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妖的风情
二人拱手行礼,陛下一挥手:“在外就不用多礼。”
说着,他搁下手里的茶碗,起身走到二人面前,在安然无恙的秋昀身上打量片刻,眸光一厉转向齐衡:“知道朕为何而来吗?”
齐衡对陛下的感情很复杂,又喜又惧:“臣不知。”
“臣也不知。”秋昀说。
厅外夜风吹拂,灯影晃动,映得陛下那张苍白的面色明明灭灭。
他转身负手,回到上.位坐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朕收到消息,有人借身份之便,将刺客藏于马车内,收买城门守卫带出了城。”
齐衡不知想到了什么,双膝一弯,跪在地上表忠心:“陛下,臣绝无不轨之心。”
陛下拨着茶盖看向秋昀:“沈爱卿你怎么看?”
“……”昨夜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您心中不清楚?
不过,秋昀转而想到自己下午的猜测,齐丞相果真是有了动作,不然陛下也不会这么大半夜地追过来。
“回陛下。”他一本正经地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臣坦坦荡荡,无愧于天地和陛下。”
闻言,陛下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轻哼了一声:“那刺客藏匿于附近山林,朕已吩咐人将附近山路封锁,你二人若是无事,天亮就回京,免得平生变故。”
这般说来,那怀疑的便是不是自己。
齐衡蹦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去,只是……
“陛下,臣想——”
“嗯?”
齐衡吓得一激灵,连忙叩首:“臣遵旨。”
陛下微不可察地头了下头,看向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秋昀:“沈爱卿你可是有什么事?”
“臣在想,既然刺客藏于山林,而山脚下又有兵士把守,料来附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而臣等此次出来只为与好友临别在即时的一叙,若是失约,叫臣等日后再如何面对好友?”
“也许那些刺客也并非藏匿附近山林呢?”陛下说着,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那是守信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当然是守信。”秋昀毫不犹豫地说道:“再者,臣也非手无缚鸡之力,懂得些许拳脚功夫,应付个把刺客不成问题,不然昨夜在皇宫也不会能安然脱身。”
“……”陛下嘴角一抽,胸口也紧跟着隐隐作痛。
昨夜那一脚踹得可不轻,他回去看过了,留下好深一个脚印。
“既是如此,那朕就不为难你二人了,不过你二人一个是即将赴任的县令,一个是刚封的司隶校尉,若在这等时候出事朕脸面也不好看……”
说着,他放下茶碗,负手起身,感慨道:“朕也有两年没出过京城,都快忘了附近景色。今晚朕就不走了,跟着尔等也凑个热闹。”
这句话勾起了齐衡的记忆。
当年的太子文韬武略,尤其是文采举世无双。
还经常在墨砚楼举办诗会,当时的文人墨客削尖了脑袋也要参加诗会,就为自己所做诗词得太子一句夸张。
他也是受太子影响,方才勤学苦练,想着哪一日自己也能作出一首能让太子侧目的诗词来。
这段记忆太过美好,美好到齐衡都忘了恐惧和害怕,直接欣喜地抬起头来:“能得陛下参与,是臣等之幸。”
齐衡的目光愉悦了陛下。
陛下唇角微勾,一瞥旁边的沈江亭,却见得对方面上似有不愿,刚勾起的唇角慢慢拉平,声音淡淡:“时辰也不早了,你二人回去歇着吧。”
“那臣告退。”
二人退出厅堂,齐衡满脑子都是明日要准备的诗词,便唤来小厮亲自去为陛下收拾房间。
秋昀郁闷地回到厢房,有陛下跟随,定然就会有侍卫,那他的死遁不是又泡汤了?思及此,他怅然地看向浓墨的夜空,思索着脱身之法。
“公子?”随风轻唤道:“陛下来了您不高兴?”
“倒也不是。”秋昀回神,边走边道:“就是觉得有陛下在,众人会不自在。”
随风浅浅一笑:“那不能。陛下是天纵奇才,当年为太子时,便以名满京都,若非陛下当时尚且年少,后又突然出事,导致流传世间的文章与诗词不多,比肩、乃至超过齐家那个大儒,不过是时间问题。”
秋昀看了他一眼,幽幽道:“你倒是对陛下过去了解颇多。”
随风笑意一僵,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羞涩地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不瞒公子,小的是孤儿,曾在茶楼酒楼青楼等地乞讨过,听得那些出入的人经常提及太子,便记下来了。后来小的实在没法,就将自己卖给了牙行,被侯府管事挑中带进侯府当一跑腿小厮,因经常出入侯府,也能听得一些太子之事,比如太子建了墨砚楼,拔得头魁者不但能得名声,还可被太子收入麾下。”
秋昀眉峰一挑,编得还挺详细。
不过也能从这段话里听出一些东西,太子用自身才华,建墨砚楼,想收拢那些文人为自己所用。于文人而言,不管是为名还是为利,这也是一条施展才华或抱负的平台。
就是可惜了。
。
次日,用过早膳,齐衡邀请的友人陆续抵达山庄。
陛下初时并未现于人前,这些友人看到大门口有侍卫站岗,其山庄里还有侍卫巡逻,个个脸色不一,有消息灵通者猜到了什么,而消息不通者则是拉着齐衡询问这是何意。
齐衡笑而不语,只说晚些时候就知道了。
说罢,便转移了话题,为秋昀和在场所有人互相介绍。
能被齐衡看中而邀请的友人不说品性完美无暇,却也非那等多嘴多舌之人,毕竟兴趣相投方能玩到一起。
且齐衡也不是个骄矜傲慢的人,只要彼此欣赏,不论身世便能结交。
这些人大多都知道齐衡和沈江亭是无辜之人,同情多过看笑话。
因此双方互相做过自我介绍,又兼之秋昀话不多,并不对他们谈论诗词或文章时指点江山,大家很快就把他给抛在了脑后。
秋昀不介意大家把他忘了。
只静静听着几人商议今日行程,有人说登山去观云楼——观云楼是茶楼,文人墨客常驻之地,坐落于青山之顶,毗邻断崖云海,闲时可立于窗前,一览群山风景。
还可吟诗作对,或抚琴比试,怎一个满足了得。
又有人提议总去观云楼没什么新意,恰逢梅花末期,可去青山寺后山观赏梅花……每个人意见不同,想去之地也各不相同。
为此大家争论不休,秋昀看这群个个面白瘦弱的文人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自觉还挺有趣的。
“好了。”齐衡抬手示意大家先听他说:“此次同游既是衡张罗,那自然是由衡来定,我记得东北面有处茂林修竹的弯曲溪流,不如我等就玩曲水流觞,改饮酒为作诗,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眼前一亮,齐齐拍手称好。
秋昀右侧的肩膀忽地一沉,同时一道低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们这是在说什么,何以这般热闹?”
温热的气息像是不经意般喷洒在秋昀的耳廓和侧脸,带着微微痒意。
他身体僵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挪动脚步,再转身拱手行礼:“回陛下,臣等在商议今日行程。”
陛下察觉到他的抗拒,眸光暗了一瞬,轻声道:“那你们商量出什么章程了?”
“齐公子提议设曲水流觞之局,行雅兴之趣。”
陛下笑了一声:“那卿卿你可参与?”
“……回陛下,让臣舞刀弄枪尚可,吟诗作对就为难臣了。”
本想着出一出风采,好叫卿卿见见自己的厉害,然卿卿是个文墨不佳者。
陛下心中叹了口气,忽地拽住秋昀的手腕,将人拉出凉亭,走在落英缤纷的桃林中,远离了那边的吵闹,道:“朕对曲水流觞不甚感兴趣,不若你陪朕在附近逛逛,见见这春日里的风光。”
秋昀挣脱了对方桎梏,觉得这次的死遁大约是没戏,兼之对方是陛下,陛下开口,也只能应下来。
陛下招来一侍卫去告之齐衡,就与秋昀出了山庄。
正是春光无限的好时节,暖阳倾洒,照耀出青葱的树林和遍地的野花。
二人一前一后往东走,后面跟着四个侍卫。
俩人来到一处从高山流淌而过的湍急河流边,隐隐还能听到激荡的瀑布水流声,陛下负手站在岸边,眺望远方连绵的群山,忽然道:“卿卿是不是对朕颇有怨言?”
秋昀讶异:“陛下何出此言?”
“呵……”陛下发出一声轻笑,倏地转身,掩映在睫毛下的目光充满了笑意:“朕将你一个大好男儿指婚给齐衡,毁了你原本的姻缘,还叫你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陛下是君,我是臣,君要臣做什么,臣何以敢有怨言?”
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声音听得陛下轻叹了一声,他抬手拂过秋昀肩上的发丝,却不想对方下一瞬后退了几步,跟他拉开了距离。
陛下手僵在半空,微风拂过,撩起秋昀鬓边垂着的发。
他眸光暗了一暗,将手负在身后,却是不知身后河水岸边的灌木丛中探出了一个脑袋——也是赶巧了,昨夜被齐府小厮藏在箩筐里的几个死士出城门后,就直赴青山登顶,埋伏在观云楼想趁目标休息的时候取其性命。
谁知半夜从山顶窥得山脚有火光浮动,几个死士察觉到异样,当即寻找出路,最后便寻到一处瀑布,顺着瀑布跳下,潜伏在山庄附近等候机会。
机会却送自己上门来了。
河边水流声大,掩盖了呼吸声。
秋昀初时没察觉,还是死士浮出了脑袋方才敏锐感知到有陌生气息在附近。
他循着气息用余光瞟了过去,见得是河岸那边,心中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叹息。
就在这时,陛下说:“卿卿说的是不敢,而非不是,可见心里对朕怨念不小啊。”
“是有怨念。”秋昀想着他死遁的机会到了,便直接抬起头来,迎上陛下浅色瞳仁,思忖片刻,道:“陛下知道什么叫重生吗?”
“什么?”陛下一愣。
“臣就是,嫁给齐衡一事,臣经历了两遍。”说着,他靠近愣怔的陛下,在陛下耳边轻声说:“我知道这是你跟我父亲布的局,也知道一旦你们计划成功,我沈家便会飞黄腾达,可为什么要牺牲我呢?”
秋昀在替沈江亭问:“我人都死了,知道怎么死的吗?我留了点东西在齐府房间的枕头下面,你让小李子拿给你看看就——”
话还没说完,水中忽地飞起一个个着夜行衣的死士,人数多达8个之多,且个个面戴黑巾,提着寒光闪烁的刀刃,朝陛下的脖子袭来。
秋昀当即住嘴,一把挥开陛下,险险避开锋利的刀刃,抬腿踢在刺客持刀的手臂上,捏着拳头就迎了上去。
而被推开的陛下反应也极为迅猛,几乎就在他被挥开的同时就察觉到了后背的杀气,手立时在腰间一抽,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现于阳光下,凌厉地袭向迎来的刺客。
十米开外的侍卫反应速度也不慢,几乎就在陛下拔剑的瞬间,有侍卫掏出信号放了出来,并纷纷拔刀冲了过来。
陛下.身手矫健,几乎一剑一个。
而秋昀不动声色地被纠缠的刺客逼到河岸边,见得这一幕,陛下挥剑打斗,下手越发狠戾。却在这时,与刺客纠缠的秋昀仿佛是受了刺客一掌,倒退几步,后脚跟一悬空,整个人就如断线的风筝,噗通一声,没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沈江亭——”
陛下瞳孔一缩,脸上的狠戾都还没消失,恐惧感便占满他的眼瞳。
慌乱与惧怕像是急流迅速窜满他全身,连眼前的刺客都顾及不上,飞身跃上半空,直接跟着跳进湍急的河流。
暮春时节的河水还带着寒意。
又是从山中而下,当真是冷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