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弃脂焚椒
而身边那些与他擦肩而过的人,有人讲的是戚白里能听懂的大易官话,而更多的人讲的却是戚白里听不懂的西语语言。
作为一个皇帝,在自己的领土上听到听不懂的语言,他理应觉得愤怒或者感到意外才对。
但是现在,戚白里那早已经沉寂多年的心,竟然缓缓的雀跃了起来。
他忍不住开始想——当初裴如昼生活在这里的时候,听到的也是这样的声音吧?
他会在这个长街上听到异族的语言,然后吃着从大漠的另外一边来的美味。
裴如昼就是在这样的昼兰关长大的。
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像他那样的人。
……说来当年裴如昼在凤城的时候,就经常将“昼兰关”这三个字挂在嘴边。
他有事没事都要提一下,告诉别人自己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并且还会邀请人未来去昼兰关找他玩。
裴如昼是打心眼里喜欢自己的家乡。
但是那个时候听到裴如昼的话,众人嘴上虽然说着“好”,脸上表现的惊喜,但是真心想要来这里看看的,究竟又有几个人呢?
戚白里来昼兰关之前,特意带上了一顶黑色的帷帽。
按理来说,他这样的打扮很是怪异,若是在凤城的话,众人一定会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甚至会远远的躲开他。
但是昼兰关不一样。
这里没有一个人多看戚白里一眼,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而戚白里这些年来,也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放松过。
他就这样牵着马,安安静静地走在长街之上。
戚白里一言不发,静静地观察着周遭,他与这喧闹的世界格格不入,却又像是天生属于这里。
戚白里突然后悔……他后悔自己没有早早来这里看一看。
此时的昼兰关,才是它原本的样子。
戚白里一边往前走,一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将方向交给了手边的骏马,而那马也不负主人的期望,带着他穿梭在人群之中。
听着周围陌生的语言,感受着这干燥的空气。戚白里竟然觉得,时间倒回了当年,倒回了当年裴如昼还在的时候。
他闭着眼睛,悄悄地一遍又一遍的叫着裴如昼的名字。
而那马只是漫无目的走。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戚白里耳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他也终于睁开了眼睛,向着长街看去。
而正在这个时候,“将军府”三个大字出现在了戚白里的眼前。
这三个字是由低调、规整的正楷写成,门匾一点都不大。甚至原本上了朱漆的地方,也早已脱落,露出了一片乌黑。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扇低调的不能再低调的门。
但是门上的三个字,却像是烙铁一样,瞬间烫在了戚白里的心间。
此时的昼兰关当然有新的将军,甚至戚白里还记得这些年里,昼兰关已经换了不少将领了。
然而就像凤城的那个镇西大将军府一样,昼兰关这一座将军府,也有很多年没有住过人了。
殊明郡主大概也是怕触景生情吧,她回来之后并没有住在原来的地方,而是在城郊给自己另辟了一座宅院。
这座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就这样突然空了下来。
戚白里虽然没有下旨叫人不再来这里居住,但是人们还是非常默契地将这个地方保留了下来。
一切的一切都停留在了当年。
停留在了裴如昼在的时候。
说来自从那一次忍不住进了镇西大将军府内后,戚白里隔三差五的就要到房子里面去看看。
久而久之,他也算是习惯了。
可是今日,走到了这里戚白里却是连推开门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看着那一扇玄色的门,矗立在这里久久不动。
直到长街另一边走来一个年轻人。
来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长袍,风卷起他脑后的马尾,看上去很是潇洒。那年轻人浑不在意地继续向前走,接着向站在门口的戚白里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失远迎。”
直到听见这声音,一直看着门戚白里终于抬头向来人看去。
下一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与裴如昼有着四五份相似的脸。
戚白里没有想到,来人竟然会是裴如昼的弟弟裴郁风。
……
在戚白里的印象之中,裴郁风还是一个小孩模样。
而今天再见裴郁风的时候,对方俨然已经是个大人了。
甚至裴郁风看上去比,当年的裴如昼还要年长一些。
见状,戚白里不由得顿了一下,时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
他忍不住比较——裴郁风的五官虽然与裴如昼有四五分相像,但是两个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可能是与裴如昼太过相熟,戚白里反而说不清楚这区别究竟在哪里。
他只是再一次想起了裴如昼而已。
却说裴郁风的性格,好像和当年也没什么区别,他并不在意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大易的皇帝。
见戚白里没有给自己回话,裴郁风也浑不在意地向前走去。
同时跟着戚白里的目光,一起看了一眼眼前的门匾。
接着裴郁风又说:“陛下既然已经来到这里,那我自然也要代母亲,邀请您到家里面看看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裴郁风就向前走去,并轻轻地推开了自己家的家门。
与对此感到陌生的戚白里不同的是,裴郁风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而最近这些年,他虽然不住在眼前的将军府里,但隔三差五的还要过来看一下。时不时地收拾一下院子——裴郁风并不放心别人打扫这里。
裴如昼要是在的话,他都想不到的是——最近这些年,将军府里自己和父母当年生活的小院,全部都是裴郁风亲自收拾的。
……
且不说打扫卫生这一件小事,此时戚白里竟然不敢进门。
可是还没有等他将拒绝的话说出口,走在前面的裴郁风,已经推开大门,并且将边上门口处的位置给对方让了开来。
戚白里的目光,就这样毫无遮挡地向着眼前的庭院投去。
裴郁风一个人精力有限,他并没能收拾整座将军府。
比如说,入门的这一块地方,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打扫过了。
虽然这条路裴郁风每一次回家的时候都要走,但是时间久了,地上还是堆了一层薄沙,走一步就要印一个脚印。
看到眼前的场景,裴郁风忍不住解释了一下:“这里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打扫的。昼兰关附近有沙漠,只要有风吹便有沙子,时间久了就堆在了地上。”
听到裴郁风的话,戚白里点了点头。
他终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向着庭院之中而去。
就在这一刻,裴如昼的声音好像也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戚白里记得,方才裴郁风说的的那一番话,裴如昼好像也给自己说过。
他对自己说:昼兰关这个地方被沙漠环绕,地上常常铺一层金色的薄沙,到了晚上月光一照,沙子就会发出蓝色的光亮。
那一刻,比雪地还要美。
同样的一件事情,裴如昼和裴郁风的说法却完全不一样。
裴如昼总是那么的爱昼兰关。
而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原本漠视一切的戚白里,也已经像裴如昼一样爱上了昼兰关。更重要的是爱上这个世界。
戚白里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但可惜的是,无论他再怎么小心,脚印还是印在了地上。
戚白里忍不住皱眉。
曾经裴如昼觉得,自己的弟弟裴郁风是个没大没小的熊孩子,但无论如何裴郁风现在已经长大了。
看到了皇帝戚白里在这里皱眉头,裴郁风还是紧张了一下。
他虽然不在意什么皇帝,更不在于什么凤城。但些却都是哥哥以前非常在意的事物,对方临走之前更是托付自己,一定要与戚白里搞好关系。
担心自己是不是将这件事情搞砸了,裴郁风还是忍不住轻声叫了一句:“陛下?”
停顿一下,裴郁风又对他补充:“如果您介意的话,我让人将这里收拾一下,再将您请过来?”
“不了。”这一次戚白里回答的很快。
他终于不再停顿的向前走去。
甚至于此时,戚白里还专门挑那沙子堆砌的比较厚的地方走,将自己的脚印印在了大将军府的小院之中。
“诶……”裴郁风完全搞不懂戚白里要做什么。看到对方的动作之后,裴郁风下意识张口想要拦住戚白里,但是一息之后,意识到对方现在的身份,裴郁风便将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全部咽回了嗓子里。
算了算了,皇帝要做什么,哪里是自己能够管得了的?
这世界上大概只有哥哥裴如昼才能够读懂他吧?
裴郁风想到了裴如昼,戚白里更是这样。
——裴如昼的的确确与裴郁风不同,他是这一个世界上最特殊的人。
戚白里忍不住去想,要是裴如昼现在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不会阻止自己走沙子。
甚至还会与自己一起,将脚印印在这里。
于是这一天,凤城华章宫里不苟言笑的皇帝,做出了一件与自己身份非常不相符合的事情。
他刻意踩着沙子,将自己的足迹清清楚楚印在了大将军府里。
戚白里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裴如昼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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