掌就把陈一味打出了殿外:“你做的好事!”
众人皆知老掌门偏心掌门真人,陈一味见大师兄呕血重伤,着实也吓住了。
他开启护山大阵时倾尽了全力,一来必须偷袭,二来必须强力,否则,大师兄比谁都熟悉这护山大阵,手里还有上中下三把符剑操控阵型,最重要的是,大师兄修为深不可测啊!这要是不卖力一点根本都不可能控制住大师兄。
他哪里知道这个谢青鹤全然没有智识,对护山大阵也一无所知。阵法倾轧之下,直接就崩了。
谢青鹤重伤到底,上官时宜护在他身上怒吼,陈一味就知道坏醋了。
这会儿被师父暴摔了一个耳光,陈一味也不敢吭气,顺势跪下赔罪:“弟子知罪。师父,大师兄这是怎么了?如今可好?”他别的都不大好,主要精通医术,忍不住请求,“弟子看看可好?”
上官时宜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时钦等一干外门弟子也只能陪着陈一味跪在门外。
如今谢青鹤独自昏沉沉地睡在偏殿之中,嘴角缓缓淌出鲜血。
叶庆绪封了他的真元,束缚困住了他的皮囊肉身,但,谢青鹤的元魂本就十分强大,哪怕只有二魂在家,也是远较于常人三魂齐备更加强大千百倍。
他很生气。
羞辱、怒恨、杀欲……种种情绪纵横交织。
内牵扯外,魂作用于皮囊,以至于五内俱焚,逆血横流。简单点说,他快被气死了。
陈一味只见师父脸色突变急匆匆转进殿内,他也顾不上那么许多兜头跟了进去,就看见大师兄口鼻眼角都在淌血,师父急得拍桌子:“这么大气性!”居然要活生生气死!
叶庆绪的气急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快疯了。
兜这么大圈子就是为了保全谢青鹤的皮囊,绝不能让被谢青鹤吞下去的群魔倾巢而出。
哪晓得没了爽灵的谢青鹤就是这么“任性”,他吃了亏,居然能把自己活活气死——不是故意施计以退为进图谋其他,他是真的在生气,结果就是皮囊撑不住元魂带来的怒气,面临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