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洛水
他看得出来,现在这种情况之下,无论他说什么,陛下都听不进去。
现在萨尔狄斯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个沉睡的少年。
他又想起自己的另一个弟子。
自从那一日之后,伊缇特就整天整夜地待在了海神殿的典籍殿中,没日没夜地翻阅着古老的典籍。
他当然知道,伊缇特是想要从那些自古传承下来的古老典籍中寻找到可以唤醒弥亚的办法。
他也曾去典籍殿中见过伊缇特。
“我知道,你也好,陛下也好,和那个孩子都有着极深的羁绊。”
那个时候,他看着他的弟子,叹息道。
“但是,伊缇特,陛下也就罢了,但是你身为曾经的大祭司,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
“那孩子是神子,所以他注定会被神灵带走。”
“不……应该说,他注定要‘归去’。”
老人摇着头说,
“你和陛下所做的一切,在神的面前,都只是徒劳。”
沉浸于书山之中的前任大祭司抬起头,看向自己的老师。
“我知道,带走他是神灵的意志。”
他说,
“但是我同样知道,‘归去’并不是他自己的意志。”
“伊缇特……”
“老师。”
合上手中的书籍,伊缇特抬起头,看向他的老师。
他说:“我曾经发过誓,以塞普尔之名发过誓。”
很久以前,在他选择彻底舍弃大祭司伊缇特的身份,选择成为安提斯特将军的时候,他就向那孩子给出了誓言。
他是安提斯特,是其的守护者。
是其手中的剑,是为守护其而存在的盾。
无论那孩子选择走向何方,他都将矢志不渝地守护在他的身边。
“是的,如您所说,大祭司伊缇特应该遵从神灵的意志。”
“但是,老师,大祭司伊缇特已经死去。”
蓝眸的青年将军看着自己老师的目光中满是固执和坚定。
“现在在这里的安提斯特想要守护的,是那个孩子的意志。”
……
思绪从记忆中收回来,老宰相再度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太阳已再一次落下地平线。
他很喜欢年轻的孩子们的活力,喜欢那些孩子们不惧一切的勃勃生机。
正是因为年轻,所以敢于面对一切,所以勇于挑战一切。
所以就算面对着高不可攀的神灵,他们依然能够不去惧怕和屈服,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坚定地去践行他们自己的意志。
只是……人类究竟要如何与神灵对抗?
亚图多德闭上眼。
夕阳霞光已经散尽,夜幕再度降临,黑暗一点点地覆盖上整个大地。
他知道那他们有多么不甘。
但,那些孩子们所做的,终究都只是徒劳。
…………
时间晃晃悠悠,转瞬即逝。
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深夜时分。
室内的火光晃动了一下,安提斯特的视线也跟着模糊了一下。
他抬起手,揉了揉鼻梁两侧的眼窝。
过度用眼让他的眼酸疼不已,头也很沉。
他抬起头,透过屋顶的天窗看向夜空。
夜幕中,数日前的弯月已成半月。
安提斯特闭上眼缓了缓神,然后站起身来,他身前的长桌上、他的四周、他的脚下,散落了一地厚重的书籍。
由于关于神子的传说是一种禁忌,所以留下的记载非常少,即使在传承千年之久的海神殿的众多古老典籍之中,找到的线索也很少。
但是,这些线索每发现一条都让他极为心惊。
比如,建立波多雅斯王国的第一任王者,与那位海神之子有极深的关系……
再比如,弥亚当初带回来的那把月神之弓……在古老的典籍中曾有描叙那位神子手持白弓射杀巨兽的情形,而对那把弓的描叙,和那把月神之弓一模一样。
他甚至还从一本破败不堪的古籍中发现了对于庞维城的记载,在那个古老的时代,庞维城还不叫庞维……
安提斯特抬手揉了揉额头。
看得太久,脑子昏沉得厉害,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转身走出书籍室。
他打算去用冷水淋一下头,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刚出了书室的门,安提斯特脚步忽然一顿。
他听见了脚步声,极轻的,微不可闻的。
这座典籍殿属于禁地,唯有得到大祭司以及皇帝陛下许可的人才能进来。
按理说,殿中除了他不该有其他的人在。
他抬起头,敏锐的听觉已经听出,那极轻的动静是从楼上传来。
典籍殿中保存的不仅仅是贵重的古籍,还保存着海神殿历代大祭司的祭祀物、权杖等珍物,据说那些都是在大祭司手中能够引发神迹的珍物。
但是曾经身为大祭司的他却心里清楚得很,真正在大祭司手中能引发神迹的神物其实也就那么几件,其他的其实也就只是大祭司的贴身物品用来充数而已,就比如‘死’了的他,保存着在这里就是他常用的权杖。
至于为什么要将真正的神物和其他的珍物混在一起,这是传统。据说一是为了尊重历代大祭司,不搞区别对待;二是因为不知道第几代的大祭司觉得,只要将这些珍物真真假假地混淆在一起,东西一多,那些有心偷神物的人都搞不清楚该偷哪个……
想到这里,安提斯特心里一凛。
脑中忽然闪过的那个念头让他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
猛地推开珍物室的大门,安提斯特的瞳孔陡然一缩。
室内的窗子大敞着,风从外面卷着落叶吹进来,枯黄的落叶落了室内一地。
月光将站在室内的那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面上。
那个人站在一座石台之前,一拳击出。
哗啦一声脆响,笼罩着石台的琉璃被那人一拳打得粉碎。
月光落在石台上那雪白的弓上,映得那由月光石雕琢而成的半透明的乳白色弓身泛出淡蓝色的流光。
打碎琉璃罩的那人向光辉流转的白弓伸出手。
“法埃尔!”
安提斯特一声低喝,叫出那人的名字。
法埃尔伸向白弓的手顿了一下,他抬起头,向安提斯特看去。
他的眼是深深的幽黑之色,死寂沉沉,甚于夜色的暗黑。
他和安提斯特对视着,眸底不见丝毫温度的冰冷。
安提斯特盯着他,沉声说:“法埃尔,弥亚不会希望你这样做。”
那死寂的黑眸在听见熟悉的名字的瞬间微微波动了一下。
可是下一秒,法埃尔就想起他在梦中所看到的一切,想起从他还很年幼的时候起,他的主人所遭受的一次次劫难以及伤害。
他的眼神再度变得冷硬起来,像是冻结的尖锐冰凌。
“主人心善,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但,那不是人类可以一次次伤害他的理由。”
他冷冷地说,
“唯有回到他该回归的地方,才再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
就如同那个神灵用冰冷的声音对他说的一样,他亦是如此认为。
“人类从来都不值得他宽恕。”
说完,法埃尔伸手握住身前的那把白弓。
安提斯特的眼神凝了一秒。
这把白弓看似不大,但是重如千钧,就算是他也只能勉力将它拿起来十多秒,使用它更是不可能。
唯有弥亚能够轻松将其拿起来,就像是这把弓有着自我的意识,只允许它的主人使用自己一样。
而现在,法埃尔想要拿它,究竟……
他的目光忽然一顿。
因为他看见法埃尔一抬手就轻易地将白弓拿了起来。
而就在他错愕的这一瞬间,已经拿到弓达到目的的法埃尔转身,一个纵身从敞开的窗子跃了出去。
“法——”
反应过来的安提斯特已是阻拦不及。
他一个箭步冲到大敞的窗子前,看着法埃尔在黑夜中飞速离去的背影。
那个方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