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施娘
他说他那日喝醉了,他说是他蝇营狗苟、罪无可赦。
他还说垄上流泉垄下分,断肠呜咽不堪闻。
这……这是一首诗。
我去藏书阁翻阅古籍,翻了整整半日,才翻到原诗,后半句是——
“嫦娥一入月中去,巫峡千秋空白云。”
十八岁生辰那夜的船上,林重檀在白色幕布后给我演了一出《嫦娥奔月》的皮影戏。嫦娥服仙丹上了月宫后,后羿没有误会嫦娥,而是去求西王母。西王母怜后羿爱妻之心,允他登仙宫,让他们夫妻团聚,从此琴瑟调和。
书上的诗句不如像林重檀演的那出《嫦娥奔月》圆满。
巫峡千秋空白云,夫妻相离,便是千年万载天各一方。
我盯着书上的字,缓缓将书册合拢,放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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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醒了,醒时看到我,就问我:“你回来了?那个畜生呢?”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皇上说的是太子,我给皇上掖了掖被角,“太子已经去了。”
皇上听到我的话,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般露出欢喜的神情,相反他抿紧了唇。身为一国之君,常年浸淫权力,即使悲伤,情绪也不能太过外露。
其实我能理解皇上的难过,太子是他费尽心血养成的储君,可这个储君不仅逼宫夺位,还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父皇,儿臣已经给母妃写了信,不日母妃就会回宫。”
轻叹声不知从哪里响起,皇上对我很轻地笑了笑,“你母妃还好吗?”
“好,都好,她很想父皇。”我从钮喜端着的匣子里取出信件,“父皇,儿臣给你念母妃写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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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宣王私下找到我,他希望邶朝能早立储君,“毕竟你父皇身体抱恙,如若不早日立下太子,怕是有别的忧患。”
“我知道,但立储君兹事体大,非容轻议,不是我能插手的。”我上头还有几位哥哥。
四皇子不提了,这次皇上和国师能平安活下来,都是因为他。除此之外,还有五皇子、六皇子。
不过他们这次没出上什么力,跟墙头草一般。太子在时,他们跟随太子,太子一倒,他们又和我亲近起来。
东宣王不赞同地摇头,“你为何不能插手?我觉得你完全有资格当储君。”
“叔祖父,实不相瞒,我从未想过当储君。”我将我心里话和盘托出,“我做这一切真的只是想救父皇,救黎民百姓。我想等事了,还是跟我师父住在天极宫。”
东宣王一听,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我只能对他赔罪一笑,我太了解自己,我对当天下之主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万事尽不如人意,事情没那么容易了。姜昭去捉皇后和十二公主,他虽没捉到,但带回来一个消息。
皇后等人逃到了蒙古,据说新上任的蒙古可汗的新妃正是太子的长姐,也就是我的大皇姐。
这个消息传到我们耳中没多久,探子来报,蒙古和北国联手,已集结数十万大兵,欲挥兵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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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完全没法打仗,只能谈和。”当初和我们一起打战的一位藩王道。
另外一位藩王则不赞同地说:“怎么不能打?那些野蛮人也是敌得过我们的铁骑军的?想当年,他们想屡犯边境,不都被我们打回去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我们才消耗了多少兵、多少粮,况且一灾难三年,洪灾的难还没过去,我们哪里打得了这场战。割地给钱,只能这样了。”
两位藩王争执不下,东宣王将眼神看向我,“逢舒,你的意见是?”
“此下民生艰难,的确不适合再开战,但割地给钱,则辱我邶朝。向来都是我邶朝坐大,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来年上贡的就是我朝。况且蒙古恐怕也不会轻易谈和,我想应该先派使臣去北国,他们跟蒙古多有纷争,未必联军坚不可摧。”
我思索许久,慢慢将自己所想说出。
第116章 大寒(2)
我的建议得到了采纳,但东宣王说要做好两手准备,如果北国不愿意和我们议和,这场仗就只能打。打仗对于现在的我朝来说,实在是下下之选。
另外一件大事举棋不定——谁来当这个使臣出使北国。
这个人需要有分量,以示我们的诚意,同时这个人也要能言善道,懂得如何纵横捭阖。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要对我朝忠心,一心为着我朝。
前朝有使臣被策反的,反过来欺骗母国,卖国求荣。
若是原来,人选并不难选,但我们现在才内战,东宣王和两位藩王都不是特别信任原来站太子一边的臣子,至于那些老臣,忠心是忠心,只是大多年岁很高,怕是难以经得起长途跋涉。
况且如今已经兵临城下,使臣定是要日夜兼程,前往北国。
桩桩条件列下后,两位藩王的目光都看向了我,我还未说话,东宣王已经开口,“不行,逢舒不能去。”
“为何逢舒不能去?我看逢舒是最佳人选。”这会子两位藩王达成统一战线,和东宣王争执得不可开交。
我明白东宣王为什么不想让我当使臣,因为他认为我是适合当下一任储君的人,没有储君去当使臣的道理。
虽然素来两国开战没有斩杀使臣的先例,但万一北国背信弃义,反以我挟持我朝,那局面更难收场。
但这是以我为储君的角度出发,我从未想过要当储君。
争执不下的结局是不欢而散,谁都没能说服谁。我看着三位藩王皆是面色铁青地离开,只能叹口气。
入睡前,我又想起这件事,心里发愁得睡不着,干脆下榻看看书。殿内的书全被我看过,书页都翻旧了。
我把手里的书放下,想让钮喜给我准备灯笼去藏书阁。可话还未说出口,我自己就停住了。
没书看,我无聊到翻自己殿里的东西,结果翻到太子送我的东西,望远镜和那座睚眦雕像。
“钮喜,把这两样东西处理了,我不想再看到。”我又转眸看向殿内的西洋镜,“还有西洋镜,还有……只要是太子送的,你都一起处理了吧。”
钮喜点头,走到殿内去叫宫人过来。
我一人站在殿内,忽地想起今日似乎是太子的头七。为保全皇室颜面,太子的身份并没有被揭穿,但以谋逆罪判了刑,尸身不可入皇陵,草草葬了。
太子死后的第三日,刑部尚书拿清点书给我,上面记录着东宫和荣府的财产,一一都被清点清楚,充入国库。
我在清点书末尾发现奇怪的东西。
“两件男式婚服也要记载吗?”我问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尴尬地笑了下,“规矩是物无大小,都需记下。”
刑部做事果真仔细,连婚服的尺寸都量了。我随意一扫,发现两件男式婚服的尺寸有些不同,但我也没往心里去,将清点书交还给刑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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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东宣王和两位藩王意见依旧达不到统一,我看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想了想,还是插话道:“就由我出使北国吧,再让朝中的凌文议大人陪我一起,现在时间的确拖不得了。叔祖父,你无需太担心我,我跟北国人打过几次交道,他们不是会杀使臣的人。”
其实我这话说得并没有十全把握,可正如我话里所说,没有时间了。我不想臣民再经战火,流离失所。
此次蒙古来势汹汹,如若不能说服北国,那我之前所做皆是白费。
东宣王虽还是不愿意,但最后在我本人都同意的情况下,他也只能点头。他临出宫前,握住我的手,“你是个好孩子,邶朝有你,是邶朝之幸。”
此话太重,我实在担不起。
其实我一开始只是自私地想护住庄贵妃和皇上,但一步步走过来,我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重得我已经没法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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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使的日子定在明日下午,今日华阳宫的众宫人忙得脚不沾地,反而我这个正主倒是阖宫最悠闲的。
这一去北国,再回来,至少也要两个月。钮喜怕我吃不惯路上的食物,尤其是北国的食物,让御膳房做了许多能在路上保存很久的干粮。
这半日的时间,我去了一趟天极宫。国师精神好了许多,他知道我要去北国,没说什么,只是将一本佛经递给我,又伸出手在我眉心轻轻一点。
“诸法因缘生,我说此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痛不可免,劫不可躲,也许这正是缘法。”
我愣怔住,旁边的彩翁抢先一步开口,“师父,我听不懂。”
国师浅浅一笑,“本就不是说给你听的,你无需听懂。逢舒,这一路恐怕也很难,你将彩翁一起带上吧,它没去过塞外,去看看也好。”
我倒不想带上彩翁,因为这一路怕是不会比之前轻松,彩翁已经跟我吃了很多苦,加上国师身体未好,我更想让彩翁留下。但国师态度坚决,第二日彩翁还是跟我一起坐上去北国的马车。
我都坐上马车了,突然又从马车下来,往前跑。众人不明所以,浩浩汤汤一群人跟着我后面跑。
“九皇子,当心!”
我一路跑到藏书阁,拾阶而上。每上一层,我都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个人——
林重檀。
他曾在这里修纂古籍,耗费很多心血。我每次来找他,他都在伏案而作。每日总是第一个到藏书阁,最晚离开。
我终于跑到前几日停留过的那一架书架前,将我放回去的诗集取出来。我拿出来后,就放入怀里,没有停歇又往华阳宫跑。等我跑到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钮喜走到我旁边,“九皇子,您是想找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喘着气走到后园的一块空地蹲下身,徒手开始挖地。钮喜见状,当即叫众人一起挖。
“九皇子,您找到是这个吗?”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捧出一堆东西大喊道。
我转眸看去,是我要寻的雪珠。我从对方手里接过,将雪珠一颗颗数过,“少了一颗。”
大家一听,都开始找最后一颗雪珠,大抵过了半刻钟时间,所有雪珠都被找齐。
我用手帕将雪珠包好,平稳住呼吸,“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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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马车,钮喜端了水帕过来,给我擦手。钮喜是认识雪珠的,但他并没有过问什么。彩翁则是好奇地看着我将雪珠放入匣子里,几年过去,雪珠一点变化都没有,半分腐烂生锈的迹象都没有。只轻轻一擦,便重回光洁模样。
彩翁歪着脑袋看半天,蓦地去叼,我怕它把雪珠吞下,赶忙拦住它,“这个吃不得,你……你吃了会生病的。”
“我没有要吃,我就看看。”彩翁看向我,“可以送我两颗吗?我想用来做窝。”
我很为难地拒绝了彩翁,为了弥补,我把自己冠帽上的深海珠拆了下来。彩翁看看我手里的深海珠,又看向匣子里的雪珠,似乎很纠结,许久之后,它还是接受了我手里的深海珠。
一路上,彩翁好像还挺喜欢那颗深海珠,好多次我都看到它稳稳当当将深海珠藏于屁股下。它大概是此行心情最轻松的了,白日的时候,还会站在窗棂上,迎面让风吹它的羽毛。
我心里有事,只能翻国师给我的诗经,有些翻还嫌不够,我拿笔墨抄写。
在连日披星戴月下,我们一行人终于抵达北国边境。一下马车,我就瞧见了前来迎接的北国人。他们个个身骑大马,为首的人是我认识的。
第117章 大寒(3)
这是我第一次来塞外,刚下马车,就被一望无际的绿吸引走注意力。草原的另外一头是辽阔的天际,闲云碧空,以及吹拂在面上的烈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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