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血歌华章
“比如说会着火的沼泽啊,会发光的湖,会说话的山……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动物和植物。”又一名士兵说,“如果没有每年几十支地质队伍的勘察,如果我们不看报纸,不听广播,就不会知道这个世界有那么大,那么多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但眼前这个看起来真有点吓人。”
“真的挺吓人……看起来真不像天然的东西,可是什么样的文明能造出这样的奇观来呢?造它是干嘛用的呢?”
有人问塔克拉:“你知道吗?”
塔克拉看着远方,那座白色山峰倒映在他琥珀色的瞳孔中,他慢慢地说:“总会知道的。”
到时候他们一定会知道的。
当他注视着那个被标的为可能的裂隙能量通道的山峰时,同样的景象倒映在另一双金眸之中。
“成长很顺利。”公爵说,“锚点是,这个孩子也是。”
“是你在‘关门’之前送过去的那个孩子?”有人问。
“是他。”公爵微笑着说。
他的眼睫垂下,然后又抬起,然后空气像微风拂过的水面一样产生了轻微的波纹,一个强健而挺拔的身影从虚无之中浮现出来,塔克拉手持马刀的立体影像展示在二人面前,光影真实无比,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与公爵直直对视,仿佛下一刻就会露出讥诮和怀疑的笑容。
“看不出我的遗传,和他的父亲也一点儿都不像。也许是隔代遗传才会让他长成这样?”公爵打量着他说,“再用几次他的眼睛,他就该发现我了。如果他知道了,那恐怕会不太妙。”
他挥挥手,塔克拉的形象消失了,另一个人的影像又出现。银色的长发,金色的眼睛,美貌熠熠生辉,笑容毫无阴霾。“但若不借用他的眼睛,在门完全打开变成‘环’之前,我又怎能得知龙主陛下和另一位殿下的近况呢?”公爵轻声说。
“我承你的情。”他身边的人低声说。
“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陛下。”公爵笑道,“实际上您完全不必借用我的眼睛,只要您想要,您就能看到,两个世界的界限对您而言并没有人族那么难以跨越,就算真身难以亲降,只是投以注视的话——”
“只是投以注视,也会让他立即原形毕露。”圣王龙看着墨拉维亚说。
公爵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人形的黑龙主。
“那可能就有点糟糕了。”他轻轻地说。
他动动手指,墨拉维亚的形象又隐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名黑色长发的青年,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没有一点多余的赘饰,反而更凸显他身材的完美和惊人的俊美。
“当以这位殿下的安危为上。”公爵说,“看起来那位启蒙者在尽力将二位隔开,坦白地说,中洲世界的地理距离对龙族的意义不大。墨拉维亚陛下在彼方世界不可能找到比龙子更纯净,更接近深层规则的能量来源。但吞噬既然没有初次接触时发生,恐怕是那位启蒙者做了些什么,因为只有他并非此世中人,既不属于那个世界,也与我们的世界毫无关联,所以他也许能做到一些常人不能为之事。”
“你的猜测是对的。”圣王龙说,“是他在保护他,正如他在尝试保护那个世界。”
“令人惊叹。他是怎么做到的?”公爵问。
圣王龙萨尔夫伦看着比他还高一些的青年,轻声说:“用他的灵魂。”
公爵有些惊异地看向身边的龙族,“他的灵魂?”
“是的。”萨尔夫伦说,“那名启蒙者人类将自己的灵魂包覆在那个孩子初生的灵魂之上,屏蔽了墨拉维亚的灵觉。作为黑龙,墨拉维亚能吞噬一切有形之物,但那名启蒙者身上运行的是另一种高级法则,这种法则来自很高的维度,能量密度却极低,低到完全不会引起墨拉维亚的任何生欲。”
“如果灵魂的力量能够具现于世,我想那一定非常惊人。”公爵说,“因为龙子殿下正以飞速成长,甚至已经有能力窥探到两界壁垒,即便如此,墨拉维亚陛下仍未被惊动本性,他久未进食,并且在理性上非常清楚殿下的进步,即使如此,他似乎依旧能在那个世界过得比较愉快。”
“那位启蒙者阁下快要到极限了吗?”他问圣王龙。
“不能确定。”萨尔夫伦说,“除非我能与他相见。”
“那恐怕需要一个契机。”公爵说,“并且是……让那位阁下觉得不太好的契机。”
“是的。”萨尔夫伦平静地说。
“作为彼方世界的守护者,想必这位阁下也不会觉得战争是一件好事……”
“虽然他本身也在不断挑起战争。”萨尔夫伦说,“但与你们的目的截然不同。”
公爵笑着说:“确实如此。虽然我同样为那个孩子受这位阁下的关照而心怀感念,不过所谓大势……便是不因人的意志而转变。”
“我与您一样并不热爱战争,但它必然发生。”
公爵说,他的声音不大,话语在穹顶之下回荡,在他们脚下,金色的线条从黑色的地面亮起,延伸,交汇,向着四面八方铺陈而去,直至视线的尽头,在轻微的气流咝咝声中,在宛如高天的蓝色穹顶之下,环绕着这两名当世最强大的生命体,五十四道人形浮现。
这些人种族不同,形貌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不是本世中人。
他们来自“裂隙”另一边的“中洲世界”。
如果有如同精灵女王一般长寿,保留着当年战争记忆的人存在,他们会很惊讶地认出其中诸多熟悉的面孔。在历史的记载和口头的传颂之中,他们是挽救了整个世界的伟大英雄,为了完成关闭裂隙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俱已牺牲。
但如今站在这里的五十四位英雄虽然双目紧闭,犹如永眠,但他们的胸口起伏,肤色如常,完全是活人模样。
“生存是物种的本能。”公爵说,“无论有多么美好的愿望,最终还是由力量决定世界的秩序。我想那位启蒙者阁下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萨尔夫伦说:“他的作为在我看来无可指摘。”
“作为启蒙者和保护者,那位阁下已经给予了他力所能及的培养,比作为父辈的我们所期望的还要好得多。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假以时日,殿下一定能成长为令人惊艳的强大模样。”公爵说,“但彼方世界能够给他的毕竟有限,战争也不失一种成长的资粮。”
他将双手笼在袖中,看着金色的线条从地面攀上众人身躯,犹如给神像镀金,为首之人面容冷峻,眉间竖纹深刻,有一头灰绿色长发。公爵看着那张曾有数面之缘的面孔,金眸平静无波。
中洲世界的人王法塔雷斯,他见证了阿加雷斯侯爵之死,并带走了他的浮空城。
那个叫做塔克拉的孩子既不像他,也不像阿加雷斯,但他一定是他们的孩子。连公爵都不曾想过他能够平安长大,并在那个世界顺利育化,当他有一日力量觉醒,是否能够凭借血脉溯源,知道他还有一个父亲比任何人都要期待他的出生?那个人甚至在他只是初具形态,连灵光是否能够点亮都未可知时就下了最强的保护咒,令他哪怕被母体亲手取出,抛向中洲,依旧能够自主找到最合适的容器以人的形态诞生。
他本应在浮空城的城市之心继续孵育,直至通道重启,由公爵亲自迎接他的出生。
但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世界的通道一定会打开。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就被决定的事情。”公爵说,“人们为这些计划筹谋许久,历经三任人王,虽然有许多不完满之处,不过良机易逝,我们已经做了所能做的。”
“实际上不是九个,而是是十八个力量锚点。一个锚点由三人主控。”公爵说,“这不是一次大规模降临,而是全规模降临。”
“现在,我们只等待‘钥匙’移动到合适的位置。”
他凝视虚空,柔声说:“孩子,祝你们快乐成长。”
高空的风猛烈得好像连人的头皮都会随着狂乱的头发一起吹走,只是在屏障外站了一会儿,连骑士的体质都会感到难以承受,然而在女骑士与她同僚的前方,法塔雷斯陛下依旧一动不动。
他在注视着某处的某样事物,但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他的目光太过悠远,非人力所能追及。
每当感到支持不住,骑士们就会退回屏障暂且喘息,但他们的权限是有次数的。待到今日的试炼强度已至极限,骑士长便向女骑士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便逆着狂风走上前去,屈膝半跪,扶剑大声道:“陛下!请保重御体!”
最多一时片刻,这位陛下就会自然回转到天空城内来。
这份经验今日同样应验了。
虽然法塔雷斯陛下的身体已经如此残损,力量想必同巅峰之时不可同日而语,但骑士护卫队对他的敬畏与景仰从未因此减少半分——能够服侍裂隙时代最著名的英雄王,这本身就是无可取代的莫大荣耀!只要想到他宏大而又坎坷的一生,想到命运对他的种种戏谑残酷,这位陛下理所当然有这样浓厚的厌世之意。即使天空城的建设在几乎所有人看来都是一项伟大事业,陛下对此事表现出来的冷淡也并不让人奇怪,没有人知道在兰德皇子历经艰辛找到这座浮空城之前,陛下在这寒冷而孤独的高空独自一人待了多久,他对人间的热情应当早已磨灭。
但今天在回到宫殿之后,这位陛下难得问道:“最近人间有新的变化?”
“啊?”女骑士一愣,“有什么变化?”
旁边的同伴努努嘴,示意她看手边,片刻之后女骑士才恍然大悟:“啊,我们最近换武器了!”
一位女仆问:“这和人间的变化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女骑士爽朗地说,一边抽剑出鞘,将那寒光闪闪的锋刃递到她的面前,“你瞧!”
眼见寒锋迎面而来,女仆不由自主地向后仰了一仰,但作为能长久留在法塔雷斯身边的侍女,她也有基本的眼力,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柄长剑的品质极其优越,“你拿它离我远点儿……这是一把好武器,然后呢,跟人间有什么关系?”
“如同您的新裙子和新首饰,它们全都来自人间的市场交易。”女骑士说,“只有很高的技术才能制造出这样的东西,天空城和我们的人间王国只能偶尔做到,但大量地生产不行。它们能被我们的商队如此大量地获得,意味着必定有一个渠道能够稳定持续地向市场供应。”
“这条渠道可能是指一条新开发的商路,与一个新生势力直接相连,那个势力拥有特殊的生产技艺和充足的资源,所以能够生产并出售这样品质的武器和铠甲。”另一名骑士说。
“或者那不是什么新生的势力,而是一个突然崛起的国家。”又一人说,“这个国家会成为西方世界的变数,索拉利斯团长正在追溯这变数的源头。”
“最多再过一月,她就会有确切的结果。”
法塔雷斯平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交谈越是和谐,他们想要引向某个方向的用意越是清晰,他眼中的漠然之色越浓,对话仍在继续,他已经转头看向窗外。
在顶级天赋者才具备的视野中,一座高峰突显于群山之中,那近乎纯白的山体正如其名,犹如一只伸向天际的“白骨之爪”,表现出一种近于渴望的狂乱姿态,好像拼命想要抓住另一个庞大而濒于破灭的世界。
他注视它良久,直到室内的所有人都停下话语,重新变得安静而恭顺。
法塔雷斯回过头来。
他冷淡而不容置疑说:“我要去人间。”
第452章 关于如何在外面搞事
西洲大平原,永木之国的怀亚特城河港来了一条船。
一艘来自西方的白色大船,听说是由联盟人所建造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许多人便去了码头参观。
对于这座可以说是整个王国商贸最繁荣的城市来说,一艘商船的停靠实在不算什么稀奇事,不论这艘船是属于商号最多的希尔斯商会的,或者是属于最富有的有马拉基伯爵眷顾的弗格森商会的,又或者是什么生意都敢做的佣兵商会的。人们本不必感到稀奇。
怀亚特人什么没有见识过?
——在那些“联盟人”出现之前,这句话他们还能说得理直气壮,然而如今情况已经有所不同。
因为联盟人的出现,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位于河道水网的黄金位置,怀亚特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金钱之城,只要有钱,你能在这座城市里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不论商品、奴隶、法术符咒还是贵族爵位。对长期生活在西洲大平原这片富饶之地的人们来说,文明世界的脚步到他们这儿就已是尽头,再往西或者往北便是蛮荒之地,虽然那些地方也有不少的人类国家,但地理的封闭早已将他们变成了不知变通的顽固之人,穷酸且难以交流,从来都不是受人欢迎的客人。
然而“联盟人”就是从西方来的。
他们看起来真的一点儿也不像跟那些蛮人有什么关系。
他们几乎是一踏上码头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任何一个怀亚特的长期居民都有一双毒辣的眼睛,只用一个照面就能分辨出他们那身黑衣白裳黑斗篷的真正价值,和这群人“又生又涩”的根底。
内裳跟雪一样白,最细的麻都纺不出那样细致的光泽,斗篷的颜色黑得像夜,亮得像油,既要那么多没有一根杂毛的完整毛皮,又要能将它们缝得浑然一体的手艺,做出不是一件而是几十件这样的斗篷,哪怕这群异国之人只用一枚胸针作为装饰,他们也是怀亚特最上等的客人。
牢牢吸引了人们视线的并不仅仅是这一行人的衣着。这支初来乍到怀亚特的旅者当中有男亦有女,俱都年轻无比,显露在外的面容和皮肤看得出来优渥生活的滋养,但同样统一的黑色长靴,一模一样蒙着黑色皮革的提箱,甚至一模一样的步伐让他们的行止间有一种别样的慑人气魄,让他们不像商人而更像一群骑士,但就算是真的骑士,也很少有人敢在怀亚特城摆出如此肆无忌惮的阵势。
他们穿过怀亚特的大街小巷,在见钱眼开的向导的带领下,来到城中最大也是最混乱的酒馆,在那里喝了酒,买下一名角斗士,同人发生冲突,并且因为这场冲突与人进行了一场全城震惊的炫富竞赛。
于是人们终于知道那些异国人的提箱里是什么了。
近十人在观看这场斗富比赛的过程中昏倒,怀亚特城不管缺少什么都不会缺少流动的金钱,然而那一日人们才发现自己对财富形式的想象仍是有极限的,或者说人们从未想过竟然真的有人来自黄金之国。在逐渐点燃的狂热气氛中,角斗士被赶下竞技台,仆人们恭敬地摆上桌子,双方分别来到台前,众目睽睽之下,那些异国来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将手中提箱砰砰砸上台面,单手打开扣锁,箱子刚刚打开,流光溢彩就将整座酒馆都映亮,每个人眼中都倒映着一片金碧辉煌。
就连他们的对手都哑然立于原地,在成箱的金银,成箱闪耀的宝石,成箱的法器,武器,成套的盔甲面前,他那些被小心翼翼盛放于托盘的各色宝物虽然也可称为珍贵,或许硬要算名义上的价值,也未必不能不与对方斗个旗鼓相当,然而比起那些需要去拍卖会走一圈才能获得理想价格的珍品,异国人拿出来的无一不是硬通货,更令那名贵族胆战心惊的是,当他对这些物品的绝对价值提出异议时,这些异国人说他们既然是商人,所有的当然不止手头这些。
酒店的跑腿伙计就像恨不得再多生两条腿那样一路飞奔到码头,用最短的时间招来一队快马,把那些将商船的吃水线都压下去的沉重货物搬上马背,然后人牵马驮,匆匆穿过被这场奇事招来的市民闲人所阻塞的大街,在众人的目光缠绕和惊叹声中一一送上那高下早已分明的竞技台。
最终那名贵族只能心服口服地输掉自己的地契,因为对方获胜了却没有羞辱他,给他保留了最后的尊严,令他很难不感念这份友善,双方因此建立了友谊关系,几乎可以称之为怀亚特城的一段佳话。
异国人以惊人的速度在怀亚特城打响了自己的名气,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几大块上好的地皮——虽然他们当日已经照一个可观的价格向那名贵族支付了代价,但就正常的情况来说,他们这些生人是不可能在第一天就完成如此大额的交易的,从他们的脚底踏上这座城市的土地才不过一日呢!交易市场还没有对他们作出评估,掮客中介也没有揩到一滴油水,一场当日最大额——甚至可能是当年最大额的土地交易就用这种方式完成了。
无人异议,无论看客还是交易双方都对各自取得的结果感到满意,除了一些失落的投机者,交易最大的获利者是市政交易厅,他们从中抽取的税金让当日的书记官笑得差点儿下巴脱臼。
出于嫉妒和怀疑的心态,很多人期待这段佳话变成笑话的一日,然而他们至今仍未等到。
异国人轻易得到了好几块寸土寸金的黄金宝地,他们用这些土地来干了什么呢?
开商行这是不用多问的,这些办好手续的异国人很快就建起了几个规模很大的商铺,用于出售他们那令人印象深刻的珍奇商品,比如武器铺、珠宝店和香料店,但面积最大,位置最好的那两处地方,他们在雇人拆除了原本还能继续使用的房屋,连建材作为报酬付给了施工队伍之后,原址兴建了两处在怀亚特从未有过的设施。
其中一处设施是医院。不是只有一二名医术世代相传的医者并几名或十几名学徒构成,靠卖助性药物和止咳剂获得主要利润的医馆,而是能够治好绝大部分外伤疾病,对一些无名病痛药到病除,尤其擅长开放创伤和传染病的,一日能接待数十上百名病人的“医院”,因为他们有这样的能力,所以这处建筑建造得尤其高大,只比交易所略矮一些,连片的水晶窗和白墙外的红漆铁十字是它最醒目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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