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绎如
他一直对冬知雪那番话耿耿于怀,也一直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
如果顾剑寒真的有要将他赶走的想法,他必须早做打算。
“很想留在本座身边……为什么?”
因为你大腿好抱。
“师尊不是说,只要阿衍能一直留在您身边,您就会喜欢阿衍吗?”
顾剑寒闻言怔了怔,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闻衍被吓一跳,还没来得及补救,便听得他冷冷开口。
“本座不喜欢任何人,少自作多情。”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阴鸷而狠戾,“以后再让本座听到这种不知羞耻的话,你的嘴就别想要了。”
他说的别想要了,一定是把嘴割掉或者把嘴缝起来,而不是其它的什么意思。
原因无他,闻衍从他杀气四溢的深眸中就可以察觉出来,因为他现在真的很生气。
闻衍都不知道哪一点又踩他尾巴了。
但先道歉总是没错的,毕竟人在异界身无长技,不得不向这个名义上的坏脾气师尊低头。
“师尊,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闻衍生硬地念着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如果您因为我而不开心,我真的会很难过。”
依旧是《茶言莲语攻略手册》的第三条。
然而顾剑寒这次却鸟都不鸟他。
闻衍碰了一鼻子灰,还得爬起来保持微笑坚定作战:“师尊,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给你挑剑。”
闻衍低低地哦了一声,反应过来后便只剩下吃惊:“师尊,不是说要双向选择才行吗?”
“按理来说是这样。”顾剑寒迤迤然走出阁心亭结界,“但本座耐心有限,不想在这陪着你等着被剑选。”
闻衍点头:“那我们是要回去了吗?”
“……”
“你是傻还是耳朵有问题需要医治?本座说了给你选剑,你不想要可以直说。”
顾剑寒停下来转身看向闻衍,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高兴和不耐烦,闻衍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有些难以置信。
顾剑寒心情不好了往往都是拂袖而去,根本不会多给别人一个眼神,当然魔尊和赵恪除外。像现在这种情况他难道不是应该发脾气然后走人吗,为什么还要为了他公然违逆青霜阁的规则?
他什么时候也变得重要了?
两人无声相望,空气中隐隐漫延着一股对峙的危险感,闻衍很少钻牛角尖,但这次他的脑袋真的变得有点笨,他略微垂眸看着他的师尊,没有开口道歉和稀泥。
正当危险达到临界值之际,顾剑寒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剑鸣,以及哐哐当当的金属碰地之音。顾剑寒蹙眉回头,闻衍也循着声源处看去。
两人的目光汇集在不远处的一个石壁缝隙之中。
闻衍率先开了口:“师尊,那里面是有灵剑吗?”
顾剑寒冷冷地嗯了一声。
闻衍看着他师尊朝那里走去,于是也跟了上去。青霜阁中的灵剑应该都在石壁剑位中才对,无缘者擅取会遭到反噬,一般来说不会有人故意乱扔。
顾剑寒试探着用灵力去察看缝隙中的情况,那里面太暗,而且被蜘蛛网封死,仅凭目力无法辩识,但就在冰系灵力溶尽了那些蛛网之时,刹那间灵光大作,铮铮剑啸以排山倒海之势朝外袭去,那剑气太过霸道,整个青霜阁内的灵剑无一例外都在战栗,那是剑灵之间与生俱来的等级臣服关系。
尽管顾剑寒早有防备,但他没带渡霜,而且离那把剑太近了,大半凌厉的剑气一瞬间朝他猛袭,他反应再快还是被那股突如其来的压力生生逼退了两步。
闻衍却丝毫没受到剑气影响似的,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低头就发现他师尊正靠在他怀里,而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了他师尊的左臂上。
闻衍:“……”
顾剑寒:“……”
他师尊身上还是冷,隔着衣衫他都感觉自己怀里像是靠着一个大冰块,与此同时他发现他师尊真的很瘦,比最初在草丛里捡到他时还要瘦,那对蝴蝶骨几乎硌着他的胸口肌肉,手中似乎都能捏到嶙峋的骨头。
这就是所谓的辟谷人辟谷魂吗?
身体是修炼的本钱,这样瘦下去迟早得变成皮包骨,到时候连走路全身的骨骼都咔咔作响,一双无采的眼睛凸出来,原本如雪的肌肤变得苍黄,双颊凹陷,憔悴无神。
会死人的。
“你在乱捏什么?!”顾剑寒愠怒道,抬眸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将胳膊从他手中挣开。
他单手撑着防御结界,另一只手掐上了闻衍的脖子。他没用力,闻衍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冰了一下,但这样的动作已经足以说明顾剑寒的厌恶。
确实是他冒犯了,闻衍二话不说将双手举起来,语气诚恳地道歉:“师尊,阿衍不是有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顾剑寒冷哼了一声,命令道:“去将那把剑捡起来。”
闻衍真的去捡了,顾剑寒冷眼看着,只见磅礴剑气收于一瞬,四周的灵剑也渐渐平息下来,而闻衍自始至终没受到一点波及。
那把剑通体锃亮,从剑锋到剑颚都流转着琥珀色的温暖光泽,然而剑柄处却刻有古老而繁复的印纹,神秘而深沉。顾剑寒对剑纹颇有研究,这青霜阁大半的剑都经过他手,可他居然无法对这样一把剑的来历和品阶直接作出判断。
就像他没办法给闻衍下定义一样。
“师尊!”闻衍高兴地喊,“这是选择我的意思吗?阿衍这是被选择了吗?师尊!我在做梦吗?”
第16章 师尊师尊
直到两人回到冷月峰,闻衍整个人还是快乐到没有实感,连走路都感觉踩在云端,一个劲儿地抱着剑傻乐。
顾剑寒对那把剑也有兴趣,但是看着闻衍那么爱不释手,最终没有开口借。
那把剑比渡霜长几寸,也比渡霜重几分,闻衍抱着其实有些吃力。他从小就被迫上各种能力训练班,包括格斗、拳击、钢琴、绘画、弓箭以及各种球类运动,但真正接触剑还是头一回。
他一路上都很兴奋,抱着剑围着顾剑寒转,顾剑寒偶尔也嫌他烦,可看着那张傻兮兮的笑脸却生不起脾气。
“师尊师尊,我们什么时候学御剑飞行啊?”
“师尊师尊,是您亲自教我吗?会不会太打扰您清修了啊?”
“师尊师尊,您会在下面接住我吗?”
“师尊师尊——”
“闭嘴,聒噪。”顾剑寒冷声呵斥,加快了回程的脚步,似乎想把闻衍甩开。
但若是他真想甩开,那便只是一张跃迁符就能解决的事,大可不必在这儿老老实实地爬山。
这么些天过去了,闻衍已经大致能从顾剑寒微妙的语气变化中窥见他的部分真实情绪,方才那话虽然冷,但离生气还差得远。
于是他笑得更加灿烂了,像一张甩不开的狗皮膏药一样始终黏在顾剑寒一步开外的地方。他并不过分靠近,但那难以忽视的光芒还是让顾剑寒无所适从。
他在万鬼牢中待得太久了,连骨骼和灵相都早已被践踏成肮脏恶臭的腐泥,连生前都没资格触碰一下的温暖光线,死后想要伸手去抓又谈何容易?
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充斥着背叛的世界里。
冷月峰很高,闻衍蹦蹦跳跳的,从头到脚全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年轻朝气,顾剑寒则像个行走的人形制冷机,全程那冷若冰霜的表情变都没变过。
两个人一起,再远的路似乎都很容易走到尽头,闻衍时不时和顾剑寒搭几句话,顾剑寒不怎么理他,他也不气馁,继续围着顾剑寒四处转。
毕竟是顾剑寒带他去的青霜阁,否则他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剑。
顾剑寒确实很冷漠,但也确实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他。相反,他送给他障目叶,送给他救命丹药和毒散,还亲自结印给他做香囊,而他却从来没有给过顾剑寒什么有用的东西。
闻衍这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承了太多顾剑寒的情。顾剑寒平时太过冰冷,一副谁都不爱杂碎滚开的高傲模样,以至于他都没有发现,其实顾剑寒对他已经足够好了。
早已超过了陌生人的界限。
既然这样的话,他是不是也应该对顾剑寒更好一点呢?
*?*?*
闻衍今天消耗了太多体力,去顾剑寒屋里那会儿已经快是午时了,这一来二去的,如今已是申时。没有吃早饭又错过了午饭,闻衍胃有点不舒服,一回屋就赶紧拆了一个巧克力面包垫垫肚子。
冷月峰后山有笋,雨后新鲜带露,清炒甘香无比,闻衍又焖了一条蘑菇鱼,一口气添了三碗饭。
收拾好厨房后洗了个澡,换上睡衣便开始研究那把剑。
之前为了多了解顾剑寒一点,闻衍在临渊阁用腰牌借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书,因为是顾剑寒关门弟子的缘故,他能借的书品阶很高,其中就有一本关于灵剑的古籍。
然而他翻遍全书都没找到这种剑纹归属于哪阶灵器,出自于哪位炼器师之手。
方才的异状他不是没有看见,这样的一把剑绝非籍籍无名的凡品,青霜阁有对外的阻隔阵,所以当时只有他、顾剑寒和青霜长老知道。
他没想到的是顾剑寒直接施术抹去了青霜长老的这段记忆,出手之利落,毫不犹豫,似乎在他眼里青霜长老不过是一个看门的工具,如今碍了他的事,就理所应当被抹去记忆。
闻衍心里其实不太舒服。
好好的一个正道宗师,似乎已经开始走了邪路,这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要这么说起来,青历十八年,这时候顾剑寒早就对魔尊情根深种了。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为了魔尊什么都敢做,更别提区区走个邪路了。
他们之间不过是名义上的师徒关系,起初在闻衍心里他和别的书中角色并没有多大的不同。可这么些天相处下来,哪怕是石头也会产生一点感情,这个书中世界,闻衍也算勉强有了点实感。
想改写糟糕透顶的故事结局,这个念头在闻衍脑海中盘旋了好几天,如今终于敲板定了下来。
那么,就从顾剑寒和魔尊的关系入手好了。
反正也不是良人。
闻衍一边想,一边翻看着各种相关古籍。他不认识字却能读懂意思,这一点他已经习惯了。
那剑纹找不到参照,但细看下来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闻衍干脆扣了书,专心地打量这把剑。
也许是闻衍不懂剑也没看过太多剑的缘故,他总觉得这把剑和渡霜很像,然而渡霜是青鸟飞鱼纹,这把剑却不知道是什么纹,渡霜修长,而这把剑要偏大一些,渡霜冷,这把剑却是亮色。
明明哪里都不一样,除了都是剑再找不出其它相似点,可闻衍就感觉两者很像。
不过这种形制在书中世界至少是地阶水平,怎么会选择他这样一个废物,也是很值得奇怪的事。
闻衍研究不出什么东西,索性就把剑好好收了起来,拿出那沓空白黄符和灵砂,按比例配制好灵砂溶液就翻开符咒古籍开始依葫芦画瓢,偶尔觉得线条不太流畅的地方便自行改了改,最后画出来他自己觉得都还蛮好看的。
他画符入了神,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之后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下意识想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却想起那玩意儿早就成了一块没用的砖头。
晚间没有什么娱乐生活,闻衍索性直接爬上榻睡觉了,睡一半觉得口渴起来倒水喝,整个人都迷迷瞪瞪的,一抬眼却瞥见窗外居然站了个披头散发的黑影。
那双赤眸如血,似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第17章 清清白白
闻衍的困意瞬间就飞了,那人逆着月光,他看不清脸,却看见那头长发柔亮如银。他盯着那双赤瞳,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那人不出声,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悄无声息地摸上书案,寻找着那一块已经用掉三分之一的障目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