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弃脂焚椒
等裴如昼到的时候,战场上已经安静了下来。
而因为提前出击,真正的战争还没有开始,郁布那边就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兵力。
最重要的是,后来裴如昼发现……方才赫连危琊给自己的,是一张郁布王庭的简单地图。这张图虽然并不详细,对郁布的贵族来说什么也算不上,但是对大易的军队来说,却是一个好东西。
蛰伏几天,稍稍将伤养好后,裴如昼终于开始重新布阵。再过五日,大易军队再一次出现在了郁布的城楼下。
这一战,对裴如昼还有整个大易来说都意义非凡。
此时西域十四国,已经只剩下了郁布还在强撑。
要是他能够打下郁布王庭,对整个大易而言,便会非同寻常的意义——他们攻克了整个西域。
不过事情也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比如说,裴如昼的身体状况愈发的差。
之前蛇毒留下的暗伤,一直都在折磨着裴如昼 。而从上一次开始,裴如昼也不止一次的在毒发之后遇到永宵神尊,并告诉对方,自己选择离开九重天。
因此他毒发的时间虽然短了,但是自己却结结实实的感受了好几次中毒的滋味。
更别说,几天前裴如昼又受了好些新伤,现在新旧累积在一起,连他身边的人都能明显感觉出来,裴如昼的状态很不好。
然而这一仗,无论是大易还是郁布,都躲不过了。
那天是难得的晴天,中午时分,大易的铁骑与他们的裴将军一起冲进了郁布的王庭之中。
之后所有人的记忆里,只有不断地厮杀。
这一战一直打到红日西沉的时间。
裴如昼的副将,破开了王庭的大门。
暗红色的光,映照在金色的穹顶上,这一刻,裴如昼的耳边爆发出一阵欢呼。
“裴将军,我们赢了!!!”副将大声说。
而看到那扇被破开的大门,裴如昼的心却半点也不觉得激动。
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一句话在不断地重复着——光策侯收复西域十四国,同年,皇六子戚白里灭卫,称帝。
《天谶》上的句子,到底还是应验了。
裴如昼现在虽然在战场上历练了一番,但本质上依旧是个少年,是个少年,心里便会有不服气的劲头。
裴如昼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然后缓缓抬头向着悬着“郁布”两个大字的门匾看去,这一刻他心中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激动,反倒是有些麻木。
活到现在,裴如昼第一次去怀疑,走到现在这一步,究竟是自己的想法,抑或是冥冥之中的上天注定?
如果这些都是上天注定的话,那么自己的结局又会怎样呢?
裴如昼的身边,士兵们正像潮水般向郁布的王庭中涌动,只有他静默地看着那金色的门匾,眼中充满了悲切。
——这是这个少年将军,眼神中从未有过的东西。
裴如昼身边的一个将军,原本也正激动的打算和众人一起,到郁布的宫室里面去。看到裴如昼的表情后,他忽然停了下来。
而正是这一停顿,他听见裴如昼猛地咳嗽了起来。
和平常极力压抑着的咳嗽声不一样,这一次裴如昼终于忍不住了,他在众人面前低下了头。裴如昼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处火辣辣的疼,就像是有酒顺着血管流淌了进去一样。
不止如此,裴如昼的视线也忽然摇晃了起来。
最后的最后,裴如昼只来得及一把抓住雪蛰的缰绳,接着便狠狠地向后倒了下去。
这个时候,裴如昼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赫连危琊还在这里吗?要是他真的……死了的话,自己千万要记得,找人将他好好安葬下来。
不过还没有等裴如昼将这些话说出口,等下一刻,出现在他耳边的便不再是欢呼声了——
大易的士兵看到,在他们打进郁布王庭的那一刻,被众人当做神明看待的裴如昼,忽然就这样从马背上向下坠去。
……
裴如昼大小身体只能说是一般,但是却也绝对不能说是差。
他没有想到,从那次去凤城路上感染风寒大病一场开始,自己便频繁的处于伤病之中。
那天刚一打到郁布,裴如昼就倒了下去,幸亏周围人多将他接住,不然怕也是会摔出问题来。
裴如昼就像是一根绷紧了许久的弦,一断便是病来如山倒。
这一次,他并没有去幽冥界,而等裴如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六天之后了。
西域并不是一个治病的好地方,因此虽然裴如昼的状态很不好,但他还是被连夜送回了昼兰关。故而折腾了好几天,等裴如昼醒来的时候,他看到的便不再是行军时候的营帐,而是自己熟悉的木质屋顶。
“这里……咳咳咳……”裴如昼话还没有说完,他的手忽然被人轻轻地抓了起来。
睡了好几天,以至于裴如昼的反应都慢了一点。他愣了一下这才转头看向身边人。
“娘亲?您怎么在这里?”
他看到,殊明郡主的鬓角,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全白了,而他的弟弟裴郁风,则也守在这里,通红着眼睛。
“郁风……”裴如昼轻轻地叫了一下弟弟的名字,然后很是艰难地伸出手去,摸了一下裴郁风的脸颊。
“怎么胖了?”
“哼!”
闻言,刚才红眼睛看裴如昼的裴郁风立刻将眼神移开,然后嘟嘟囔囔的说:“因为我把你的肉都长了!”
在旁人看来,距离西域最后那一战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是对睡了一觉的裴如昼来说,他似乎上一刻还在西域的风雪里,而下一刻就回到了昼兰关的家中。
看到母亲还有裴郁风,裴如昼一时间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个时候,当初戚白里给裴如昼带来的太医也到了。
裴如昼的手被轻轻执起,而一边等待着号脉,裴如昼一边忍不住向守在不远处的侍卫问:“……西域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这个侍卫已经跟了裴如昼很久,可以算是他的亲信。
听到裴如昼的问题后,侍卫赶紧上前回答道:“已经处理好了,您放心便是。”
“嗯……”说完这句话,裴如昼的嗓子里又生出了一阵痒意,他重重地咳嗽了两下问:“你知道一个叫赫连危琊的人吗?”
闻言,那个侍卫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如实回答道:“回将军,他……在我们到达之前,就已经死了。听说好像是中毒来着。”
裴如昼晕过去之前,虽然没有来得及交代这件事,但是在攻打王庭之前的几天,裴如昼却有给他们说图纸的事情,因此作为裴如昼亲信的他,自然听过赫连危琊的名字。
……果然,赫连危琊还是死了吗?
虽然裴如昼知道,对方回去便是九死一生的结局,但是等这件事确认,裴如昼还是有些恍惚。
——自己熟知的那个世界,正在一点点地崩塌、消失。
听完侍卫的话,裴如昼轻轻地点了点头,将视线收了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那个正在号脉的太医,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
大抵是一点惊恐,夹杂着无措……
“怎么了?”不等裴如昼说话,守在一边的裴郁风就先忍不住了,“我哥哥他还好吧?”
“呃……”听到裴郁风的问题,太医着实沉默了一下。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对裴郁风还有郡主说。
最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对裴如昼自己说。
太医其实早就已经发现,裴如昼的身体状态很不好,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出征回来,裴如昼竟然直接根基大损。谁能想到,这一位刚才立下赫赫战功的裴将军,看着还能好好躺在这里说话,但实际上那脉象已经像是到了弥留之际……
一想到这四个字,太医的手指忽然像是摸到了火苗一般从裴如昼的手腕上弹了起来。
他有些心虚的将视线移动到一边,半晌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好。
当初六皇子叫他来昼兰关,是为了裴如昼的身体,可是现在……裴如昼的身体不但没有一点变好的迹象,甚至还越来越差了。
想到宫里的那一位煞神,太医的眼神不由飘忽不定起来。
现在不是一个给裴如昼说他身体情况的好时候,更何况郡主还在这里……
于是太医沉默了一下,只是转身轻轻地向裴如昼摇了摇头说:“脉相看上去有些复杂,还需要好好调理一阵子。”
郡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他犹犹豫豫的神色,她已经明白裴如昼的状况或许不是很好。
“好……一切都听太医的。”郡主沉声说。
语毕,女人看了一眼裴如昼,她缓缓伸出手去摸了一下裴如昼的额头说:“昼儿你就好好休息吧,好不容易打完这一仗,当然要调整调整。至于那些无关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好,娘亲。”裴如昼随便答应了下来,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一个没有什么想法的少年了。
《天谶》上面有关于自己的那句话,已经应验了,而它还写——在同一年戚白里将会一统天下,成为大易的皇帝,这一句是不是也即将应验呢?
最重要的是现在已经到了年底,如果《天谶》没有错的话,那便是现在了。
听到裴如昼这么说,郡主稍稍放宽了一点心,她与太医再交流了几下,便走了出去。
不过裴如昼当然不会就此罢休,等到郡主出去之后,裴如昼就将守在一边的侍卫叫过来说:“去查一下现在凤城怎么样了?”裴如昼的语气无比平静。但是听到他说的话之后,不但是侍卫,就连旁边那个正在收拾东西的太医都吃了一惊。
他们两个已经认识,并且与裴如昼朝夕相处很长时间了,他们都自认为比较了解裴如昼。而在他们印象中,裴如昼虽然很擅长打仗,已经算是朝中重臣。但实际上裴如昼对于皇权的归属,还有都城里面发生的事情却是没有多大兴趣的。
这个整个朝廷都在关心的事情,对裴如昼来说似乎并不重要。
不过那个时候大家也没有多想。
毕竟无论是太子还是戚白里,他们两个人与裴如昼的关系都非常好。想来无论是谁最后变成了皇帝,裴如昼都不会吃亏。
……他现在问这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明明凤城那边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周围的人还是将裴如昼说的话应了下来。而在同一时间,边关这边发生的事情,也被人快马送到了凤城去。
凤城要比昼兰关更偏南,等那人快马到凤城的时候,这里的第一场雪也刚刚飘然而下。
那时并不是上朝的时候。
但戚白里就像是有所感应一样,穿着一身隆重的暗紫色长衫,向着皇宫内的御书房而去。
西域战事已了,而在凤城,一场大戏终于拉开帷幕。
随着轻轻的“吱呀”一声,御书房的门被推了开来,旁边的宫女太监一起跪了下去。
他们向着来人所在的位置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而在同一时间,在博山炉缭绕青烟的另外一边,躺在病榻上的男人,也很是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他笑了一下,“没想到最后走到这里的人竟然会是你。”男人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吃惊。
……
没有想到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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