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长乐
踱步来到红衣少年面前,重翳伸手轻轻替他捋起散落在脸旁的碎发,用着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话。“宋情,从这一刻开始,你便是我魔界的一只魔。不能回人间,更不能与你那伽叶见面了。”
“你想,他现在万民敬仰的伽叶菩萨,而你呢?是三界至恶的魔物,魔物是没有心的。他若是见了你,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宋情愣愣看着他,绝望的神情看得重翳心中微动,他抚上少年美丽的脸,哑着声道:“宋情,从今往后,留在我身边吧。”
*
西方极乐世界,梵音萦绕于耳,此刻诸天神佛齐聚,于妙音寺论法。只见那中央金莲座上,佛祖双手合掌,微抬起眼。
座下,四方菩萨、十方罗汉或站或坐,四下无声,只待佛祖首开尊口。然而,佛祖却问道:“明净山伽叶菩萨何在?”
这一问,便教不少神佛好奇。无数双眼睛齐齐望向佛祖右前方,只见莲座上空空如也。往日从不缺席任何法会的俊美菩萨竟然不在?
这时,左前方一位慈眉善目的男相菩萨说话了,“禀佛祖,伽叶菩萨自修复人魔结界后,似乎一直留在人间。”
后方众神佛目露惊讶。说话的这位乃是紫贤菩萨,若论交情,大概这诸天神佛唯有这位能与伽叶菩萨算得上故交。所以这话的真实性基本八九不离十,只是这伽叶菩萨素来是出了名的清冷,这平白无事为何呆在人间不回天上?
甚至,连妙音寺论法如此重要的法会都敢缺席?
闻言,佛祖抬手掐指,随即合上眼,只道:“一念缘生,一念缘灭。红尘因果,皆由执念而起。”
说完,他不再言语。众佛只念道:“阿弥陀佛。”
唯有紫贤菩萨目光微动,似是隐隐担忧。
这法会一开,便是十天十夜。法会结束后,紫贤菩萨没有回自己的道场,反而腾云飞往明净山。可守山门童子的回话,着实让他震惊。
伽叶竟然还留在人间?!
有道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转眼间,秋去冬来,十载寒暑。明尘眼睁睁看着这位西天佛尊,就这么守着一座竹屋过了十年。
十年前,伽叶修缮完这屋子后,便在这里住下了。在魏县人看来,清凉寺伽叶大师原本就是挂单,如今换了个地方住,虽然有点奇怪,但这大师平日行事特立独行,此举倒也显得不太稀奇。
自十年前人魔结界修复完毕,魔气又被净化,魏县便恢复一片安宁。没有魔物出来祸害村民,伽叶无需除魔卫道。诵经、打坐、默经……伽叶十年如一日,每天都重复着这几件事。
久而久之,魏县人只知道魏河边上住着一位俊美和尚,还跟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弟子。至于宋情?已经鲜少有人记得当年清凉寺上带发修行的俊俏小师傅。
甚至连宋情的生父生母,在得知其子已故后,也是伤心一阵有余,便渐渐看开了。如今的宋府,宋情两个弟弟早已成家立业,开枝散叶。宋父宋母儿孙绕膝,人丁兴旺。也只有在偶尔提及时,大家才会忆起曾经那个被送往山上的宋家长子。
明尘陪着伽叶留在人间,无数次他都劝这位佛尊莫要再为故人执着,可伽叶从来置若罔闻,晨起诵经、日落打坐,好似他不是那明净山的主人,而是这凡尘的一个游僧。
这日子一久,明尘心底也开始慌了。当伽叶连妙音寺法会都不去时,他是真正怕了。他怕这位无情无欲的佛,真的生了执念。红尘因果,一旦了生因,这怕结的……会是恶果。
可惜,伽叶依旧我行我素。
这日,伽叶正在屋内研墨默写《清心咒》,明尘站在旁边静候。自从宋情离开后,伽叶便不让明尘碰他的砚台,研墨一事,他全部亲自动手。
明尘知道,伽叶是想留住宋情研磨的记忆。可,这又有何意义呢?
白色宣纸上,“渡一切苦厄”最后一笔落下,门外就响来敲门声。
明尘闻声,便主动道:“尊者,似乎有客人来了,容明尘去看看。”
“罢了,本座与你一同前去。”伽叶放下笔,案上一幅周正典雅的《清心咒》墨迹未干。
二人来到前院,才发现敲门的是一对中年夫妻,身后还跟着两个十岁左右的男童与女童。
中年男人见到开门的两位僧人,赶紧作揖,“抱歉,两位师傅,在下打扰了。”
明尘开门,微笑作了个请的手势,“施主莫要客气,不知您有何事?”
中年男人与他妻子对视一眼,笑道:“说来只是我们夫妇俩一时兴起。在下斗胆,敢问两位师傅是这竹屋现在的主人吗?”
明尘眼底划过讶色,“施主您这是何意?”
中年男人赶紧作揖:“在下并无其他意思。只是这十年前,竹屋原本是我夫妇所有,当时我是卖给了一位宋公子。”
闻言,明尘转头看向伽叶,果然后者眼中透着同他相似的震惊。
把这一家四口请进屋后,伽叶与明尘总算知道他们来敲门的原因。
原来这对夫妻便是当年在魏河边上闹得一时轰动的人物,妻子原是邻县清心寺的小尼姑,偏偏与香客王公子私奔来到这定居。后来因清心寺主持静音师太亲自来寻人,便闹得风风雨雨,满城皆知。
因为太多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王公子索性决定搬离此地。这竹屋他急着出手,可偏偏买家们嫌尼姑住过晦气,没人愿意买。最后是那俊俏的小公子几乎连价都不议,直接掏出真金白银给买了。
“我们故地重游,本来是想见下那位宋公子。当年走得匆忙,只听得他说购下此屋是想向心上人求亲,便想来见见,宋公子是否抱着如意美眷归?”这位王公子以为这二名僧人与当年的俊俏小公子并无联系,只当是茶余饭后谈论逸事。
可伽叶心中微微颤动,忍不住问道:“是他……告诉你要在此求亲?”
王公子没听出这话里的怪异处,只是继续回忆当年情景,“是呀,我还记得那日热得厉害,他说买屋子的钱是从他父亲那讨得的。哦对了,说来这竹屋倒是与佛有缘。”
见伽叶面露疑色,王公子解释:“当年那宋公子可跟我提过,他要求亲的乃是佛门中人。这不,贱内原本便是佛门弟子,如今又是二位师傅居住,这屋子呀真是有佛缘。”
手缓缓摩挲竹椅扶手,伽叶视线不自觉落在那里,脑海中自动浮现当初少年在这屋子内的模样。虽没亲眼所见,但他能想象出,十七岁的少年一脸新奇地打量这屋内装饰,可能连掏钱时的动作都带着几分青涩。
如果当时他在,或许少年还会同他炫耀,“伽叶伽叶,你看我居然能买下一座屋子!”
想到这,伽叶嘴角不自觉泛起一抹微笑。
明尘看得心惊,可坐在他对面的王公子却以为是自己讲的故事生动,便继续讲下去,“说起来,那位宋公子可真是天人之姿啊!这些年我们夫妻俩走遍大江南北,可就没见过比他更俊俏的公子哥。现在想想,还真想知道他心仪的女子是何等绝色?”
此时,一直没开口的妻子轻扯丈夫袖子,“相公,在两位大师面前谈论这些,也不怕他们笑话。”
王公子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佛家不是讲究缘法吗?我们与两位师傅,包括那位宋公子,就是有缘,不然也不会前后都在这屋子住了。”
像是寻求伽叶他们的赞同,王公子转过头看向这位俊美僧人,又道:“若是那位宋公子真是求亲成功,那便是与佛法有缘了。当日我可是教他,需把这屋子布置一番,可他却怕他那位心上人不答应。最后我告诉他,这别的都可以省,可这新郎倌与新娘子的婚服可得先备着。”
礼服?
伽叶目光一怔。
他还记得,少年那夜特地穿了红衣,问他好不好看?
原来……
原来是婚服呀……
送走这王家四口后,伽叶便一直呆在屋内不出来。他是佛,可以不吃不睡。可明尘心中却越发担忧。
自那姓王的男子说出婚服的事后,伽叶的神情就完全不对了。明尘从小便在明净山修行,他不懂情爱,他看不懂伽叶脸上的表情。
可是,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主人身上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哀伤。
伽叶身上的哀伤不像火,反而更像秋天的雨,细密萧肃,打落在身上起初不会太难受,可渐渐地,彻骨的寒意会渗进身体每一寸。
月上中天,清辉银光洒落在窗台边的矮桌上,将白玉发簪镀上一层柔光。这支簪子已看得出有些年头,玉质并不通透,可却精心保养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它拾起,光滑璧面倒映出一双清冷的眸。
伽叶凝视着这支曾经被少年珍藏在怀里的发簪,忆起当日那抹凄厉绝美的红色身影。
原来,原来他是穿着婚服跟自己求亲。
然后,他穿着婚服死在了自己怀里。
闭上眼,伽叶只觉得记忆中的身影越发鲜明,仿佛随时能活过来。若能重新回到那一夜……
他想,起码他不会说出那么绝情的话,起码会让宋情以为自己是爱着他的。是的,伽叶突然痛恨起自己,为何没在宋情死前骗他一次?
蛰伏在心中,名为“悔恨”的藤蔓再次疯狂生长,紧紧地穿透他四肢百骸。伽叶品尝着痛苦的滋味,可却心甘如饴。
佛不渡我,我自沉沦。
握着白玉发簪的手青筋暴起,白衣菩萨浑身蒙上一层光,似有金光流动。这异动引得原本走过窗台的明尘心中一惊。他顿时停住脚步,往屋内望去。只一眼,明尘往日总淡然无波的面孔罕见地流露出震惊之色。
此时屋内端坐于矮桌前的伽叶,竟然长出一头乌黑长发。那黑发在脑后束成髻,一支白玉簪子便明晃晃插/在上方。
是宋情送的那支发簪!
明尘震惊之余,目光触及伽叶那双从来都无情无欲的眼时,他心跳几乎同时停住。
这、这怎么可能?!
明尘目光微动,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
他的主人,明净山伽叶菩萨,眼中闪动的,是悔、是怨、是悲。高高在上的佛,竟然生了人的七情六欲。
菩萨,终究沉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看到有人留言叫我老婆,陷入沉思,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最软萌萌的小可爱(小可爱也有一颗当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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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月光穿透窗台洒落在地面, 屋内烛火明灭,兽型香炉腾起几缕白烟。一只手从黑色纱帐探出, 随后将纱帐挽起。
宋情打着呵欠,他伸了个懒腰,身上黑色亵衣松松垮垮,露出大片白皙胸膛。
“我的宿主,你总算起来了。”一颗金属小球凭空闪现,它压在宋情右肩,似乎看不惯宿主这懒懒散散模样。
宋情此刻还带着几分睡意, “魔界这里终年不见天日,天天都是晒月亮,太适合睡觉了。”
669:“你每天不是吃就是睡,都已经过了十天了。在这个位面里,神魔二界的时间维度跟人界不同,现在人间早已过了十年。”
“哦。”宋情不以为意:“说起来,我从开始闯关以来, 就没有休息过, 无缝进组都没这么累。”
按他以前拍戏,再忙好歹还有休息的时间。可自从绑定这系统后, 他在位面的每一秒, 都是走剧情。难得有这么个空档,他当然得好好歇个够。
669岂能看不穿他的心思, “你想休息也行。其实换个思路,要不你干脆留在魔界算了,我看那重翳对你还挺不错的。天天好吃好喝供着你,还要看你冷脸。”
这十天来,宋情闭门不出, 就连重翳亲自来见他,也是躺在床上假装睡觉。想来那重翳知道他是故意的,却也没戳破。
宋情下了床,走到镜子边细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他没搭理669的话,反倒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突然就感叹道:“我这黑化妆还挺好看的。”
669:“……友情提示,这不是妆,是人物设定!你现在已经不是人,是一只魔了。”
宋情伸手揩了下额心那朵黑色莲花,发现它就从肉里长出来似的,完全揩不掉。“真有意思,‘宋公子’为了伽叶而死,重新活过来却成了一只魔。”
669听出他话里有话,“怎么,你想到办法了?”
宋情已经变红的眼尾瞥过他,勾起笑,这眉眼流转间竟然染上几分邪肆妖魅的媚态,“当然,我想到一个……最刺激的玩法。”
*
“拜见魔尊。”一身黑色纱衣的侍女朝着俊美男人行礼。
“嗯,今日如何?”重翳低声问道。侍女视线与他对上,脸上飞起薄红,“禀、禀告魔尊,宋公子今日胃口好多了,我送去的饭菜全都能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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