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洛水
弥亚敏锐地抓住了其中最关键的信息。
“你是说那个男人……就是波多雅斯的初代王?”
“初代王么,嗯,人类的确是如此称呼这个人类。”
弥亚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
主要是因为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接受的信息量太大,让他一时间整理不过来。
而这所有的信息,都指向前方那个身体半腐模样可怖的男子。
波多雅斯,初代王。
亦是在千年之前算计了前世尚还是神子时的他死亡的人。
弥亚努力地理顺了一下目前所知的东西,然后很快发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既然他将自身作为大地之神的祭品换取力量,那他就该死去了才对,为什么现在还活着,还是什么人柱?”
“是的,他以自身为祭,本该即刻死去,灵魂也会融入大地,但是,他身体里有‘我们’力量。”
前世的他回答。
“神不可以夺取并吸收另一位神的力量,这是【规则】。”
“哪怕是身为三大主神之一的阿加索狄斯,也不能违背【规则】。”
“神力只能自愿给予或者赐予,而无法夺取。”
“所以,那个人类虽然以自身为祭品换取了大地的力量,但是由于【规则】,阿加索狄斯没能得到祭品。”
弥亚抿唇。
“我明白了……”他说,“他骗取了阿加索狄斯的力量。”
“是的,他成功了。”
在他脑中响起的声音已经重新变得平静下来,像是偶尔被风掀起一点波浪的海面,再付恢复了往常安静无澜的模样。
“但是,就算成功,欺骗神灵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被束缚在巨木之上,忍受身体活生生腐烂的痛苦,那就是男人为骗取神力而付出的代价。
“一千多年都还没有完全被腐蚀而死去,是因为他身体里还有我们的神力护着的缘故吗?”
“不,虽然他心脏里还残留着一点属于我们的微弱神力,但是那点神力几乎没什么用,唯一的作用就是让阿加索狄斯因为【规则】不能夺走他的性命和灵魂。”
脑中的声音在否定之后,继续淡淡地地说了下去。
“而且,想必在这一千年里,他已经腐烂了无数次了。”
“……什么意思?”
“阿加索狄斯是大地之神,大地可腐蚀万物,但亦可赋予万物生机。”
“你是说——”
突然冒出的念头让一股寒气从弥亚心底涌出。
他抽了一口气,竟是说不出下半截话来。
“看到他身后的那颗大树了吗?当他的身体被腐蚀之藤吸走血肉,彻底腐烂之后,那颗大树就会将生机注入他的身体里,让他的身体恢复原来的模样。”
神子平静地回答。
“然后,再一次,从脚开始逐渐向上腐烂。”
如此。
周而复始。
永无休止。
这一瞬,弥亚已说不出话来。
本来以为让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腐烂,已是极其残忍的事情。
但这个男人所承受的代价,比他想象中更加残酷。
残酷到让对男人不喜的他都心生不忍的程度。
下意识抿紧唇,弥亚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半腐的男人。
那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杀死前世的他的凶手之一的男人。
一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男人。
本该是被他厌恶甚至于憎恨的存在。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那个男人,他的心情却极其复杂——这说不清究竟是此刻他自己的情绪还是置身于他灵魂深处的前世的他的情绪。
或许他应该向那个男人报复?
但是,就算他什么也不做,男人也已身在地狱。
不,应该说,对方已置身地狱一千多年。
对男人而言,死去反而是一种解脱。
……
只是,让他还不明白的是,这个男人的目的究竟是……
“弥亚。”
从旁边传来的声音唤醒了正处于心情复杂中的弥亚。
弥亚啊了一声,下意识抬起头,目光和站在他身前的萨尔狄斯对上。
萨尔狄斯本是走在弥亚前一步的地方,这样的话,一旦遇到危险,他就能将弥亚护在身后。
在来到这片广阔无边的大地上,看到那株参天巨木之后,他并未像弥亚一样将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大树下的男人身上。
他仅仅只是看了男人一眼后,就立刻回头看向了弥亚。
他看见弥亚的目光越过他,失神地盯着树上的男人看,而且眼中还流露出一种颇为复杂的神色。
萨尔狄斯突然想起他的那位先祖、波多雅斯初代王在千年前与神子、也就是弥亚的前世有着不轻的纠葛的事情。
剑眉一挑,他叫了弥亚的名字,并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不动声色地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弥亚看向树下男人的视线。
当那双湛蓝的眸中重新映出他的身影时,萨尔狄斯才觉得心情转好了一点。
“弥亚,你能认出他是谁?”
完全没有察觉出萨尔狄斯的小动作,弥亚点了点头。
“前世的我刚才告诉我的。”
他说,“那就是你的先祖,波多雅斯初代王。”
萨尔狄斯看着弥亚,笑了一下。
“也是前世害死你的凶手之一吧。”
“唉?”
弥亚错愕地抬眼。
刚才他和前世自己的对话,萨尔狄斯应该听不见啊,那萨尔狄斯是怎么知道的?
“看他的所作所为,我就已大概猜出来了当时的情况。”
波多雅斯的开国之君。
一个心机手腕都极为出众的家伙,而且就在神子的身边。
怎么可能对围绕着神子暗地里涌动的暗潮一无所知?怎么可能猜不出力量衰弱的神子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知道了,却什么都没做,甚至主动成为导致神子坠落的因素之一。
就算没有亲自动手,亦是凶手之一。
“他在千年前建造出这座高塔,我以为他只是将力量留在了这里,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活在这座塔中。”
波多雅斯的现任帝王转回身,望向被束缚在参天巨木之下的男子。
他皱了下眉。
“而且还是这副模样。”
“前世的我告诉我,他以自身为祭品换取了大地之神的力量,然后,用自己做了镇守王城的人柱。”
“人柱?”
萨尔狄斯皱着眉,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我很担心老师他们。”
弥亚说,“这个空间似乎和外面的空间不一样,不知道时间的流逝是不是也不同。我们在这里待得这段时间,外面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这么说着,不再迟疑,也不再多想,迈步向前走去。
前世的纠葛已经太过于遥远,早已过去。
那个男人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有着大略印象的陌生人。
对现在的他来说,他心里惦记着的,是就在他身边的萨狄,是外面那些他在乎的人,是这座城市中陪伴他长大的人,是那些在他生命中存在过的人们。
踩着脚下柔软的草地,跨过无数横卧在地面的墨绿色的蔓藤,弥亚和萨尔狄斯离那颗参天巨木越来越近。
靠得越近,就越发感受到这颗黑色巨木的庞大,树冠遮天蔽日。
越往里走,墨绿色的蔓藤表皮就泛红的越厉害。
被数十条墨绿中泛红的蔓藤贯穿躯体钉在树上的男人一直闭着眼,垂着头,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昭示着他还活着的事实。
那一头乱发像是生命力已枯竭,干枯苍白,凌乱地掩盖在男人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近处看,男人的身躯越发触目惊心。
骨架虽然大,但是这种高大却越发显得整个人瘦骨嶙峋。男人几乎是皮包着骨,根根肋骨从皮肤下凸出,仿佛随时会勒出来。
蔓藤须扎根在他的皮肤里,在他血肉中蔓延,在皮肤上形成一道道凸出的痕迹。
已是森森白骨的下肢被蔓藤缠绕着,腐烂的痕迹已经蔓延到了胸口,黑死的烂肉丑陋而又狰狞地和勉强还完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活着’和‘死去’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上,让人觉得诡异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