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长乐
“不可能……”厉锦重复着这三个字,他眼中掠过茫然。
胡明目光流露几分怜悯。也是,明明昨天才大婚,今天却要面对心爱之人将不久于人世的噩耗,这世间最惨之事也莫过于此了。
厉锦痴痴望向床上那道人影,昨夜二人交颈缠绵,他还想着与这人恩爱一世,永不分离。
不!
瞳孔微缩,厉锦猛地揪住胡明的衣领,严声喝道:“无论如何,你给我救活他。你是神医,你一定有办法的!”
胡明一脸窘迫,他很想跟厉锦说,他只是神医,不是神。逆生死,活白骨这事,非凡人所能。但眼下他要这么说,怕是走不出这间房了。
“厉教主,你且冷静些。我已经开了方子,先替夫人补元养气,其他的,待我细细研究。这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十全之法。”
他又苦声求了几句,厉锦才终于放开他,并给了他三日时间,让他一定要想出办法救宋情。
床上的人紧闭双眼,面色苍白,红色喜被下还穿着今早他亲手替他套上的衣裳,厉锦坐在床边,执起宋情的手放到脸边,很快,宋情的手划过水渍。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
宋情悠悠睁开眼,闯入视线的,是何素紧张又带着几分欣喜的表情。
“尊主,你终于醒啦!”
宋情正想起身,何素立马拿着枕头垫在后面,扶着他起来。旁边厉锦也是面带喜色,“先别急,慢慢来。”
宋情看着何素,像在确认她是否无恙。尔后,他扫过厉锦一眼,才对何素说:“我饿了,你做点吃的给我吧。”
一听这话,何素立马点头,“好好,尊主您等着,我这就做几样你喜欢的菜。”
说罢,粉色裙摆在空中摇曳起好看的弧度。她急匆匆就走了,生怕走慢一步会饿着宋情。
她走后,房内只余他和厉锦。宋情抬眼望向床边的男人,脸上依旧没有喜,也没有怒,他像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
“你知道吧,我活不了多久了。”
厉锦脸上的笑僵住。
一个箭步坐在床边,他双目紧紧盯住宋情,“为什么?你知道你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从来都不跟我说?”
倘若,宋情跟他提及过身上的病,他肯定会让胡明第一时间替他医治,倘若他早知宋情不能同房,那昨夜——
厉锦突然恨起宋情,他恨这个为什么对自己狠,也对他狠。
“呵,”宋情轻轻一笑,“当日你听完我说的那些事,就不曾想过,为何你爹在幽冥山并无受过伤,却又病重而逝?”
厉锦目光微滞。
他确实没想过。当日他只顾着气宋情一直瞒着他,顾着气他与温玉轩竟然有过那段不清不楚的过去……
宋情看出他心中所想,摇了摇头,像是在责备他完全对他的父亲不上心。“你爹之所以会病重而逝,是因为他用夺舍大法将功力全部渡与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如果采用双修之法,那赠功者立刻会油尽灯枯而亡。像你爹用了七七四十九日才将功力全部渡与我,虽未立刻伤及性命,可体内内力全失,他的筋脉也会一点一点干枯而竭。”
宋情看向厉锦,好似在嘲笑他之前所有的威胁全是在白费功夫。“我本来就应该死了。你强行将我救了回来,也不过是让我苟延残喘一段时日 ,厉锦,你我之间终究有缘无份。”
“有缘无份?”厉锦念着这句话,目光却渐渐变得锐利。“宋情,我从来就不信什么天意缘份。当初是你处心积虑来救我,想要赎罪。我告诉你,我厉锦不是任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之辈。”
他猛地握住宋情已然略单薄的双肩,如同猛兽死死咬住自己的猎物,不容许任何人来抢夺。“我能够救你一次,自然也能救你第二次。这一辈子,你都别想离开我。”
没错,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分开他们,就算是死亡也不行。
像要印证他的决心般,厉锦狠狠地占有怀里人的双唇,不顾对方挣扎,他肆意掠夺,借此宣泄所有的不安与恐惧……
所幸,理智还是让他最后停了下来。他松开已然衣领大敞的妻子,头抵着对方,微微喘气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不会有事的。”
宋情:“……”
*
厉锦真的想尽一切办法要从阎王手里抢回宋情。
胡明闭门三日翻遍所有神医谷的医书,最后想了个法子。他让厉锦从北方寻来一块巨大的天然暖玉。这种暖玉材质特殊,贴于肌肤会产生微热感。可此玉产量稀少,价格极值昂贵。厉锦不惜花了上万两黄金,才找来一块两米长的暖玉,请了工匠日夜打磨,终于在七天之后造成一张暖玉床。
这张暖玉床立刻被送到厉锦房内,每夜宋情卧于上面,底下暖玉产生的热意可使宋情筋脉通畅。
暖玉床只是辅助之效,最为关键的,是必须有人每日输送内力进宋情体内,替他润泽筋脉,固本培元。
此事厉锦自然不会任其落于旁人之手。现在每天入夜,他便花上一个时辰将自己的内力渡进宋情体内。
不过十日 ,宋情肉眼可见的,面上有了些许血色,隐隐初见成效。
厉锦当然大喜,可宋情却只是劝他不要再逆天而行。他们俩,像是在暗暗斗着,看是厉锦能从阎王手中将人救回,还是宋情顺应天命,了此残生。
这已经是第十五天,这夜月上中天,厉锦正盘腿而坐将内力传送到宋情体内,可突然间,他头上沁出薄汗,脸下竟浮起潮红。须臾之后,他撤回双手,竟是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他渡过来的内力已运行一周天,宋情全身暖洋洋的,无比舒畅。听到身后动静,他睁开眼,转过身,眼中充满悲悯。
厉锦……他终究是撑不住了。
没有任何人能够天天将内力渡到别人体内,一天、两天、三天可以,可日久天长,就像一桶水,不可能永无止境地往外舀,自己不会干涸。
厉锦也一样。
宋情难得伸出手,用袖子替他擦拭嘴角残存的血。他很少主动碰厉锦,这回,他不再无悲无喜,而是用着难过的目光看着厉锦,口中却说着最残忍的话,“这便是天意。你我成亲,本就罔顾人伦,理应遭天谴。不过,这一切报应在我身上就够了。厉锦,你救不了我的,你让我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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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汗水, 从额角滑落到脸颊。厉锦五脏像被烈火焚炽般痛苦,接连半个月强行输送大量内力到宋情体内,如今他自己身体已经受不住, 在发出强烈的抗议。
他很想, 很想再继续替宋情续命。可此刻,他真的累到连手都抬不起来。任由宋情替他擦拭嘴角的血, 厉锦一双狠厉的眼涌现浓浓的哀伤。
比起他的无能为力,更让他心如刀割的, 是眼前这人求着自己别再救他。
“为什么?你就一点也不想活下去?留在我身边,对你来说就真的是折磨?”
说到最后,他嘴角忍不住再次溢出鲜血。
宋情的手一滞。他抬眼看着厉锦,目光异常复杂。“厉锦,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没有可能, 你知道吗?”
他与他的相遇, 皆因温玉轩。
这段日子,厉锦原以为自己对宋情任何狠心绝情的话都已经不再有反应,可眼下,他的心还是微微痛着。
“我知道, 你是因为觉得亏欠了我爹,才想尽办法救我,甚至与我双修助我恢复功力, 但是——”
厉锦吃力地捉住他的手, 一字一句宛如掺着他的血, 问道:“现在跟你在一起,跟你拜堂、与你同床的是我!我爹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我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 你就没有一刻觉得快乐,想活下去?”
“厉锦……”宋情睫毛扇了扇,目光凝视着眼前这张脸,他张着唇,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过了片刻,他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哑着声道:“我的身子已是回天乏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不!”厉锦哑声低吼,他不允许宋情死,绝不!
“我说过,我一定会救你的!你不会死的,我不准你死!”
嘴里喃喃着这些话,厉锦推开宋情,吃力地下了床。饶是宋情想留住他,厉锦也踉跄着冲向门外。
厉锦找上了胡明。可胡明现在也是束手无策了,暖玉床加上厉锦的内力,这本就是一个胜算不高的赌局。
如今,内力已是天下第一的厉锦都撑不了几天,更别说其他人了。
胡明跪在厉锦面前,坦言他真的已经没办法了。
厉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胡明房内出来的,他独自一人坐在幽冥教的大厅内。红烛燃成泪,天边泛白,当第一声鸡鸣传来时,厉锦心中突然生起巨大的恐慌。
天亮了!
他猛然起身跑到贴着红色“囍”字的房内,房中那人正被何素扶着起来。厉锦一颗心正放下,可触及那人苍白的脸时,他整个人霎时全然僵住。
才一夜……
昨夜他支撑不住,没办法再渡内力给宋情。这才不过三个时辰,昨天脸色红润的人,如今已如将色之人般惨白。
他一来,宋情与何素都望着他。厉锦连连后退几步,随后像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如逃兵般离开这儿。
“尊主……”何素一开口,眼中的泪便忍不住了。她无数次祈求上苍,厉锦能够救回宋情,这两人能够有个好的结局。
可是……
“傻丫头。”宋情轻轻替她抹去泪水,“我早就应该死了,能够苟延残喘这些时日,足够了。”
“可是尊主,我舍不得你!”何素哽咽道,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大。厉锦曾让她以为,宋情真能活下来,她可以一直服侍他。
“还有,厉教主,他那么爱你,你要是不在了,他如何受得了?”
经过这段时日,已经没人再怀疑厉锦对宋情的爱。若不是爱到骨子里,一个堂堂的魔教教主,为何会疯了似的将身上所有内力全部渡给宋情?
只可惜,就算他愿意牺牲自己所有内力,也是无力回天……
“厉锦……”念起这两个字,宋情心中莫名蛰疼一下。可是,他压下所有情绪,只是轻叹。“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所有的喜悦,所有的悲伤,都会随着他的死而成为一段记忆。没有谁会永远爱着一个人,他是这样,厉锦……也会是这样。
*
宋情以为厉锦就此放弃了,可谁料到,魔教教主想出更疯狂的法子。他自己向整个江湖发出英雄贴,只要愿意到幽冥山替宋情疗伤者,他愿意赠予重金酬谢。
这英雄贴一出,整个江湖为之沸腾。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即便有人主动上山,愿意献出内力。厉锦千挑万选,最后选中一位内力深厚的剑客。
可惜,这剑客的内力一到宋情内力,却遭到宋情体内真气反噬。莫说这剑客帮不了宋情,甚至当场便引起宋情体内真气萦乱,害得他又是吐血昏迷。
厉锦一怒之下,当场便想要了那剑客的命,幸得王晋苦劝,那剑客才侥幸逃出生天,捡回一条命。
英雄贴一发,还引来一位意想不到的人——云烟宫宫主曲洛歌。
厉锦见到曲洛歌时,像是溺水者遇到了浮木。之前所有的恩怨烟消云散,如今他只盼着与宋情师出同门,一脉相承的曲洛歌,能救宋情一命。
曲洛歌这才知道自己师父原来已是命悬一线,他自然也是救人心切。然而,他的内力进到宋情体内,虽然没有遭到抗拒,然而却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至此,胡明断定,这世间能以内力替宋情续命的人,也只有练过夺舍大法的厉锦。
可是,厉锦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不顾所有人劝阻,他不要命似地将所有内力渡与宋情,从天黑到天亮,足足四个时辰,在他已气衰力竭之时,终于宋情紧闭的眼皮微微颤了颤。
“厉……厉锦……”
听到细若蚊蚋的叫唤,厉锦大喜过望,他扳过宋情的身子,果然见到人已经苏醒过来。
“你没事了?”
“我……”宋情声音极度虚弱,可男人的样子撞进他眼里,却让他心头骤然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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