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绣生
黑暗中那道模糊的人影软倒下去,轻微的动静被下方喧闹的划拳声掩盖,没有人注意到塔楼的守卫已经殒命。
应红雪再次迅速和贺山交换了位置,贺山打了个手势,便借着阴影遮掩,轻悄悄爬了上去。
在他身后,一个接一个的士兵爬上了山,藏身在草木丛或者阴影当中。
应红雪腿脚不便,不擅近身搏斗,依旧藏身在栈道的死角处,伺机放冷箭。
一百人悄无声息地上了山,贺山打了个手势,所有人便开始围向一无所知的山匪们。
这些山匪虽有防备心,但警惕却不足。
待反应过来时,贺山已经带人收割了半数人的性命。反应过来的人想要敲锣示警,但还未靠近,便被暗中埋伏的应红雪一箭毙命。
不过瞬息之间,十余个山匪就尽数解决。
贺山走到站到山崖边,俯身将应红雪一把拉上来,又打了个呼哨,传讯原地待命的人马上山。
待人马点齐之后,贺山便派人往主寨方向去探路。
主寨的情形与后山差不多,防卫都十分严密,但有一点不同,那便是山上的人手似乎并不多。
至少比起他们带来的人手,要少了许多。
以多对少,自是没什么可犹豫的。确定不是对方使的空城计之后,贺山便带人攻了进去。山匪果然早有防范,只是贺山勇猛,加上寨子里的人不知去了何处,人手才不到五百,贺山以碾压性的优势攻下了华林寨。
命人去半山腰查看被劫的粮食,贺山亲自提审了被俘虏的几个小头目,询问华林寨其他人的去向。
只是留守的小头目也说不清情况,说来说去也就是寨主带着人下了山,说要干一票大的。
贺山啐了一口:“这些瘪犊子又要去祸害哪里?”
应红雪比他想得更多一些,有个叫人心惊肉跳的猜测浮现出来,又被按了下去。她将随行的东厂探子召来:“你立即赶回府城查看情况,行事小心些,若是发现不对立即折返。”
探子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面露惊骇。
贺山皱眉道:“难道这群山匪还敢打府城的主意不成?”
应红雪摇头:“但愿是我多疑了。”
殷承玉扮做了周知龄的长随,坐在车辕上驾车,竖起的棉衣领子挡住了大半张脸。薛恕并其余五人则扮做了家丁护院,骑着马随行护卫,一路到了东城门下。
守城的山匪瞧见马车过来,立即拔刀喝止。
周知龄掀开车帘,露出脸来,将樊虎的令牌拿出来示意,对那拦路的魁梧汉子道:“蒋小兄弟,樊寨主有些急事托我出城去办,还请开个门。”
他口中的“蒋小兄弟”正是樊虎的义子,十分得樊虎信任,与周知龄也算相熟。
对方对樊虎与周知龄密谋之事并不知晓,但他时常见周知龄与樊虎在寨中议事,因此并未生疑,只掀起马车检查了内里后,便命人开了城门一侧的小门,将马车放了过去。
一行人顺利出了府城,此时外头的天色已经隐隐约约泛起了鱼肚白。
离了府城十里之后,众人便弃了马车,将拉车的马匹卸下来,一人一匹马,快马赶往凤凰山。
巧的是行到半途时,一行人正与往府城赶的东厂探子撞上。
对方看见殷承玉一行愣了一下,立即下马行礼,接着想起应红雪的提醒,道:“府城可出了事?我们攻上凤凰山后,发现寨中只余下四五百人,其余人不知去向。”
薛恕点头,却并未多说,只道:“前头带路,先去凤凰山再议。”
待几人赶到凤凰山时,天色已经大亮。
应红雪正着人清点藏在石窟中的粮食,听闻消息后出来,瞧见风尘仆仆的几人,神色就沉了下来:“果然是调虎离山之计?”
殷承玉微微颔首,又看向周知龄道:“私兵平日养在何处?彼此之间可有紧急联络之法?”
周知龄指着囤粮的石窟道:“就在这石窟里面,这石窟乃是天然形成,后来又被扩建,外头看着不深,实则里面弯弯绕绕有许多石洞与出口。那些私兵就藏身其中。”
“至于联络之法……从前是有定下过紧急联络的法子,若是寨中人外出‘抓羊’,而山上出了事,就会以三道红色烟花示警,外出的寨众会尽快赶回来。”他迟疑了下,才道:“但草民没见用过,也不确定是否有用。”
殷承玉道:“试一试也无妨,不过还得等一等岳州那边的消息。”
若是能放烟花将人给骗回来,就省了许多功夫。就算不行,等岳州卫的援兵到了,他们要拿回府城,也总有一场仗要打的。
岳州卫的人马在黄昏时分赶到。
岳州卫指挥使看到了太子印信后,亲自点了五千兵马来援。
殷承玉得了消息后,便令人放了三道红色烟花。
此时天色已晚,暮色低垂,三道红色的烟花同时在凤凰山上空炸开,醒目不已。
府城这边的山匪瞧见了那一点红色,立即便乱了阵脚。
他们已经挨家挨户搜了一日一夜,不仅没找到寨主要找的人,甚至还折损了不少人手——府衙的官兵在反应过来之后,便开始反抗了。
混战之中双方各有损伤。
这些名为山匪实为私兵的兵马,虽然占据了人数优势,作战也比散乱的山匪们更勇猛些,但说到底还是一群并未经过真刀实枪的乌合之众。
一开始有小头目指挥,他们还能听命行事。但樊虎忽然失去了联系后,小头目也乱了阵脚,急着到处寻找樊虎的下落,根本顾不上手底下的人。这些兵卒泄了士气,便开始心生退意。
如今撤退的烟花亮起,士气顿时大跌。
樊虎的义子蒋康与其他几个头目聚在一起议事,商量退还是留。
蒋康不愿违背樊虎的意愿,仍想继续找人。而且他未曾找到义父下落,也有些担忧出了什么意外。
但其余几人却更担心寨子的情况。凤凰山是他们的老巢,若是寨子出了事,那他们辛辛苦苦劫来的那些粮食以及数年的经营,岂不是都白费了?
最后结果是少数服从多数,撤兵回凤凰山。
几千山匪如同蝗虫,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留下满城狼藉。
“报!山匪已经撤出了府城,快到凤凰山下了。”前去查探敌情的斥候匆匆来报。
“指挥使那边可都埋伏好了?”殷承玉问。
“都埋伏好了,只等这些山匪一上山,就准备包饺子。”
岳州卫的兵马并未上山,而是埋伏在了山脚以及半山腰处。而山上的人马则要配合唱一出空城计,只等山匪上了山,前后夹击将他们歼了。
这一仗贺山与薛恕领兵。
殷承玉与应红雪坐于中堂等待消息。
从厮杀开始到结束,用了两个时辰。
除了樊虎义子奋勇顽抗不肯投降之后,其余残军败将看到大势已去之后,便弃刃投降。
一切尘埃落定时,已经半夜过去。
寨中灯火通明,安置俘虏,押运粮食,甚至一鼓作气剿灭望沱岭其他山匪等等,诸多事情都需要人去做。
贺山带兵往其他山头去剿匪,岳州卫指挥使带人马押送粮食回了府城,应红雪则带人正在清点寨中的财物以及俘虏人数。
等殷承玉一桩桩安置下去时,天已然又亮了。
他面上挂着浓重的疲惫,即便一盏盏浓茶入喉,仍然疲乏得厉害。薛恕审完了几个头目后前来汇报,就瞧见他眼下浓重的青黑。他蹙了眉,到了嘴边的话也改了口:“方才臣巡视寨子时,在后山发现了一眼温泉,殿下大病初愈,不宜太过操劳,不如去泡泡温泉解解乏?”
殷承玉不是个重享受之人,但眼下确实是累得厉害了,加上天气严寒,身上也一阵阵发冷。他迟疑了一下,想着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便点了头。
薛恕立即命人准备挡风的屏风与一应衣物用具,去了后山的温泉。
后山那眼温泉是处野山泉,并未被开凿出来,泉水自然冲刷形成的池子也不过四五尺宽,不算宽敞,但在这严寒的冬日里,处处都是未化的积雪,有这么一处冒着腾腾热气的温泉暖身解乏也是极好的。
薛恕叫人将屏风摆在温泉四周,挡住吹来的寒风,又将茶水与饭菜放在托盘上,温在池水中。之后屏退了伺候的下人,方才缓声道:“臣伺候殿下入浴。”
第106章
殷承玉宽了外袍,解了发冠,只着雪白中衣下了水。他寻了块凸起的平整石块坐下,水面刚好没过胸膛。
池水的温度刚刚好,不会太烫人,水汽蒸腾间,瓷白的肌肤很快便染了一层红。乌黑长发披散在背后,发尾浸在池水里,像一蓬茂密的水草,随着水波微微摇曳晃动。
薛恕在岸上,将他换下来的衣物叠整齐搭在屏风上。殷承玉打眼瞧着他背影,肩宽腰窄长腿,便又起了坏心思,懒懒开口道:“你也下来,替孤松松骨。”
反而是薛恕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眸色便深了下去,沉默地宽衣入了水。
大约是常年习武,他如今已比殷承玉高出了半个头。此时入了水绕至殷承玉身后,在略高些的石块上坐着,高度正好让殷承玉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身上。
流动的风被四面的屏风挡住,这小小一方天地里,连寒凉的空气也变得燥热起来。
殷承玉就着茶水吃了两块糕点,又不让他捏肩了,让他转到前头来:“腿也捶捶。”
薛恕又绕到前方去,替他捶腿。
垂着眼眸的乖顺模样很是招人。
殷承玉素来是知道他生了一副好皮相的,
同他不同,薛恕的相貌更具攻击性,就像天生地长的兽,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美丽野性。当他抬眸看人时,大部分人都会被他身上外露的戾气所震慑,从而忽略了他优越的外表。
只有殷承玉才有机会看到他收起爪牙的温顺模样。
定定看了他几息,殷承玉探出手拔掉了他发冠上的簪子。金冠没了固定之物落入水中,满头长发也跟着散开垂落。他的发质如同他这个人一般,更为粗硬,却极顺滑。几缕碎发被溅起的水花沾湿,贴在面颊上,中和了眉眼间的冷峻,叫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柔软。
殷承玉的指尖虚虚描绘过他的面孔,最后往下没入水中,勾住了那根在水中沉浮的衣带。
湿漉漉的白色衣带缓缓缠绕在染了绯色的葱指上,无端便多了几分旖旎。
殷承玉倾身靠近,指着他散开的衣襟,勾着唇角似笑非笑:“这会儿是个健全人了,倒也不怕被人瞧见了?”
显然是又被前尘往事勾起了不快的记忆。
薛恕抿起唇,目光避开他的视线落在水面上。他的手浸在水中,因为殷承玉靠得太近,那水草般摇曳的长发也跟了过来,若有似无地拂过他掌心。薛恕下意识蜷起了手指,将几缕黑发拢在掌心里。
“那时身上都是旧伤疤,只是不想惊了殿下。也……不愿叫殿下看到臣的残缺。”
两人本就是云泥之别,纵然得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却也不愿让他窥见更多的不堪。
这是除了没有恢复记忆的那段时日外,他第一次如此坦诚。
殷承玉神色一顿,指尖抚过他肩上的旧伤疤,这是去岁在天津卫迎击海寇时所留,虽早已痊愈,却还是留下了伤疤。
“伤从何来?”
“刚入宫时不懂规矩,受罚时留下。”薛恕不愿细说,只轻描淡写略过。
实则上一世,他背上尽是密密麻麻的鞭伤,新伤旧伤一层叠着一层,偶尔他自己对着铜镜都觉得难看厌恶,自然也不愿意叫殷承玉瞧见。
他已是如此不堪,便再受不了从他眼中窥见半点厌恶。
满背的鞭痕,都是他势弱时烙下的耻辱印记。
那时他使了银子偷偷去皇陵看殷承玉,却发现他放在心上的冷月跌入泥潭,受人践踏。他决心要助他,于是回宫之后,几经思量,便设法从直殿监调去了西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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