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绣生) 第103章

作者:绣生 标签: 强强 甜文 穿越重生

  这一世他没吃那些苦,身体很是康健。

  肆意蔓延的恐慌逐渐被压制下去,双手也不再颤抖,薛恕深吸一口气,小心抱着殷承玉将他的身体抬高一些,端起碗给他喂药。

  一碗汤药喂完,薛恕又在屋中添了几个炭盆,将身体烘烤得暖热,才上了榻,将人紧紧拥在怀里。

  *

  老大夫开的药不错,第二日早上,殷承玉便退热醒了。

  昨夜他烧得迷迷糊糊,只大概知道自己病了,只是意识昏昏沉沉,怎么也醒不来。

  现在睁开眼时,倒是没了那种昏沉无力之感,只是人还有些虚,喉舌也干涩得很。

  他拉开薛恕的胳膊想要坐起身来。

  这一动薛恕便知他醒了,将人按了回去不叫他起身:“殿下想要什么?”

  “孤渴了。”殷承玉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哑得厉害,还有些瓮声瓮气。

  薛恕下榻给他倒了温水过来喂他喝了。干涩的嗓子滋润了一些,殷承玉才又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三刻了。”

  “巳时三刻?”殷承玉心里还惦记着今日三江商会那几个大东家要过来,昨日定的期限是午时,眼下时候也差不多了。他挣扎着要坐起身来:“伺候孤洗漱更衣,今日还要去府衙,不出意外,赈灾物资当是有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快,本就有些哑的嗓音听起来越发嘶哑。

  本是极寻常的一句吩咐,却不料薛恕忽然爆发,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按了回去,手臂撑在他脸颊两侧,身体极具压迫性地压下来:“殿下如此不爱惜身体,是要臣再眼睁睁地看着你死一次么?”

  他咬紧了牙根,眼角猩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字字椎心泣血。

  殷承玉愣住,愕然看他,却猝不及防瞧见了他眼底掩藏不住的痛楚与恐惧。

  他没想到自己的死会叫他如此痛苦。他心头骤然涌起一股酸涩,抬手想去碰他发红的眼睛。

  薛恕却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齿关没有收力,几乎要咬出血来。

  殷承玉手指痉挛了一下,没挣扎,也未曾呼痛,只静默地望着他。

  “若再有一次……”薛恕却自己松开了口,声音透着狠戾:“我绝不会再为你守这大燕江山。”

  他生来冷情,若不是为了他的嘱托,山河飘零又与他何干?

  自从窥破薛恕亦有前世记忆之后,殷承玉一直想逼他承认。可如今他当真承认了,他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他早知薛恕有心结,却不知道他的心结竟如此深。

  这样凶狠却又脆弱的神情,叫他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迟缓地疼起来。

  “我当初留你,并不是——”并不是为了大燕,只是下不了狠心杀你。

  只是话尚未说完,却被薛恕按住了唇。

  他似乎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又变得平静起来。扯过滑落锦被,妥帖地为他盖好:“殿下好好养病,三江商会那边便交给臣,臣会处置妥当。”

  殷承玉瞧着他,叹了一口气,到底妥协了。

  薛恕将温着的汤药端进来,亲自喂他喝。

  汤药苦涩,殷承玉拧着眉,又见薛恕沉着眉眼,眼中戾气惊人,到底叹了一口气,朝他招了招手:“你靠过来些。”

  薛恕依言俯身靠近。

  带着苦涩药香的唇便覆了过来。

  他睁着眼,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殷承玉,却未曾有动作。殷承玉以舌叩开他的唇齿,与他纠缠。

  薛恕到底没忍住,终于反客为主,凶狠地撕咬。

  这一刻他长久压制在心底的恶念汹涌而出,唇齿间有铁锈味蔓延,他想叫他也尝到他的痛。

  殷承玉并未拒绝,良久之后,两人气喘吁吁分开。殷承玉的指尖点过他唇上血珠,声音还有些嘶哑:“去吧,此间事了,再说他事。”

  薛恕看了他许久,起身出去。

  *

  如今他们所住的院子便是布政司衙门后头的三进院子。

  薛恕换了一身绯色蟒袍,便带着人往前头去。

  此时刚进午时,但三江商会除了周知龄外的九位大东家都已经到齐,且已经等了两刻钟。

  他们等得焦躁万分,原以为太子必定会同昨日一样晾他们许久,却未曾想刚到午时,太子身边的随侍太监就过来了。

  周知龄不在,为首的便是年纪最大性情又最为稳重的向大东家。

  向大东家起身行礼:“薛公公,我等都已经考虑好了。”

  薛恕扫过几人,在主位坐下,声音十分平静:“那便叫咱家听听诸位的诚意吧。”

  “太子殿下今日不来么?”文大东家见状问道。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殿下几次三番地接见?”

  文大东家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料这太监今日如同吃了炮仗一般。他虽然只是商贾,但家大业大,在湖广地界也是一方人物,从未被如此下过面子。顿时脸颊紫胀,想要怒声驳斥。

  可待对上那双阴翳的眼睛时,心脏顿时紧了紧,那酝酿好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薛恕并不在意他们的心情如何,他双脚分开与肩平齐,双手撑在膝上,身体微微前倾,如同盯住了猎物的孤狼,对文大东家道:“便从你先说起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狗勾:殿下欺负我,我就欺负别人。

  大东家们:????

第101章

  文大东家所经营的主要产业,正是米粮铺子。

  湖广地界的米粮铺子,若说周家占了五成,那文家就占了有四成。余下的一成方才是零散的小商户,需要仰仗周、文两家的鼻息生存。

  而且文家生意并不止步于湖广地界,文家靠着与漕运丁家的姻亲关系,米粮生意已经扩张至北方,北直隶甚至望京城中都有不少文家产业。

  三江商会其余几位大东家与文大东家的情形差不多,除了湖广地界的生意之外,在别处都各有依仗。

  这也是一旦利益起了冲突之后,这些大东家并不太忌惮周家、敢自行行事的缘由。

  今日前往府衙赴约,这些大东家们便已经做好了割肉的准备,十分有觉悟。

  “草民回去之后,已命底下人将湖广各地的存粮重新核算计数,清点出白米五千石。”文大东家是个相当识时务的人,意识到这大太监不好惹之后,身段也就低了下来,好声好气道:“这些米粮都作赈灾之用,草民也不敢漫天要价。如今市面上的白米一石需二两银,文家米铺只要一两五钱便可。”

  说完,他小心翼翼去觑薛恕的表情。

  只是薛恕面上分毫未动,看不出端倪来,他只好忐忑地退了回去。

  其余人见他说完,便也各自上前报出了可以拿出来的存货数目以及价钱。或是火炭,或是布匹,或是棉花之物,不一而足,但都是如今正紧缺的物资。

  待所有人都依次说完了,薛恕仍然不开口,几人便有些忐忑地交换了眼神,但最终谁也没敢再开口。

  在长久的静默里,薛恕轻呵了一声,野兽一般的目光依次扫过每个人,最后定在文大东家身上:“据咱家所知,文家在通城县、汉川县、华容县等十余个州县都有仓库,其中只白米存数就有五万石之数。至于这粮价……”他面上讥讽之色愈发浓重:“往年里,白米一石不过八钱到一两银。后头各地遭了灾田地减产,也不过涨到了一两二钱左右。最贵的新米也就一两五钱罢了。直到此次湖广雪灾,粮商囤积居奇哄抬价钱,粮价才飞涨到二两甚至三两银。”

  “其余火炭等物,亦是如此。咱家不点破,你们便真当咱家是傻子不成?”他面上不见怒意,语气却极重。周身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威势来。

  “这便是诸位要给咱家看的诚意么?”

  他轻而易举就道破了文家粮仓的存粮,其余人尚且不知真假,可文大东家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这存米数量,正是他叫底下人连夜统计出来的!

  文大东家心中惊涛骇浪,越发恐惧,却也不敢就此承认自己谎报数目,只搜肠刮肚地寻摸理由周全方才的话:“这、这……并不是草民有意少报数目,只是文家各地的米铺数量众多,尚需存粮的周转,核算之后,能抽调出来的就、就只有五千……”

  他的声音在薛恕的凝视下越来越微弱。

  薛恕嗤了声,并不听他解释也懒得与他掰扯,收回目光望着其余人道:“咱家体谅商铺需要存货周旋,因此只要你们存货七成,至于价钱么,便按方才所报价钱折七成算。”

  价折七成?!

  那他们岂不是只能拿到原先三成的价钱?!

  几个大东家一时骇然,更兼有怒火。

  朱大东家试图争取道:“薛公公,折七成实在太多了,咱们生意瞧着做得大,但手底下还有那么多的伙计要养活……”

  “是啊,朝廷要赈灾,我等也愿意出力,只是这去七成实在是……还请薛公公体恤!”

  事关切身利益,几位大东家都顾不上畏惧了,纷纷开口争取。

  文大东家见薛恕不语,以为是众人的反抗起了作用,也跟着道:“太子殿下爱民如子,灾民是‘子’,我等商贾便不是‘子’了么?还请薛公公给大家留一条活路!”

  他们七嘴八舌群情激愤。

  薛恕却是突兀笑了声,缓缓站起身来。

  他手微抬,便有随侍的番役立即将几人按住,一脚踹在膝弯,强制跪在了地上。

  没想到他会忽然发难,这些养尊处优许久的商人们都有些慌了神,文大东家强作镇定道:“薛公公这是何意?我等不过是对价钱有异议,并未做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吧?”

  薛恕踱步行至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饶有兴致道:“咱家这还是头一次碰到要和厂卫讲道理的。”

  他虽然笑着,但眼底并不见笑意,反而冷沉沉骇人得很。

  “不过文大东家既然问了,便叫你当个明白鬼好了。”他抬了手,立即便有番役恭敬将纸张放在了他手中。

  薛恕将之扔到文大东家面前:“这是新查出来的,文大东家可仔细看看。”

  几人听到他说“厂卫”时,身体就颤了颤。他们只知这大太监是太子身边的人,却不知他竟是东厂的人。

  即便远在湖广,东厂那些骇人听闻的行事他们亦听说过不少。

  文大东家原本挺直的腰杆不自觉地弯了些,抖着手去捡地上的纸。待一目十行地看完,已是抖如糠筛,却还是死鸭子嘴硬道:“没有证据,这都是污蔑之词!”

  先前番役去查这些人,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深挖,只查到些表面的东西,大多是些小打小闹或者见不得光的阴私,若是说作奸犯科,却还不至于,顶多起个震慑威吓的作用。

  但薛恕并未就此收手,他叫侦缉的番役继续顺藤摸瓜往下查,这不就查出了人命官司来么?

  这文大东家与其寡嫂通奸,不慎被伺候的丫鬟发现。文大东家为了遮掩罪行,将那丫鬟勒死了。等人死之后,他方才发现,这丫鬟乃是良籍。

  按照大燕律法:若奴婢有罪,其家长及家长之期亲若外祖父母不告官司而殴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杖六十徒一年,当房人口悉放从良。[1]

  这刑罚并不算重,可若是死者是良籍,情形却又不同了。杀人者当以命偿命,处斩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