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城太瘦生
秦钩每天都在认真做准备,让崔直把养居殿挂着的红绸换成新的,给扶游铺上春天的被褥,给他准备春天的好吃的。
可是崔直看着他,每每欲言又止:“陛下……陛下真的觉得,扶公子为了晏大公子回来之后,看见这些,就会……”
那时秦钩正拿着一匹鲜亮颜色的布料,跟织造所的裁缝描述扶游的身材尺寸。
秦钩圈起手指:“他的手腕大概这么细。”他又把两只手圈了一下:“腰大概是这么细。”
裁缝认认真真地做了记录,行礼告退。
秦钩回头看向崔直:“你刚才说什么?”
“老奴说,陛下真的觉得,扶公子为了晏大公子回来之后,就会为这些东西高兴吗?”
秦钩思忖了一下:“他一开始不会太高兴,因为那个小白脸要被我杀了。”
崔直颔首:“是,所以……”
“可那个小白脸确实是谋反了,他和西南王、几个世家的书信,还有兵器,证据确凿,罪当问斩。我已经网开一面了,只是把他下狱,没有把他就地正法。”
秦钩倒是振振有词:“等扶游回来,我就改判他流放,这样还不够吗?”
“这……”
“我只要扶游回来,扶游回来了,不用扶游求我,我自然会放过他。”秦钩把布料放在桌上,拿起桌上的玉腰带,在自己的腰上比划了一下。
扶游太瘦了,他的腰也太细了。
不过没关系,往后都会补回来的。
“往后我要好好对他,我承认我喜欢他,我要让他做我的皇后,永生永世。”
他把腰带放回去,自信满满地走出去。
崔直叹了口气。
那句话对秦钩来说像是美满情话,可是在扶游那里,可就不一定了。
*
三月十七,于皇都乃至整个大夏而言,是一个大日子。
世家子弟,曾经做过几个月的皇后,意图谋反的反贼晏知,要在被宫门前问斩。
这可是个传奇人物,就算被问斩,也不是在城外的刑场,而是在宫门前。
皇帝不惜让自己家门口染上鲜血,也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杀头。
可见其特殊。
这天一早,晏知就被从天牢里提出来,按在宫门前临时搭起来的刑场上跪下。
秦钩一夜没睡,也早早地起来了,到了宫墙城楼上。
崔直试探着问道:“陛下,倘若扶公子还没赶回来,岂不是……”
他也是想试着保住晏知,让秦钩别这样胡来。
可是秦钩却道:“不会,他今天一定会回来,我都算好了。”
此后崔直再问什么,他也不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城楼下面。
上次就是在这里,他把扶游给弄丢了,他一定要在这里,把扶游给找回来。
日头渐起,百姓们也起来了,瞧见宫门这边的动静,也都聚过来看。
底下窃窃私语。
“怎么光杀晏家公子?西南王不是也谋反了吗?”
“西南王毕竟是陛下的兄弟,所以陛下不舍得吧?”
“陛下怎么会不舍得?太后和太后的母家,陛下也不是说打就打?那晏家公子,不还是皇后吗?”
一直到了正午。
刑场上的晏知跪得端正,城楼上的秦钩也站得挺直。
晏知双手背在身后,腰背板正,一只黄蝴蝶落在他面前,他轻轻地吹了一下。
秦钩双手撑在城垛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下边,生怕自己错过了扶游。
日头升到正中,渐渐向西。
刽子手还没有动作,百姓们都揣测,大约是陛下心软了,不想杀皇后了。
秦钩还保持着那样的姿态,盯着城楼下。
他这样,底下人也都不敢再说话了,一片死寂。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长街上传来,打破这份寂静。
“不许杀!”
马蹄飒沓,扶游骑着马,出现在长街那边。
他是匆匆赶回来的,风尘仆仆,脸上发上,整个人都灰扑扑的。
扶游在人多的地方勒马停住,像是从马背上摔下来一样下了马,朝宫门前跑去。
“不许杀……不许……”
城楼上的秦钩看见他的时候,连眼睛都亮了。
他也立即转身,大步走下城楼。
秦钩在宫门前停下。
侍卫们尽职地让人群退后。
扶游下了马,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推开人群,冲破侍卫,直接冲进刑场。
晏知跪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用粗麻绳捆着。他穿着一身单衣,披散着头发,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奄奄一息。
秦钩站在宫门那边。
他看见扶游抱住晏知,扶游手忙脚乱地帮晏知解绳子。
他还看见扶游哭了。
秦钩的心口忽然堵得厉害。
不要紧,扶游回来了,回来了就行。
扶游哭了的话,他可以帮扶游擦掉眼泪的。
那头儿,扶游哭着帮晏知解开手上的绳子,麻绳捆得太紧,已经钳进肉里了。
扶游哭着喊了一声:“哥……”
晏知抬起头:“你怎么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低声催促:“还不快走?快走……”
扶游摇头:“我不走了,我不走了……”
他跟着晏知的目光,抬头去看。
这才看见秦钩。
扶游顿了一下,随后连忙放开晏知,在秦钩面前跪下,给他磕头,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陛下,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秦钩的心堵得太厉害,在扶游哭着向他认错的时候,他甚至不能呼吸。
他往扶游那边走了一步,想要抱住他,告诉他不用这样,他只是希望他能回来。
可他为什么一直在哭?
扶游看起来很害怕的模样,原本跪在地上的晏知挪到扶游面前,把他挡住,还尽力安慰他。
“好了好了,没事,扶游,不要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扶游抱住他,哭着喊道,“哥,对不起,对不起……”
他紧紧地抱住晏知。秦钩缓步上前,在他面前蹲下,看见他的时候,就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
秦钩尽量温和地唤了一声:“扶游。”
语气里有些期许,可是扶游好像没有听见,于是秦钩掰开他紧紧地扣在晏知肩上的手:“扶游,扶游,乖,别怕。”
他把扶游的手掰开,让他松开晏知,换作是自己抱住扶游。
“乖,乖,我不会欺负你了。”
秦钩的手臂紧紧地缠着他,在他身边铸成一道铜墙铁壁。
扶游脱了力似的,倒在他怀里,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呼吸。秦钩抚着他的头发,吻着他的发顶,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
宫墙城楼前,秦钩把扶游打横抱起,带回去。
临走的时候,秦钩没忘了吩咐侍从:“晏知先收押,择日重审。”
扶游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的手,这才放松了一些。
他脸色惨白,靠在秦钩怀里竟也倒了下去。秦钩只能把他抱得更紧。
回到养居殿,秦钩不让旁人跟进来,自己抱着扶游进了里间,把他放在榻上,给他喝热茶,帮他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给他裹上暖和的小被子。
像对待世间珍宝一样对待他。
可扶游就像是一个死物,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由着他摆弄。
秦钩对他的回来欣喜若狂,欢天喜地地做这些事情,竟也没有察觉不对。
他摸摸扶游的脸,笑了笑,正色道:“扶游,你放心,晏知不会死的,我会改判他流放,他不会死。”
好了,现在在秦钩看来,这个误会就算是解除了。
于是他又问:“你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正说着话,扶游的额头上就淌下来一道血迹,从他的脸颊上滑下来,看起来极其诡异。
秦钩掀开他额前散乱的头发,才看见他的额头破了。
应该是磕头的时候磕破了。
秦钩登时紧张起来:“我去喊太医。”
他转身要走,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脚步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