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绎如
“有什么区别?”
“他是我最敬重的师尊,我的爱人。”他顿了顿,“你在他身上种蛊,把他伤得那么深,我迟早会杀了你。”
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还动不了手。
“那是花弄影干的好事。而且陛下,您没有师尊。”
“我不是你的陛下。”闻衍说,“你的陛下已经离开了,永远离开了,我只不过是和他长相略似姓名相同的普通人而已。”
“您真的这么想?”
“是。”闻衍平静地说,“所以我能走了吗,魔尊?”
“如果我说不能呢?”莫无涯回复得同样平静,他癫狂的日子早已过去了,如今在面对闻衍真人的时候,似乎也能做到表面的气定神闲,“您就不会再离开我了么?”
“还是说陛下只是在责怪我没有早点恭迎您回家?”他颇为苦恼地皱了皱眉,“我原本是想等万事俱备,给您一个惊喜的。”
“都怪那个乞丐。”
话音未落,他肩上便毫无预兆地中了一箭,污黑腥臭的魔血浸染了琥珀色的箭柄,他身上的冕服颜色太深,正好将魔血盖过。
莫无涯瞳孔骤缩,望着闻衍,像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背叛。
“你居然为了那个乞丐……如此……伤我?”
“你对顾剑寒做的事,对天下百姓作的恶,足够我用箭将你头颅刺穿千次万次,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他一字一句道,“你、是、死、有、余、辜。”
但他终究没有将箭射到他的脑袋上去。
以他的箭术,瞄准一个这么近距离还不移动的目标简直易如反掌。
而以莫无涯如今的修为,闪避一支看着架好的箭更是易如反掌。
但他也终究没有躲,只是任由那支箭直直地刺入他的肩膀,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过。
他们简直奇怪极了。
“死有余辜?”莫无涯握住琥珀色的箭柄,那动作里居然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我只是想让您回到我身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为了与您再次相见。”
“我有什么错?这世界原本便是弱肉强食,请陛下别拿异世的道德来要求我。”
“我不过是一只穷奇。”
第103章 挫骨扬灰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陛下之所以离开得那么潇洒,就是不愿意再与你们再次相见。”
闻衍接受不了莫无涯这一派情真意切的说辞,那些对于他来说太沉重了,或者说本来就不该由他来承担。其中的所有价值标准和恩怨天秤离他一直所遵循的相去甚远,如果说在莫无涯心里,他犯下的所有杀孽和罪行都不过是因为想与他再次相见而已——
他根本接受不了。
“……陛下,不要刻意激怒我。”
莫无涯脸色倏然冷了下来,他将肩上的那支箭拔了,却握在手上没有扔掉。
“否则,我真的会忍不住对您出手的。”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魔气便直直地朝闻衍袭来,裹挟着高阶魔修的灵源之力,还隐隐约约伴有几声穷奇的嘶吼和长叫。
闻衍错身躲避,五指间化出四支长箭齐齐朝那道魔气射去,或许是因为身上太白饕餮纹的加持,他的闪避速度比以往快了不是一星半点,五指之间的长箭凝结得也比以往坚固三分,其中蕴含的琥珀之光依然纯粹,但箭身却开始像弓体一样缠起缭绕不散的黑雾,不同于莫无涯那道凌厉的攻击,这些黑雾是沉稳的,深重的,让人想起来自远古时期的神秘预言。
长箭破空而去,穿透黑雾,钉死了其中张牙舞爪的傀儡。
琥珀色的光净化了傀儡身上长满的青苔和绿霉,也洗净了它这辈子被人操控犯下的罪孽,它睁开微圆的眼睛,深黑而清澈的眸占据了眼眶之中的大部分位置,只留下一圈眼白,看起来温顺而可爱。
如果可以用现代意义上的犬类品种对它下个定义的话,闻衍想,它也许还是一只德牧幼犬。
但是现在它已经死了。
多年的魔气侵蚀一朝被悉数净化,四支天阶飞鸾凤鸣箭的威力实在是太强悍了,况且速度和冲击力比起以往都有大幅提升,以它那样瘦小的躯体根本承受不住。
闻衍也根本没有想到,这团魔气里面会有一只幼犬。
他该往莫无涯的身上射的。
这个变态。
“真可惜啊……真可惜啊。”
“这可是我送给陛下的第一份见面礼,居然就这样在陛下手中丧生了。看来是不讨陛下的欢心呢,连一个乞丐都比不上,死了也就死了吧。”
“有机会再给陛下送别的礼物好了,下次送什么呢——”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一支长箭已经贯穿了他的心脏。那上面布满了净化之力,却不足以清除他身上深重的罪孽,只能让他感到痛不欲生罢了。这样的痛楚是魔族最为恐惧的东西,类似于东疆的佛光,将深黑的五脏六腑都焚烧殆尽。
闻衍站在对面,维持着拉弓射箭的姿势,而箭台上已然架好了另一支长箭,似乎只要莫无涯再做出任何激怒他的动作,这支箭依然会毫不留情地刺往他的心脏。
然而他紧蹙的眉,却稍稍显露出了一些更为复杂的心绪。
他没有下死手。
莫无涯也依旧——不曾有任何闪躲的动作。
“陛下想要切磋的话就直说好了,我会奉陪的,不必搞这样大的阵仗了,把毒箭往人心口里插,真真是好狠的心哪。”
“我便是再狠心……”闻衍声音很冷,冷得刺骨,冷得几乎不像他,“能狠心过你吗?”
“你说我用异界的道德约束你,可你知不知道尊重生命是每一个生灵生来就应该遵循的法则?你不知道。那么多百姓你想杀就杀,那么多孩子你想灭就灭,连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幼犬都忍心拿来炼作食人心肝的傀儡……如果你昔日的主人真的在你的面前,我想他也许会被你活活气死。”莫无涯轻轻地笑了一下,眉眼弯弯,似乎脾气好得没有边际,丝毫看不出此刻正在经历穿心之痛,也丝毫不像是对待一箭之仇人的样子。“我不怕您生气,只怕您连话都不和我说一句。陛下,您知道吗,这些年我过得很是寂寞……”
闻衍闭了眼睛,紧紧拉住箭尾的双指突然松开,那支箭朝莫无涯破空而去,在两人之间划过一道流光溢彩的琥珀长桥。莫无涯以为还是攻击,便依旧没有还手,只是向侧边稍稍闪避了一下,但原处却并没有任何箭影袭来。他下意识察觉到不对,然而等他抬起头往闻衍的方向看时,却发现眼前一片大雾弥漫,根本看不清对面的情景。
他以为闻衍要替天行道,可是他居然跑了。
这是不是证明——他在他的心里,还拥有一席之地?
那个乞丐只是短暂地占据了陛下的心,他们到如今在一起也不过是大半年的时间,他和陛下几百年的相伴,生生世世的羁绊,又怎么能是其他宵小之辈能够比拟的?
迟早有一天,陛下会心甘情愿地回到他身边。
他还未履行完他的诺言。
他说过会成为陛下的双翼,带陛下前往一切百花烂漫之地。
其余的一切,他一点都不关心。
…
而此时闻衍一路顺遂,已然到达了之前穷奇等一众凶兽费劲心力才到达的空明秘境阵心,找到了那个精致的天工机巧盒。
那些花草藤蔓不但不阻拦他,反而主动为他开道,为他提供方向的指引,以至于闻衍即便是不看罗盘也能轻松地找到前往阵心的路。
而那个天工机巧盒也很好发现,就落在那方寸之地中,并没有埋在三尺之下。那里还残存着穷奇指爪掘地的痕迹,但原石却重新回到了机巧盒里,周遭也没有尸体的残余。
他走过去拾起那个盒子,下意识将锁条后拉旋转将盒子打开了。他之前还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盒子,但打开的方式却不知何时烙印进了他的记忆里。
闻衍怔愣了一瞬,又深知此刻不是发呆的时候,便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回放到手中,那一枚绝品雅青云水蓝原石身上。
两种天然玉石的色泽在一枚原石上完美融合,简直美得令人不可思议。原石中似乎含有流动的纯粹灵力,随着光线的强弱和位置移动呈现出不一样的波纹。
不像是人间会有的宝石。
它并不大,外围的圈口恐怕只适合用来磨一对戒指,最多剩下一点余料,根本不够开启璇玑卦。闻衍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将它紧紧地攥在手中,转身欲走之时,却因为必须原路返回而犯了难。
到时候肯定又会遇到莫无涯……也就是穷奇,他好不容易才从他那里脱身,也占了一点出其不意的便宜,再使这一招也许就行不通了。他还得尽快回到顾剑寒身边,根本不想和他多有纠缠。
更何况,他现在还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无论如何,他已经借着上一世……姑且称之为上一世的闻衍的力量拿到了这枚原石,但他是否要为上一世的闻衍承担起他未履行好的责任,他还没有办法很清楚地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他真的不想和莫无涯有半分牵扯。
他是顾剑寒的仇人,把顾剑寒害成现在这样,如果事情真的像那本书里记述的那样发展,他还会将顾剑寒推入更加痛苦的深渊。
他应该恨他的,他对顾剑寒说过,总有一天他会将莫无涯挫骨扬灰。
但他现在是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陛下。”莫无涯的声音依旧是低哑,微磁,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相遇总是在剑拔弩张的时候,闻衍也许还会觉得这样的声音很好听。
“把那枚原石给我吧,它太危险了,您拿着的话我总会害怕您下一秒就消失在这世界上。”
他身上受了很多伤,来自各种野生的花草藤蔓,但最主要的还是来自于闻衍的攻击。他不像上一世那样莽撞地闯进来,而是带了千百年来收集在魔宫的各种魔器,足以抵御空明秘境里大部分的危险。
闻衍将弓横在前方,示意他不要靠近。
“我和你说过多少遍,我不是你的陛下,哪怕你把我强行留在你的身边,你要找的人也永远不会回来。”
“更何况我也不可能留在你身边,我有道侣,他是我的师尊,我会回到他的身边。这枚原石我也会带走,带回去给他治病救命。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没有资格阻拦我的就是你——罪魁祸首——我不会放过你。”
他越是这样说,莫无涯的表情便越不好看。那张强行装出来的温和假面被他一个字一个字击得粉碎,直到闻衍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莫无涯已经完全冷了脸。
他看着闻衍,再也没有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里死寂一片,似乎真的被戳到了痛处。
“那陛下不妨试试,能不能从我手里把魔后的婚戒戴到那个乞丐手指上去。”
“他也配?”
闻衍也沉了眉,攥紧手中的原石,冷冷地盯着莫无涯。
“我劝你放尊重些。”
“他是我的道侣。他不配,难道你配吗?”
第104章 璇玑秘卦
“我不配吗?”
莫无涯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中居然沾染了哀痛。
经年的追随与崇拜,经年的等待与思念,他为他付出一切,为他与世界为敌……他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哪里不如他的意?
他布下了那么缜密的局,每个门派里明里暗里布满了魔界的探子。顾剑寒本该为他所用,三界也迟早一统,等闻衍回来的时候,他又能还他一个太平盛世,他们就又能回到从前。
他处处为他考量,事事为他尽心,可到底输在了哪里?
“如果您回到这里来的时候,是落到我的身边,而不是冷月峰上,那么您爱的人会不会就是我?”
闻衍回来得太早了。
这一点没有在他的计划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