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水间间
聂秋强忍痛楚,深呼吸了几次,好不容易缓解了下来,毫无威慑力地瞪了方岐生一眼。
方岐生:“错了。下次继续。”
“你坐着。”聂秋按了按太阳穴,觉得头脑昏沉,“我帮你解决。回魔教之前不许再做这种事了,把小心思收起来,知道了吗?同意的话就点点头。”
车夫又不是聋,自然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他在典丹崇拜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找好了偏僻的地方,将马车引过去,向里面道了句“教主,右护法,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也不管里头的人到底有没有别的工夫去听他的话,径直就跳下了马车,双手抱胸,靠在了远处的树干旁。
典丹当然不可能留在那里听墙角,也跟着下了马车。
方岐生应该是答应了吧,傻子才不答应。
他的思绪飘忽,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毕竟那辆马车就停在那里,隔得远了,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他和这车夫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唯恐避之不及,躲得远远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岐生终于神清气爽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典丹嗅到他身上有一股浅淡的石楠花味道,就从袋子里摸出了个小瓶子,里面是薄荷草碾成的碎渣,让他涂抹在手腕处,没过多久,清凉的气息就能盖过之前的味道。
“对了,右护法呢?”典丹看着方岐生往身上抹薄荷草的动作,顺口问道。
方岐生随意地回道:“漱口去了。”
真不该问的,真的。
典丹退到一边去,想,马车刚刚途径一条清澈的小溪,聂秋应该就是往那里去了。
所幸小溪不远,聂秋的动作也快,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他不止是唇上有水迹,衣襟处的那一块布料也被打湿了,颜色偏深,很容易就看得出来。
聂秋回来过后,张口就问他们身上有没有带吃食,方岐生很快就拿了块蜜饯出来,还没等他拒绝,就放到了他唇边,聂秋看了看他,只好将蜜饯吃了下去。
重新爬上马车的时候,典丹听见方岐生问:“很苦?”
聂秋口中还嚼着甜腻的蜜饯,声音含混:“还行,不过有点腥,总归算不上太好。”
下一刻,车夫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堆脆枣,面无表情的,顺手递进了马车。接过了那袋脆枣,聂秋拉紧帘子,将车夫、典丹和他们二人隔绝开来。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据周儒所说,再花上两天时间就能够到达魔教总舵。
聂秋之前还以为路上可能会遭遇什么危险,结果四天过去了,什么都没遇见€€€€也就只有前两天的时候,车夫去小镇上买干粮回来,告诉他们,朝廷那边已经放出了皇帝驾崩的消息,并且下令捉拿聂秋€€€€不过那幅画像不知道为何画得不怎么像。
问出口之后,方岐生答道:“我派了人暗中守着的,更何况,如今醉欢门的人也来了,将马车护得严严实实,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真的不要我帮你?”
聂秋想起方岐生的尖锐的犬牙就直发怵,哪敢让他帮忙,凑过去亲了一口,算是安慰了,婉拒道:“不用了,我平日里不太接触这方面的东西,活得清心寡淡,无欲无求。你若是实在想要帮我,那就等下回再说吧。”
下回是个好用的词儿,明天也能是下回,海枯石烂也能是下回。
总之,方岐生是被诓住了,他见聂秋态度坚决,便没有再提。
聂秋刚放下心来,就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当然不是因为心虚什么的。
他又凑过去,在方岐生的身上细细闻了闻,问道:“这是什么味道……薄荷?”
“嗯,典丹刚刚给我拿了一点薄荷叶子。”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原来的味道。”
方岐生起了兴趣,追问他:“我身上原来是什么味道?”
或许自己是分辨不出自己身上的气味的,于是聂秋就斟酌了一番措辞,形容道:“像是烤焦的檀木香气;又像是风霜中的雪松,有股扑面而来的寒意,但是却又能够窥见零星的鲜活颜色,生机盎然,沉稳又洒脱;再闻下去还有兵戈相交时的铁锈味,带着点血气。”
虽然他形容得这么具体,但是方岐生还是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味道。
而且,这味道这么杂,真的好闻吗?他很怀疑。
“说起来,其实你身上也有点香气。”方岐生说道,“像午夜过后的淡淡暗香。”
见聂秋一副完全没听懂的样子,方岐生就只好学着聂秋刚刚的形容,解释道:“像结冻的冰河,凿开了冰块之后,底下潺潺流水的味道。夜晚的时候,街上不是没有行人吗?就是那种什么也没有,除了星月之外就只剩静谧,清新又空旷的感觉。”
聂秋边吃着手里的脆枣边听着,正要说点什么,就听到方岐生又补充道:“现在就只剩脆枣的味道了€€€€甜不甜?给我也尝一个。”
然后他就塞了个红红的脆枣过去,当方岐生的舌尖舔到他手指的时候,忽然有些意动。
聂秋干脆把所有的枣子都放到方岐生怀里,牵住他的手,问:“刚刚来接周儒的应该是醉欢门的门主,段鹊吧?我听到周儒喊了一声‘鹊鹊’,是在叫她吗?”
方岐生点点头,“若不是因为段鹊是醉欢门门主,周儒是魔教左护法,两地相隔甚远,平日里也难相见,他们早就到谈婚论嫁的那个地步去了。不过,段鹊这人,你见到她就明白了,她就是那种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所以即使是千里迢迢地赶来魔教也要见见周儒。”
上一世的时候聂秋只听过醉欢门的赫赫恶名,倒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关系。
虽然正道和魔教势不两立,两方抗衡了几十年都没争出个高低出来,但是要论正道最怕、最厌恶的邪道,不是最有名的魔教,而是小小的醉欢门。
毕竟魔教尚有良知,几任教主也都还能正常沟通。
但是醉欢门上下尽是女子,又极度仇视男性,别说交流了,就算是多看一眼都有可能被挖出眼珠子,砍下头颅,吊在树干上示众。
最叫人闻风丧胆的是醉欢门的十位饲酒女。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到醉欢门这个名字的由来了。
她们以血酿酒,以血酒入药,个个身中剧毒,只能凭借这不知用何种方法酿就的血酒来缓解痛苦,比起解药更像是毒药,那副癫狂痴迷的样子,分明是在饮鸩止渴。
饲酒女则是专司酿酒,手中时时刻刻都捧着酒坛子,用来接血的;腰间时时刻刻都挂着短刀,刀刃中间有暗槽,用来放血的;脸上时时刻刻都戴着半张面具,用来遮挡面庞上因为长期接触毒物而产生的妖冶花纹,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
这十位的年纪,最大的有四十岁,最小的有十五岁,皆是身怀绝技。
而门主则是需要将她们十位尽数收于麾下,方才有资格登上门主之位,暂且不提。
门主也厉害,十位饲酒女也厉害,就凭这两点,醉欢门也不该是个小门派吧?
可它确确实实是小门派,登不上台面的那种。
醉欢门之所以令人闻风丧胆,却又威胁不到正道的原因是€€€€醉欢门来者不拒,无论是会武功的还是不会武功的女子,只要是被男性伤透过心,从此断情绝爱,便可以加入,而醉欢门会为她们开辟一处容身之所、世外桃源€€€€她们对女性格外宽容。
总结一点,醉欢门有威胁的只有门主和饲酒女,别的根本不足为惧。
至于身为门主的段鹊有心仪的男子,据方岐生所说,醉欢门的其他人倒是没有多大意见,周儒若是去醉欢门了,就跟进了盘丝洞似的,其他人虽然不会跟他讲话,但是也不会伤害他。
“对了,我得事先提醒你一句。”方岐生捏着聂秋的手指,说道,“段鹊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实际上也疯得很,魔教的众人都见过她因为周儒血洗正道门派的样子,所以你要是看见周儒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比方说被掳走,或是受了伤,最好赶在她前面出手解救。”
“不然等到段鹊亲眼看到之后,她会不顾任何人的劝阻,直接动手杀人的。”
第116章 四门
秋老虎气势汹汹地来了,€€裹挟着滚滚的热气,宛如潮水一般汹涌。
萧雪扬一抬头就能看见顶上的烈日,她擦着额上的汗水,€€掂了掂肩上沉甸甸的药箱,听着箱中玻璃瓶轻轻碰撞时的清脆响声,这才感觉紧张的情绪缓解了许多,€€咬了咬牙,攥紧了手中典丹给的介绍信,大步踏上了圣医阁的百丈石阶。
而黄盛还没有到达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城镇,€€过于炎热的天气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内心烦躁,€€汗水逐渐濡湿了他的视线,混沌中,温热的红玛瑙从他半敞的衣襟中滑出来,晃到高处又缓缓落下€€€€黄盛抬手按住它,€€忍不住想,他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宫里。朝堂之上跪了乌压压一片大臣,€€噤若寒蝉,皆是埋下头颅,€€不敢抬头看座上的人一眼。戚潜渊的手指藏在袖中,€€静静地抚摸指间的光滑布料,他感觉到上面的北斗七星忽隐忽现,€€末尾的破军星滚烫得很,几乎要将他的指腹烫伤。
最后,€€寂静之中,孟求泽正望着空旷的房间。他不记得自己被禁足几天了,四天,€€还是五天?无所谓了,时间的流逝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戚潜渊的怀疑也毫无用处,毕竟他手里都是自己的把柄,又没有任何一个足以将自己置于死地。
他忽地听见太监的传令,便知道戚潜渊这是下了朝,又试图从他口中得到一些信息了……
与此同时,整整六天时间,聂秋一行人终于从皇城到达了魔教总舵。
有玄武门来报,说青龙、白虎、朱雀三门早早地就来到总舵等候,青龙门门主安丕才和白虎门门主石荒都是沉得住气的人,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与之相对的,是朱雀门门主季望鹤,他已经摔了第三十七个花瓶,气得七窍生烟,浑身散发出一股不好惹的气场。
薅秃了石荒的白虎,拔光了庭院里的花,摔碎了房内的花瓶,可谓是恶事做尽。
方岐生问:“是按照我吩咐的去准备的吗?”
“是,庭院里名贵的花草早就换了地儿种,季望鹤房间里准备的那些花瓶都是不值钱的,不过,就是石门主的白虎……”玄武门弟子面露难色。
确实是被折腾得不成虎形了,每天对着水中的倒影呜呜咽咽,很是可怜。
镇门圣兽变成这副德性,试问白虎门的人怎么可能忍得了?
于是石荒就向季望鹤宣战了€€€€换句话说,白虎门向朱雀门宣战了。
朱雀门的弟子们都是一肚子的火气,硬着头皮承下了这无妄之灾,对季望鹤更是不满了,可谁都不敢说,只能憋在心里,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对玄武门的弟子们倾诉倾诉,反正玄武门的弟子一个二个都神出鬼没,寡言少语,跟木头桩子似的,很适合当作倾诉对象。
刚说到这里的时候,白虎门接到教主归来的消息,便匆匆赶来了。
石荒为人很沉稳,话也少,做的事情永远比说的要多,好似多说两句话就会要了他的命似的,长相倒是十分正派,剑眉虎眼,身躯魁伟,此时踏着有力的步伐前来,身后是白虎门的众人,他几步走到方岐生的面前,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唤道:“教主。”
他腰间是白虎门特有的弯刀,刃口宽大,刀柄粗短,藏锋于鞘中,遮去了冷冷刀光。
方岐生点头示意之后,石荒收手,斜过眼看向聂秋,问道:“这位就是右护法?”
相较于方岐生,石荒对于聂秋的态度明显更加冷淡,不过也说得过去,毕竟他是只服气强者的那种人,对于比自己弱的人,他根本不屑于将一丝一毫的注意力分过去。
聂秋思索片刻,拔刀出鞘。
寒光乍现。
他的速度很快,石荒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动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好歹也是身经百战,下意识地就往旁边踏了一步,险险躲开了含霜刀的锋芒,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正要质问聂秋。然而,下一刻,那柄长刀就改了方向,直指他腰间的弯刀。
含霜刀的刀尖精准无差地刺进刀柄与刀鞘之间的缝隙,将弯刀轻轻挑起。
刀身蹭过鞘,发出刺耳又让人热血沸腾的阵阵嘶鸣。
但是聂秋并不打算真要和石荒动手,他只是将弯刀挑起一寸,便将含霜收回了鞘中,没有再去看石荒腰间缓缓沉入刀鞘的那柄弯刀,而是笑着说道:“若有机会,愿与石门主一战。”
言下之意,现在确实不是时候,那就等下次吧,看看自己这个右护法到底有几斤几两。
石荒也不是傻子,霎时间就明白了聂秋的意思。
这位新上任的右护法,是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不过他并不反感。
石荒的眼光何其老辣独到,就凭聂秋刚刚的那几个动作就大概猜出了他的水平,态度自然而然地缓和了下来,甚至也露出了几分难得的笑意,“不愧是右护法,果然实力高强。”
聂秋颔首,应下了他的这声“右护法”,视线却忍不住向石荒旁边挪去。
主要是那只大白老虎实在太显眼了,头顶上光秃秃的,此时正眼神幽怨地看着他们。
石荒不是受了欺负会告状的人,他向来喜欢直接动手,不过顾忌这是方岐生的地盘,况且教主还没有对此表态,两门之间的内斗确实算不上光彩,所以他也是处处留了手。
季望鹤可不会跟他客气,一见白虎门有所顾虑,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不止是这只大白老虎,石荒身后的一众白虎门弟子都是眼神很幽怨的,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抵是想说€€€€您可终于回来了,快管管朱雀门那群疯子吧,特别是季望鹤。
那些视线滚烫得很,像是要在他们身上烧出一个个洞似的,但是方岐生就是能够视而不见,他甚至都没有看那只大白老虎一眼,从聂秋拔刀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视线就牢牢地粘在聂秋身上,直到收刀了之后都没来得及将视线再次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