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灯火瞳明
既然爹不待见她,那她离开就是了,若是气坏了身子反倒是她的罪过。
金府外的马车缓慢离去, 金老被搀扶着在大堂内坐下,让下人给他沏一壶清茶上来,显然气还没消。
茶水换了两次,金老已经偷偷朝大门口的方向看了不下几十次。
没道理啊,他又没继续让人拦着,怎么没人影进来呢?
又等了一会儿,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大门外传来。
金老刚想起身的动作一顿,快速整理衣物,摆着一张脸,端起架子,眼神锐利地盯着门口,一会儿人进来一定要好好训斥,把她骂个狗血淋头,看她还敢不敢不着家!
二十三年,整整二十三年,她当真舍得!
脚步声越来越近,金老美滋滋地想,这心急的模样,肯定是想他了。
哼,他就知道这个不孝女肯定在外面哭完之后才会进来,他是不肯能心软的,就算多叫两声也不可能,除非叫三声!
玄色的靴子一角跨进门栏,半空中提着一盒盒礼物。
看到这,金老的脸色好了一些,心里暗自点点头,陆顺教出来的儿子还算礼数周全。
整个灰扑扑的身影跨进门栏,金老继续等待,小厮进来了这两人就在后头了吧?
他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端起茶杯,但余光却一直停留在大门口。
等到小厮走到跟前,他把视线收回,沉默地看着他,这个小厮好像有点眼熟?
怎么好像……是他们府上的?
金府负责采购的小厮一进门就看到三双沉重的眼睛聚集在他身上,一脸严肃,像是三堂会审,吓得他差点把手里的几摞东西扔出去。
他快速回忆自己今日做了什么,确定没有出现什么差错,才哆哆嗦嗦地向金大人行礼:“老老老、老爷,吉祥。”
“我不叫老老老老爷,还没这么老。”
不是小荞他们的下人,金老没有再多分注意力在他身上,跪在地上的小厮在管家的示意下,心惊胆战地离开,一口气跑到库房才卸下忐忑的心,他拍拍胸膛舒了一口气。
刚才大人的眼神吓死他了!
大门归于平静,金老烦躁地再次叫人换一杯茶,一旁久站的管家提醒道:“老爷,这已经是您第三次叫茶了。”
意思是他在这里耗费了许多无用的时间。
金老手指一僵,放下手中的茶杯,装作不经意地说道:“这么久了,你去把外面的人接进来吧,想她应该知道错了。”
管家一阵迷糊,外头没人啊:“老爷您说的是?”
“就那个学人私奔,二十几年没来见我的不孝女,难道她还不肯认错?”
一旁的老管家欲言又止,最后硬着头皮说出事实:“老爷,三小姐在您进府的时候就驾车离去了,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回到住处了。”
……
裴星注意到马车回来,抱着小玉米等在门口处。
原本还想问此行是否顺利,但见到陆母难过灰败的脸识趣地没有开口。
他抱着小家伙上前,让他的眼睛能看到朝他们走来的陆一鸣和陆母:“小玉米看看是谁回来了?”
小家伙吸吮着手指朝他们看去,等两人围过来,一见是熟人,舒展眉头,绽开一个天真的笑容,没有牙齿的小嘴巴笑起来能看到里头红润的舌头,莫名有一种感染力,非常治愈。
前段时间裴星经常梦中惊醒,好不容易睡着后又被小玉米的哭声唤醒,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不少,为了能让他有个好觉,陆母主动将小玉米抱到她的屋子里去,所以小玉米对陆母的气息也十分熟悉。
陆母从裴星的怀里把他抱起,小玉米十分乖顺地让他抱着,笑得很开心,仿佛是在同他在玩什么小游戏似的。
一老一小走在前头,裴星与陆一鸣并肩跟在后头,前者悄悄握着他的手,后者冲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裴星看不见的兔耳朵瞬间耸搭下来。
陆一鸣指了指前头温馨的两人组,又指了指他们自己,表示娘有他们,没事的。
裴星听懂了他的示意,郑重地点点头。
陆母虽然不知道后头两人在比划着什么,但是被小玉米这么一打岔,她的情绪也恢复不少。
爹既然还肯生她的气,那么在他的心里她还是有些分量的,今日是二十年后第一次上门,爹生气是应该的,等过了几日气消了些,她再前去试一试。
他们住在应离的府上,暂时还未搬出去。
应离知道陆一鸣种水果有一手,特意在他们厢房外的院子里开垦了一片土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如今居住在这儿一个月未到,带来的葡萄种和西瓜种已经结出果实,几个涨势好的,成熟可摘。
陆一鸣在葡萄藤架下做了一个双人吊椅,此时他正抱着裴星坐在吊椅上,享受片刻的安宁。
他摘了一颗葡萄,擦了几下放入嘴里咀嚼:“这葡萄依旧甘甜可口,这要是让外头的人知道冬日还有如此耐寒的水果,恐怕会惊叹万分。”
“嗯,多亏了小苗。”
【好感动啊,小星星还记得我……呜呜呜,我已经在黑屋里关了许久了……只能白天出来玩耍。】
陆一鸣听着他的哭嚎,自己又掰了一颗葡萄塞入小星星的嘴里,顺便问道。
【要来一颗自己的果实吗?】
【……】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好问题。
虽然按照人类的逻辑来说,从它身上剥离的植株,好像就等于它的崽子?那崽子生的果实就是崽子的崽子?那岂不是它的孙子?
小苗伸出的藤蔓在空中滑稽地停顿了一秒,就像是录影带突然卡带,静止不动。
过了一会儿它以更快的速度从葡萄藤蔓上摘下一串葡萄,藤蔓围成一个密不可见的圆球,一点点缩紧,等展开时已经没有了葡萄的痕迹。
裴星这次清晰地看见小苗进食的全过程,眼睛瞪的老大,没有恐慌满是好奇,小苗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让它们消失不见的?
【不错不错,这孙子们很好吃,再来几个。】
……
应离回来气色很差,他们与三皇子那头见了面,谢承安插在京城外的人手被大皇子他们的人揪出来,在对方严刑拷打之前服毒自杀。
而且不只一个,是安插在内部的暗探被一锅端,且悄无声息,像是布了天罗地网一样,没有一丝提前的异动,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这让他们不得不怀疑自己内部出了奸细。
“那安插在大皇子寝殿和摄政王那边的呢?”
“那些人倒是安然无恙,传回来的消息与平日相差不大,今个儿远房欺凌弱小,明个儿哪个下属强抢民女,看着就不像样。”
没道理啊,皇帝苏醒,最着急的应该也是投毒之人,多多少少该有些行动才是,怎么会与平日里相差不多,否则他为何费尽心思做这些,还不是想早日登上那最高之处?
陆一鸣把自己的疑问说给他们听,应离也想到这一层,如今军营的探子全部折损,更是让他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奈何无法判断对方的行动,只能干着急。
“你明日进宫万事小心,大皇子可能会对你动手。”
这件事在陆一鸣公开自己是神医的时候就设想过,所以他不会掉以轻心。
次日进宫,前脚刚进太医院,皇帝就把他召过去谈话。
“坐到对面去,和朕来下一盘。”
陆一鸣直视皇帝的眼睛,没有从里面看出什么阴谋诡计,又扫了一眼屁股底下的垫子,确认没有针什么的钉在上头,才放心坐下。
皇帝一看这谨慎的模样,乐了,这是怕自己怀恨在心借机报复不成?
“陆神医倒是个妙人。”
“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横了他一眼,脸上的诧异根本无需掩饰,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盯着棋盘上的黑白阵营悠悠开口:“陆神医看惯生死离别,不知对天之道与人之道有何理解?”
陆一鸣不理解,这两天皇帝经历了什么,竟然和他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太医说这些,他沉吟过后老实回答:“草民没有看惯生死,也就给三四个人看过病,没有死的。”
撒谎是可耻的。
皇帝被他的话一噎,落子都错了一格,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良久后,他再次询问:“神医,人死可以复生吗?”
这是第一次皇帝这么认真的叫他神医,陆一鸣对上这双无波的眼睛,想起自己这个个例,肯定道:“不能。”
皇帝原本就没抱多大的希望,只是眼眸暗淡了些。
陆一鸣突然想起进京以来搜集的资料,皇帝昏庸,其实一开始登上皇位时并非如此,他也是个爱国爱民的皇帝,只是后来听闻皇后被人害死,才成了如今这模样。
所以这问他的话,大概是仍念着皇后吧。
两人无言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只听到落子的轻微响动,皇帝重新收拾心情,再次开口:“你是如何看待朕的几个儿子的?”
又是大道又是皇嗣,陆一鸣突然不明白眼前人到底要说什么,不过他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在皇帝满怀期待的视线下,谨慎开口:“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一个脑袋两条腿,没有什么特别的。”
“……”
“医者看待问题果然与众不同,是朕格局小了,生老病死当是由天由命,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时限到了神医也留不住,时限未到阎王也不收。”
他停顿了一会儿,环视御书房里的金碧辉煌,感慨道:“就像是这皇位,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谁能说朕坐上这皇位不是老天安排的呢?都说人定胜天,怎知这不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生命路线,你以为改变了历史,其实还是在这条道路上。” ??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你为什么脑补这么多?
陆一鸣没有说话,皇帝又说了一句:“只是你以为的以为罢了。”
这棋局自然是皇帝赢了,他或许是觉得一个人说话无趣,下完这一盘就把陆一鸣赶了回去,只留下一脸懵的陆一鸣,行走在路上,还是没明白对方叫他过去的目的是什么。
等陆一鸣走远,皇帝垂着眼看着空空荡荡的御书房,突然自嘲一声:“我同他说这些做什么,偌大的皇宫,除了已故的皇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若有似无的话音回荡在大殿内:“婉儿,我原本想让整个大荆为我们陪葬,那鲜红的血与你最爱的玫瑰相配,是个不错的墓地呢,只是可惜,朕的谢将军不惜带着几个儿子死在边疆,也不愿意让朕的愿望实现。”
“当真是可惜了。”
“小儿子已经去了南方,听说日子过得十分滋润,还添了个孩子,只是不愿意回来看我一眼,大儿子不亲近于我,倒是个好皇帝人选,只不过还需锻炼,婉儿,别怪我狠心,只有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人才能稳坐这位子。”
“不过我这父亲做得也挺失败的,大儿子小儿子都不亲我,连他们嫡子的身份都不能公开,当真失败啊,你定是在天上笑话我吧?不过快了,人间寂寞,很快我就能来见你了……”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竟隐隐传来哭声。
过了良久,他叫唤了一声:“暗一。”
“陛下。”
“除夕前一日杀了吧。”
暗一没有现出身影,知道他说的是谁,默默答了一句:“属下遵命。”
“等等,”皇帝捏着手里的一颗配药,改了主意,“算了,弄点伤吧,下不来床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