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墙上的少爷
他心里乱糟糟的,便本能地想找个窝窝团一下。
以往“大人”这个角色只能是由岑殊来扮演,可如今岑殊还是个等kiss的睡美人,小王子只好勉为其难去找找亲妈。
之前薛羽跟人在卷帙所说了那么久的话,此时魔族睡觉的时间已经过了。
地底并无晨光催人起身,但显然大家都很自觉,四处能隐约听见窸窣的活动声。
魔心狱自然也不在房间,薛羽找了一圈,发现她在一间自己不曾去过的屋子里。
屋子很大,因此装得下她面前一排排的小萝卜头,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
薛羽纳闷了一瞬,突然想起来他们之前说过,魔族也有类似学堂的地方,除了一小部分授礼后资质突变的,安排成一堆儿上“老年大学”,那些父母资质都很优秀的魔族幼崽,从小就会接受一定的教育。
而当中还有一些特别优秀的——比如里面那些还没人大腿高的魔族小崽子们,他们脖颈上编号的最后两位不是“七”就是“八”。
他们同昔日的魔心狱一样,也是从小时就被祭祀殿养在身边的“预备圣祭司”,也就是储备容器。
预备圣祭司的课程中,就有一课要由魔心狱这个大司礼来上。
薛羽来的时候这一课已经到了末尾,因此他也没听见他娘有没有讲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魔心狱显然没有任何为人师表的自觉,支着脑袋横躺在这群小崽子面前,依旧是那副散漫的样子。
雪豹蹲坐在门口,在其他人看不见的死角冲他娘晃了晃尾巴。
魔心狱随意丢了个眼神过来。
正当薛羽以为她要打发了学生过来带他走时,却听下首有小崽子突兀道:“大司礼该给我们讲故事了。”
怎么还有课后故事的环节?
他娘在这儿教书育人都够让薛羽不可思议的了,怎么可能有耐心给人讲故事?
薛羽向下瞧了一眼,却发现那些小崽子们眼睛都是晶亮,而魔心狱脸上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哦,原来这还是个课后保留节目呢。
薛羽饶有兴趣地卧在门边,想听他娘能讲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只见魔心狱挑起凤目觑了薛羽一眼,忽然笑道:“那今日就讲一个雪豹报恩的故事。”
薛羽:???
他有理由怀疑他娘根本就是故意的!
然而魔心狱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内容不过是很老套的狐狸书生的故事。
就是说在某个雷雨天里,赶夜路的书生去树下躲雨,正好遇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狐……啊,是小雪豹。
小东西一身毛皮透湿,冻得冰冰凉,书生感其可怜,就把他抱在怀里为他取暖。
这一夜头顶电光雷雨大作,直到黎明时雨势才小了。
晨光透入云层的那一刻,书生怀里的小雪豹忽然落地变成一个唇红齿白的貌美小……小少年。
原来这小雪豹正在渡劫,他躲在书生怀里,便借人躯躲过了雷劫。
小雪豹为了报恩,便化作人形以身相许,两人过上了快活的日子,happyending。
薛羽:“……”
他娘这故事可真富有教育意义。
下头这群魔族幼崽虽说有大有小,但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因此并没有觉得美貌少年以身相许书生有什么不对,都是一片“哇哇”的羡慕之声。
唯有一个看着坐都不太能坐稳当的小萝卜头咬着手问道:“‘晨光’是什么呀?”
“大司礼以前的故事里讲过的,”其他人抢着回答道,“晨光就是像外面那些亮亮草一样,会发光,还是热的!”
小萝卜头懵懂道:“……哦!”
他估计是今天才来到祭祀殿的幼幼培优班里,丝毫没听过这些只有地上才有的故事。
其他那些小崽子七嘴八舌地又给他解释了什么是雨、云、树、书生,却被最后一个问题稳住了。
“小雪豹是什么呀?”
小崽子们张口结舌:“是……是……”
他们眼巴巴向上首望去:“大司礼,小雪豹长什么样儿啊?”
魔心狱依旧懒散横卧着,面对这些幼稚可笑的问题,竟没有显出一丝不耐来。
薛羽瞧她勾唇角的样子,心里本能地打了个突。
还不待他撒开爪子跑,一根红绫陡然而至,“刷”地将他掳进怀里,又冲下面一亮:“这就是小雪豹。”
只见小崽子们齐齐一静,复又张口大叫道:“哇!!!”
薛羽:“…………!”
薛羽虽然已经穿越已久,但还没有这样被人围观的经验,而且这个年纪的小破孩下手都没轻没重,远没有他们天衍宗小弟子的怀抱舒服。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雪豹是岑殊的崽,因此才多有敬重。
魔心狱俨然已经变成一个甩手掌柜,面对小崽子们的十万个为什么完全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思。
但这个年纪的小破孩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就算大人不理他们,他们自己也能说得挺乐呵,所以很多问题倒也不是一定需要一个答案。
“小雪豹真的好小啊!”
“哇!他头发好短,还长了全身!”
“短头发摸起来好软!”
“他正中间这条腿好长啊——”
讲老实话薛羽被他们摸得有点难受。
虽然他的雪豹有修为在身,这样拉拉扯扯总不至于受伤,但没有人会因为反正被抽一脑瓜也不会变笨,就主动找人使劲抽的。
这种行为放在现代社会,就相当于拿本识图册教小孩认知,教具有损坏也再所难免。
而且薛羽其实对儿女们都比较宽容,这些魔族在地底从未见过除了他们以外的生物,每天不是摸石头就是摸草,不知道该用什么力道来对待动物也不奇怪。
但是魔族幼崽们也不傻,他们看得出雪豹更愿意往手上力道更轻的小朋友身边去,便有样学样都开始小心翼翼了。
寓教于乐,不过如此。【不是
魔心狱望着儿子生无可恋的豹脸,终于在小崽子们围在他身边,强烈要求他像故事里一样变成个人时,用一条红绫把他卷走了。
他娘一向歪理非常多,面对义愤填膺的小萝卜头们只说了两句话。
“雪豹以身相许的是书生。”
“想要就自己去救一个。”
这话好像真的非常有道理,小萝卜头们都被镇住了。
以至于多年以后这批幼崽长大成人,真的有几个在雷雨天守株待豹这件事,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可是这里没有树啊。”有小崽子抱怨道。
其他人立马接上:“对啊对啊!也没有下雨!”
他们一齐希冀地看向魔心狱:“大司礼给我们下雨吧!”
薛羽汗了一下,他很想说雪豹在雷雨天在大树下被捡到,并不代表每个雷雨天的树下都长着雪豹。
他这样高贵的物种是不可能一棵树下一个的。
但显然跟幼崽们讲逻辑没什么用处,井底之蛙赖好还见过井口大的天,可他们的头顶却连天也没有。
薛羽那颗老父亲之心又开始咕嘟咕嘟。
别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是向家长要零食、玩具、游戏,而这些魔族幼崽呢?只是想看看什么是阳光雨露。
那些自看过那些皮卷后便被他虚虚压住的茫然与无助,此时又在这些稚嫩目光的注视下升腾起来。
薛羽留在寝宫内的人形不自觉抬起手摸了摸眉心。
那里曾是天欲雪镶嵌过的地方,他一下子拔高了薛羽的认知,像漆黑海面上漂浮的灯塔,指引他如何向前。
可现在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他却不知如何做选。
如果保持现状,那么魔族依旧会被压迫,灵气不灭,薛羽穿越前的时代将不会到来,在某个决定命运的奇点处,他,并着他所存在的那个时代,将会在这个时空中永远湮灭。
如果破坏容器,魔族承受不住浊气爆体而亡,进入末法时代,千万年后将会有薛羽出生,接着穿越而来破坏容器,完成这个循环。
那么薛羽关于前世那些日渐模糊的记忆,到底是因为那是一段被捏造的过往,还是因为属于他的时代与他本人即将湮灭的前兆?
原来穿越时空所带来的并不仅是祖父悖论,还有经典的电车难题。
只不过握着操纵杆的是他,站在其中一条轨道上的也是他。
两段轨道上站着数量相差无几、又同样无辜的生灵,火车轰隆隆驶来,他要将扳手往哪里扳?
——又或者,他可以赌,赌时间并不是一条永远奔腾向前的河流。
它在某块顽石前分了岔,而薛羽其实是来自于某条支流般的平行时空。
赌薛羽此行不是溯游而上,而只是从一条河,跳进了另一条河里。
什么新时代,什么完美循环,不就只是薛羽根据太涂滩的看法做出的猜测吗?
那么他敢赌吗?
薛羽下意识朝魔心狱看去,只见他娘依旧没有想说些什么的意思,只是支着脑袋看向窗外。
没什么装饰花纹的窗棂中框着如夜色般浓黑的石顶。
魔心狱的神情很平淡,好像在看压住他们的这片地壳,又好像目光依然穿过石层,看到了无穷远外蔚蓝天幕。
“我不会下雨。”魔心狱很冷酷地说,半点没有哄孩子的自觉。
“但以后有机会,你们一定会见到。”她这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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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心狱抱着雪豹回到房间时,看见的便是薛羽托着下巴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
远远看去便是一副美少年の忧郁。
他娘嬉笑着去捏他的脸:“不开心了?”
薛羽圆溜溜的眼睛转到魔心狱身上:“你有什么计划。”
“什么什么计划。”魔心狱矮身坐下,随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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