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落花风
第16章 假的
在破天剑又一次捅破天际的那一刻,月白除了在心里感概陈知渊毁天灭地轻车熟路之外,甚至连脸色都没变。
周边的景色极速褪去,像是一部电影拍完后扯下了幕布一般,只现出一片苍茫的竹林。
竹林随风摇曳,发出阵阵沙沙声。月白含笑望着遥遥站着的楚宁,静静等着他回过神来。
不过他倒是低估楚宁了。
风声寂寂,楚宁隐没在黑暗里,表情难明,唯有那双眼睛黑得深邃。荼蘼白的道袍轻动,利索给月白和陈知渊行了个礼:“多谢。”
没有半分尴尬。
“客气了,楚师弟毕竟身不由己。”月白展颜笑着,边往他身边走去。
陈知渊不知何时收了破天剑,站定在到了月白身旁。看到月白往前去,不由得皱了皱眉:“方向错了。”
“什么方向错了?”月白却是一愣,顿在原地,疑惑地望着他。
修士们的眼睛极好,即便这里幽暗无光,月白也还是能看清楚陈知渊那清俊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微微垂着,泛着些微的冷意。
“出去的方向。”陈知渊手指一指,望着前面道。
“出去的方向?”月白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抿着嘴望着他道。
“自然是通往悟道林外。没了幻境,不走,难道要就在这里吗?”陈知渊皱着眉,望着月白,仿佛不明白月白的意思一般。
月白突然不说话了。只攥着自己的袖子,仰着头望着陈知渊。突然背后一滞,这才往后一瞥,看到是楚宁才微微松了口气。
月白突然心领神会,转头对着陈知渊温温吞吞道:“师尊,你这本命剑好用吗?”
“自然。”
“可否借我一用?”月白露了个笑给他,只那笑有些勉强。平铺着手掌,朝他伸了伸。
“破天剑?要来何用?”陈知渊脾气倒是挺好,举着破天剑皱眉问他道。
“自然有用。”月白一把从他手里将破天剑抢了过来,紧紧握着手里才安心了些。
往后退了一步,背靠着楚宁才颤抖着声音问道:“师尊,您的心魔在哪里?又是什么?”
“本尊的?”陈知渊却是诡异一笑,望着月白幽幽道:“本尊没有。”
月白的心里越发地沉,深吸口气,才勉强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走吧。”
陈知渊点点头,转了个身。指着前方道:“往前走,便能出去了。”
月白只觉得自己手在发抖,待到陈知渊完全背对他之后才咬着牙,利落挥起破天剑,对着陈知渊的心口处儿,一剑刺下。
刹那间,鲜血四溅。伴随着一声闷哼,被刺中的陈知渊突然消失,再没了踪影。
温热的血溅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却在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月白踉跄着看着楚宁,只觉得自己腿肚子打颤,忍着头皮发麻,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改变。只得强自笑道。“可惜了,你是假的,却不是心魔。”
竹林还未消失,四周仍旧黑茫茫一片。暗夜弥漫里,路边盛开着零星的黑色彼岸花,那彼岸花开的绚丽,在漫无边际的黑色里,闪着幽光。
“你做了什么?”楚宁在月白出剑的那刻就贴了上来,看到乍然消失的陈知渊,愣了一瞬,片刻间反应了过来。
秋水剑寒光一闪,瞬间出鞘。却因为找不到要杀的人久久悬在空中。
“你是怎么发现的?”那个“陈知渊”又出现了,却只远远站着,狭长的眼睛紧紧盯着月白,幽声道。
“为了装成他,他甚至给了我一部分记忆,我难道不像他吗?”
“你的破绽太多了。”月白在他又出现后才稍微安下了心。紧紧攥着拳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淡淡道:“我师尊最是爱护我们,不会在看到我们的幻境后连个为什么都不问。”
楚宁的幻境尚且合理,自己的幻境却已然离谱了。在自己的幻境里,陈知渊一剑灭了这方世界。
可陈知渊却没有问为什么,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一点都不在意。
“不过你不问,我也只是怀疑。可惜你方才回我的时候太自信了。但凡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说你的心魔幻境已解,或者这就是你的幻境。我也不会如此利落地拿师尊的本命剑试探你。”月白含着笑,握着破天剑对他摆了摆手。
破天剑是陈知渊的本命剑。若他真的是陈知渊,哪怕自己当真刺下去,他也不会有事。
可他偏偏出了事。
那便说明,要么剑是假的,要么人是假的。
可无论什么是假的。都可以让月白推出,他们仍然在幻境里这个结论。
“你很聪明。”不远处的“陈知渊”勾着唇笑道,那让月白熟悉的脸上却带着从未见过的残忍。“可你们救不了你们师尊。这等实力的人甘愿入林,宁愿幻化出心魔来护着你们。这个诱惑强大到连我都被引了出来要替他完成心愿。我费力进入你们的幻境将你们一个个带出来,就是要让他实现自己的心魔,从而完全陷在自己心魔里。你叫月白是吗?你们师尊的心魔是你们安然出去。你们乖乖地跟着我出去不好吗?你应该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们。”
“然后亲眼看着我师尊陷在这破林子里再出不来?”月白越发拽紧了自己的袖子,假笑道:“你果然不是人。”
干的都不是人事。
“那不然呢?你们又破不了他的幻境。”眼前的“陈知渊”有些不耐烦道:“与其一起死,活着不好吗?”
“活着自然好。可我记得,这是我师尊的幻境。”月白拖着破天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步。将楚宁往“陈知渊”的方向推了推,才瞪着他道:“谁的幻境谁做主,你再厉害,在师尊的幻境里也敢横?师弟,上。”
“为什么是我?”楚宁在他推自己的时候秋水剑就动了。冲着那个“陈知渊”而去,一点都没客气。
“当然是因为你更厉害。”月白极速往后退去。自然不会告诉楚宁,越级挑战这种事,哪怕对方被幻境掣肘,还受了伤了。可那也是只有天选之子才有运气做的事。
“那你做什么?”楚宁咬着牙和“陈知渊”纠缠着。望着月白远去的方向,眼神冷肃。
“自然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月白面对着他们后退着。直到确定自己不会被波及,才跟楚宁道:“你拖住他。救仙尊这样的事,放着我来!”
…………
杜衍肃穆地站在悟道林前,寻了良久的气息无果后,才对着一旁的司空器叹了口气:“看来两位师兄确实和师尊一起进了悟道林。楚师兄倒还罢了,月白师兄区区木灵根,着实没有自己出悟道林的实力。还是劳烦峰主,破解这悟道林的玄机,救他出来吧。”
“倒不是不想帮你。只是仙尊在内,谁又知道这里边是什么情况?若是坏了他的好事,只怕咱们谁都吃不了兜着走。”司空器立在杜衍身边站都没个站像,像是没有骨头一般靠着一旁的柱子。白衣长袍,本清灵俊逸的脸总因为那双飘忽流转着的桃花眼显得玩世不恭。
“事急从权,人命关天的事情,怎能因为害怕就不做?”杜衍那清润的脸急得有些发白,端肃又给他行了个礼。“便权且当晚辈求您了。”
听说玄冥峰峰主司空器最擅阵法炼器才求他来帮忙。而今这个节骨眼上,司空器倒是给面子来了,却丁点没有出手的意思。着实让杜衍无奈。
月白师兄已经进去一段时间了。再耽搁下去,只怕救出来也不是活的。
“你是仙尊的内徒,怎能是我的晚辈?我们兄弟五人,不过是仙尊养来看家的,地位不及你们。咱们勉勉强强,也只能算是平辈。”司空器笑嘻嘻道,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折扇。边悠然扇着,边道:“不过同宗同门的,若是能帮的,本峰主自然会出手。可这不能帮的,你可就别为难我了。”
“峰主若只是怕师尊发难。晚辈倒是有办法。”杜衍咬咬牙,望着他道:“晚辈有一法宝,专可伪装身形气息。峰主若是害怕,晚辈不若将这法宝赠与峰主。一会儿一切事情都是杜衍所为,与峰主无关。”
“是吗?”司空器脸抵着扇子还在沉吟,却在杜衍拿出那天级法宝的时候,眼前一亮。一把夺了过去,收到了自己的袖子里:“成交。”
刚塞到袖子里,才反应过来。想到方才杜衍用的那品相手艺皆一流的飞行法宝,眼睛一眨,掬着笑道:“尘海门少门主果然名不虚传。你有如此多的宝贝,怕也不稀罕东西这些俗气东西。不若砸几件给本峰主,说不定本峰主就想到了法子呢?”
杜衍还在盯着自己早已经空空如也的手,听到司空器的话,更是身子颤了颤。犹豫了半晌,还是盯着他,欲言又止道:“尘海门掌管南境两万里,也算富甲一方。晚辈算是见过了不少贪图我手中法宝之人。可像峰主这般清新脱俗,直截了当的,晚辈这辈子也只堪堪遇到两个。”
另一个还在悟道林里生死未卜,等着自己重金砸下法宝去救他。
杜衍深吸口气,兀自平复了自己的心绪,才咬牙道:“给,您要多少,晚辈给还不行吗?”能够用法宝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第17章 你救了为师
黑暗里,越往前越暗。耳边只能隐约竹子被风吹动的沙沙声。月白踉跄地往前跑,因为幻境带来的窒息感一寸一寸地夺走月白身上的力气,如被抽了丝的蚕,只能拄着破天剑,往前匍匐。
路边彼岸花静静摇曳,那纯澈到极致的黑,哪怕在浑茫无际的黑暗里也闪着显而易见的幽光。
月白痴痴望着,一时之间不知道窒息感和绝望感哪个在心里蔓延,催发出那鼻尖的酸意。
楚宁抵挡不住那东西多久。他现在感受到的窒息感那么强烈,意味着陈知渊也撑不了多久了。他的心魔正在逐渐被悟道林实现,要是自己再找不到他……
等等,月白有些发怔。方才那个“陈知渊”一手指着方向让他们出去,是否意味着,真的有一条路,可以让他们逃出生天,从而让陈知渊的心魔达成。
那如果反方向走,又通向哪里呢?
电光火石间,月白突然想起了什么。望着路边一直静静绽放的黑色彼岸花,久久不语。
不知呆立了多久,月白深吸口气。像是魔怔了一般,沿着彼岸花越来越多的方向走去。
…………
悟道林外,司空器精挑细选了八件法宝出来,将他们收到自己储物袋里之后,才恋恋不舍地将储物戒还给杜衍。心里默念三遍“细水才能长流”,这才摇扇道:“悟道林可以让同进去的人窥得自己的心魔。可心魔这东西比较隐秘,若是让旁人看到也是很危险的。所以仙尊在这柱门上所结的印,既是让自己进去,也是防止自己在内的时候让别人进去。”
“换句话说,这悟道林我打不开,你也进不去。”司空器笑嘻嘻的,弯着桃花眼,开心道。
杜衍:“……”那你方才拿法宝的时候也不像打不开的样子。
“既然如此。”杜衍深吸口气,脸上温雅,声音平和道:“这储物戒本是月白师兄之物,晚辈还想着待峰主将他救出来后,劝他用这储物戒里的东西好好谢谢峰主。不过峰主既然打不开,晚辈还是去请幽篁峰峰主吧。”
“虽然打不开,但是本峰主有办法。”司空器脸上一僵,脸上笑意一敛。将扇子一把合上,像是做出了多大的决定一般,严肃道。“区区悟道林,不过是一块化出灵物之地。给本峰主点儿时间,本峰主总能炼化他。”
“多久?”杜衍试探问道。
“总要个把月吧。放心,这悟道林道行不够,困不死仙尊。”
“话虽如此。”杜衍有些哽咽。困不住仙尊不意味着困不住月白。“月白师兄。”
“不过你的师兄会怎么样就不一定了。他会不会辟谷?会不会打架?懂不懂隐匿之术?若是他死了,本峰主再把他救出来,你也会给报酬的吧?”司空器眨巴着眼睛,期盼问道。
“他若是不活着回来,晚辈就将他的遗物一件一件烧给他。烧完的灰灰扬在云静宗里,半点不留。”杜衍顿住和司空器对视。轻言缓语的,郑重道。
“嘶”的一声,司空器肉疼到吸气。
“又要活得,又要救出来。那便只能强行打开悟道林了。”司空器咬咬牙,想到连那储物戒本身都价值不菲,何况里边装的东西。只能硬着头皮道:“再厉害他也是个林子,你直接放把火烧了它。只要别把你师兄烧死,你师兄就能出来。”
…………
目之所及,是一片黑色彼岸花海。那花海浩瀚,纯粹的黑色犹如古卷深海,能够吞没一切。
在那花海中心,陈知渊静静躺着,白皙的脸显露出来,像是一块即将沉下消解的枯石。
月白眼睛眨也不眨,屏息望着陈知渊,下意识朝着他的方向走去。只他的脚刚一触到彼岸花,脑子便有如炸开一般。一股突然其来的痛,像是风一样,穿过他身体内所有的地方,无情地撕扯着他的神魂。
月白慌忙挪开脚,垂下头,皱着眉望着那妖艳到诡异的彼岸花。
彼岸花静谧地舒展着丝状的花瓣,仿佛在回应月白的目光一般,轻轻摇曳着,散发着幽光,漂亮又危险。
月白突然想到自己曾经亲眼见到这样妖魅的彼岸花灼然绽放在陈知渊的脸上。
那日陈知渊在笑,只那笑意像是一副面具,显露在脸上,掩盖着这人骨子里的病态疯狂。
那人眼角的黑点如一滴鲜活的墨,蔓延在白皙的脸上,勾过脸侧,去往眉梢,眨眼之间便卓然绽放,宛如一朵幽秘漂亮彼岸花。随着那彼岸花的摇曳,陈知渊白皙的脸逐渐转为苍白,像是褪去了颜色的画。带着那夸张的笑容,显得狰狞又扭曲。
他问:“你怕吗?”
“怕吗?”月白呢喃着。已经有些想不起来当时怎么回答的了。
他像一个病入膏肓到了癫狂地步,明明时时刻刻忍受这撕裂神魂的痛的是自己,却笑着问别人,到底怕不怕。
这幻境是陈知渊的。自己碰上这彼岸花都这么痛,那么真实地开在陈知渊脸上的时候,他又是什么感觉?
月白心里一钝,垂头望着眼前的彼岸花海害怕得深吸口气。可还是捏着拳头咬住唇,缓缓抬脚,直直往那彼岸花海的中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