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绎如
“春璟长老,此人本座要保。”
花弄影听了这话,缓缓抬起头来。冬风太大了,她头上单薄的红纱被吹得有些凌乱,身上繁琐细碎的金饰被吹得叮当作响。她抬头望向顾剑寒,那眼神里似乎有些疑惑。
她还没有发出指令。
“若你要保她,那便是与我焚香局世代为敌。”
顾剑寒不管这些,只是以剑相挡,简单的动作说明了他的态度,春璟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然而突然之间,西征君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这是魔界常见的地遁术,虽然常见,但却只适合天生身材瘦小的魔族修习,他们都没料到,身材高大魁梧的西征君居然也能修习这种术法。
顾剑寒看见春璟左足边伸出来的那只戴着西征魔纹的手,猛地将春璟拉了过来,高举渡霜一把刺了进去,然而在渡霜刺入西征手臂之前,一支琥珀色的长箭却突然破空朝着西征原本的手臂射去。
被那只手抓到并不可怕,被那只手的操控者抓到才是值得提防的东西。闻衍心想还好带了乾坤袋,乾坤袋里装了眼镜,同时也找了一个好位置。
他此刻正扑在离山门不远处一个小山坡的雪垛之后,一手握弓,一手控弦,单眼瞄准,箭台上还搭着一支琥珀色长箭,时刻准备着放箭,将师尊身边的威胁铲除。
只是天有些冷,雪贴在胸膛颇有股刺骨冰寒的意味,他手和脸都冻红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等睁开眼睛,西征君的尸体已经横在了他眼前。
闻衍瞳孔骤缩,呼吸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等头脑稍微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边上还有一个人?,他抬眼望去,原来是他师尊。
“谁让你动手的?”
脏污的魔血溅到他脸颊上,像是白雪地里灿烂的红罂粟。
“师尊……”
“我让你好好待着你听不懂吗?!为什么非要来掺和?西征君是你能招惹的吗?你动手之前为什么不——”
闻衍手中的琥珀长箭突然消散,他把天阶飞鸾凤鸣弓放在雪垛上,飞扑上去抱住了他因为太过惊惧而歇斯底里的师尊。
在他打那个喷嚏的时候,西征君遁地而来,差一点就要用那柄千钧崩石斧砍断他的脖子。
顾剑寒将其一剑穿心之时,手都是颤抖的。
生怕晚了一步。
“师尊!对不起!”
他抱紧顾剑寒,发现他的身体还在细细地发着抖,他紧咬着唇说不出话,眼眶却倏然红了,不回抱住闻衍,只是别开眼,一副冰冷到极点的样子。
“刚刚那个情况,你的右脚边也有一只手,但是你只顾着拉那位长老了,没有注意到你自己脚边也有,如果我不射他右臂的话,那只手会把你拖下流雪里——”
“拖进流雪里又如何?”顾剑寒哽咽道,“只是拖进流雪里而已,我什么苦没受过,需要你在这里为我瞎操心?你管好你自己行吗?!”
“我差一点……”
差一点就失去你了啊。
“拖进流雪里,我会很伤心。”闻衍看着不远处各路宗师和魔族轻骑斗法的形势,不由得蹙起了眉,但他也知道现在什么事最重要。
得先哄好师尊。
即便东征君也死了,那些死士魔将都死了,花弄影也自有从他们手中自保的力量。
毕竟是魔界的大巫师,南疆千年难得一遇的绝世天才,不可能连几个回合都撑不下去。
即便不是主攻位,身上各种各样辅助的药散和诡异的灵器,也足够保命了。
“古人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师尊养了我这么久,我有多想保护师尊,师尊是知道的吧?在那种情况下我没办法为了自保不射出那支箭,就算知道就算没有我,师尊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师尊很厉害,掌门和陆师叔也会出手相救,但是别人都可以,为什么就我不行?”
“其实方才那支箭我还是射得挺好的,直接击断了他的一只臂膀,也削减了他的地遁速度。”他自卖自夸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一声,“要是我没有打那个喷嚏就好了,可是我忍不住嘛,太冷了……”
顾剑寒听他这么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然而听到他最后语气闷闷地抱怨好冷的时候,又不合时宜地蓦然心软。
“师尊,你再不回去,他们就要伤到花弄影了。”
顾剑寒顿时又冷了脸——就不该对他心软!
“她身上带着母蛊,不能受伤,否则师尊也会受伤的。尤其是师尊,千万记得不要伤到她,一点点都不要,否则到时候师尊受的反噬会很严重,知道吗?”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
顾剑寒绷了好久的脸色终于慢慢、慢慢舒缓了些,闻衍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松了一口气,然后再抬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师尊很多时候都不太信任他,闻衍想。
但是,只要他斩钉截铁地和他解释一下,他就又安心了。
说到底,他想要的也不过是一点安全感而已,然而很多时候他都没法给他,他这个男朋友当得……真是太不称职了。
第92章 拯救苍生
西征君死了。
东征君目眦尽裂,手上那把九龙斩青刀都要挥断了,然而却难以突破诸多大宗师的包围,去到西征身边给他收尸。
他们都没料到今天他们会有人折在这里。
这次行动很是隐秘,没有向任何人或者组织泄露消息,再加之尊上的隐息秘术,哪怕天下探听四处讯息最为灵敏的千机阁阁主也未必能第一时间察觉到,然而清虚门却提早做了准备。
其实在他们一看见清虚门那群假惺惺的正道宗师之时,东征心里似乎便已经升起某种不详的预感,不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一个死的人会是西征。
他的弟弟。
“顾、剑、寒……”
他举起九龙斩青刀,风雪天里突然一阵列缺霹雳,白光带过青电一齐汇聚在锋刃之端,东征脸上的青筋似乎都要爆开,他死死地盯着顾剑寒,不知为何身体变得略微有些佝偻。
那双恶狼一般的绿色眼睛里充斥着极端的憎恨,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顾剑寒抽筋剥骨、碎尸万段。
顾剑寒回头望去,当他不看闻衍的时候,那双深眸里便没有任何情感,显得既冷漠又高傲,常常让闻衍觉得不似活人。
东征的痛苦和恨意,他一点也不在乎。
西征的命,他也不在乎。
严格来说他这辈子只有一个真正在意的存在,那就是闻衍。
而闻衍看着地上横陈的尸体,心情稍微有些复杂。西征君黑雾缭绕的盔甲上已经落满了簌簌的雪花,闻衍这才发现这位魔君其实长得是很清秀的。如果忽略掉他魔界第三拓疆大将的身份,他看起来完全是一个眉眼俊朗的少年郎,白面小生,桃眼秀眉,如果在三十一世纪,也该是刚上大学的年纪。
闻衍突然有些茫然。
这半年都待在冷月峰上,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也很少,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这里是人命贱如草芥的、弱肉强食的修真界。
他之所以那么拼命修炼,是为了替顾剑寒执剑。保护他,让他不被伤害的同时,也得像他一样把入侵者斩于剑下。
因为如果他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来杀他们了。
可是人命真的贱如草芥吗?
能否……有一种办法,在自保的时候也不伤害别人?
要是他再强大一点就好了,方才就不需要顾剑寒出手,他可以分担一部分战力,也就没人会死了。
“听话,站在这里等我。”
顾剑寒看出他情绪低落,却因为不合时宜,不能做出太出格的举动,便只是抬手揉了揉他柔软蓬松的头发。
如果他足够强大,即便所有人都不死,他也能好好保护师尊,也能好好地帮着师尊维系三界安稳,没有谁生来就是坏人,也没有人规定坏人不能回头是岸。
闻衍想,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不过是他不够强大而已。
“师尊,我会听话的。”
他冲顾剑寒笑,顾剑寒却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便没有往那片平原雪地飞去,只是一边关注着那边的战况,一边用小指勾住了闻衍的手。
“是不是我方才凶你,你不高兴了?”
他声音很冷,但语调已经被刻意放软了,闻衍总觉得他盯着自己的时候像一只泪汪汪的布偶小猫,虽然顾剑寒眼眸深邃,也毫无泪意。
闻衍说:“没有不高兴,师尊凶我是应该的,因为我没有做好。”
“下次会改的。”他补充道。
然而心里想的却是,下次还敢这样,不过会比这次做得更好,比如说会忍住喷嚏,或者及时接住西征君的招数。
见顾剑寒还想说什么,闻衍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唇。他的手掌宽大,五指修长有力,捂在顾剑寒唇上,顺道也捂住了顾剑寒半张脸。
“好了,师尊,快过去吧。”闻衍说,“千万要记得,别伤了花弄影,好吗?”顾剑寒点了点头。
其实他之前要是好好说,顾剑寒也不会说胡思乱想,好在这说得也不晚,他知道其中利害关系,自然也不会非要和花弄影过不去。
归根结底,她也不过是莫无涯的一枚棋子而已。棋子和曾经的棋子之间,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必要。
闻衍一松开手,顾剑寒就飞身到了平原雪地之上,加入了冬知雪他们的阵营。那把九龙斩青刀着实厉害,上引雷霆之力降崩摧之灾,其中一部分甚至蕴含了天道规则,这些年东边鬼界之所以被侵扰得那么严重却不敢全面反击,想必和这把刀也脱不了干系。
尤其是……此时的东征君正处于暴走状态,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只要能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没关系,以一敌众,此时已经伤痕累累。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花弄影似乎并不在意东征西征三君的死活,除了方才加固阵法的时候帮了下忙再无动作,哪怕此刻西征已死,东征重伤,她也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挽着缰绳平静地往不远处眺望,眉眼淡淡,任凭凛冽东风将一袭红衣轻纱吹得猎猎作响。
仿佛早已料定某种结局似的。
但闻衍的目光却没在她身上滞留多久,便转移到了东征君那边。理智告诉他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错,既然他们敢来侵犯,那么清虚门一众长老将他们尽数诛杀,也不过是以直报怨,以牙还牙。
他们也都是罪大恶极的魔将,身上的罪孽重到哪怕再轮数万次畜生道也洗不掉,死了便也死了,正好替天行道。
他也不是没杀过人,为了继续走下去,也不是没有手上沾满鲜血的觉悟,但是往往在这种时候产生动摇。
可不可以……不再随意流血死人?
建立一套三界适用的秩序,保护好人的权益,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但不是任何人都能任意去惩罚,就像三十一世纪的法律一样。
或者,让他们从一开始就拥有不成为坏人的选择。
“我是不是太圣父了?”闻衍喃喃自语,“哪有那么好的事,这里比三十一世纪更加复杂难懂,好人坏人……哪有那么容易区分。”
“更何况,我也不是法学生。”
他心情有点低落,干脆蹲在雪垛边观察雪原的情况。东征以一敌众,后面的魔界死士在一众长老面前根本不够看,也不过是拼一点不要命的招式罢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
果然还是不够成熟吗?爱东想西想的同时,又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过于简单。
“叮咚。”
忘记给手机关静音了。
闻衍四处看看,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才缓缓从袖中拿出手机解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