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绣生
他控制不住地想去见他,想要离他更近一些。
无人的偏殿里,他特意去寻他,而殷承玉似乎也有意在等他。
他仿佛特意换了一身体面些的衣裳,只是泛白的色调,依旧透着掩饰不住的落魄,处处都在彰显着,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尤其是薛恕一身尊贵鲜艳的绯色蟒袍,越发衬得他的处境凄凉。
经年之后,两人终于站在一处,却已是物是人非,境遇颠倒。
天之骄子跌落尘埃,无人来问。
而他自泥潭深渊里爬出来,心狠手辣,不折手段,终于手握大权,成了世人口中的权阉、奸佞。终有一日不得好死。
他费尽心机,跋山涉水,终于一步步走到他跟前。一切好像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他们之间仍然隔着千山万重,彼此看不分明。
甚至殷承玉看向他的眼神,与旁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在他眼里,是弄权的奸佞,是卑贱肮脏的阉党,也是能利用的刀。
故人相逢不相识,他独自欢喜期待。而殷承玉满身孑然,倾尽所有与他谈条件:“只要督主能助我重回朝堂,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薛恕被他孤注一掷的决然眼神刺痛。
戾气源源不断自胸口涌出,叫他想要杀人。
但他怎么会伤他?
于是他笑了声,故意问他:“什么条件都行?”
殷承玉迟疑一瞬,颔首,亲手放出了他禁锢心底的野兽。
凶狠的兽类破闸而出,咬住他的脖颈,品尝到了鲜血滋味,也接受了他的条件。
雪白的脖颈上落下的鲜红咬痕,如同契约。
自此,他陪他短暂沉沦泥沼,而他做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为他斩除一切障碍,万劫不复,虽死不悔。
……
薛恕醒来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他摸索着握住胸口的玉戒,重重喘息。
梦境中的一切都太过真实,那种暴戾而疯狂的情绪裹挟着他,叫他控制不住想要摧毁,想要拖着殷承玉一道沉沦。
那种情绪太过浓烈,叫他即便脱离梦境之后,依然惊悸不已。
他无法想象出那样尊贵骄傲的人,在被折断了羽翼、打落泥沼之后,会是何等模样。
薛恕紧紧攥着玉戒,直到冰凉的玉戒染上了微暖温度,他焦躁的心绪才逐渐平静下来。
他重重吁出一口浊气,将玉戒妥善地放了回去。
回想起梦里那道孑然身影,满心戾气便有些控制不住。
他无法容忍唯一的雪色被染黑,即便那人是他自己,也不行。
*
薛恕收拾妥当去寻殷承玉时,才知道他已经出了城。
有温泠居中劝说调和,土地庙里那些病患今日都被妥善送到了疠人所去。一大早太医以及其余大夫就已经前往疠人所为病人诊治。
与此同时,城门处的救济棚也搭了起来,不仅有人布施粥饭,还发布了招工告示。凡是身体康健之人,都可参与城外疠人所以及善济堂的修建,每人每天除了应有的食物外,还能领到十文工钱。
薛恕赶到时,城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
最外围是派发遮脸布巾的官兵,凡是前来排队的百姓,都要领一块布巾蒙住口鼻。另还有十数名大夫坐诊,凡是上前诊脉之人,皆可往后去排队领两个馒头并一碗菜粥。
诊脉之后,若是身体康健者,愿意的还可去招工处揭榜。若是身体不康健的,则分染疫和非疫。染疫者则送往疠人所隔开救治;没有染疫但生了病的,可前往善济堂领取药材治病,病症痊愈后便可自行离开。
薛恕过去时已经过了午时,城门处听闻消息聚集而来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
有胆子大的已经迫不及待排队去诊脉领粥饭,也有的仍然还在犹豫观望。
为了打消百姓顾虑,殷承玉还特意安排了嗓门大的官兵不断重复吆喝,尽量让所有百姓都知道如今周为善已经下狱,太子代表朝廷来赈灾了,不会再随意烧死病患。
殷承玉站在城门上,看着下头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展开,眼中露出了些许笑意,侧脸对身旁的布政使荆卫山道:“府城赈灾如今卓有成效,日后其余州府,便效仿太原行事。只要染疫之人不再增多,广招天下名医,总能想办法研制出治愈之法,山西之危便可解矣。”
荆卫山连连应是,看着下头井然有序的状况也颇为感慨唏嘘,神色间也振奋起来。
他任山西布政使这些年,无功无过谈不上功绩,更没有雄心壮志。有周为善这个势大的巡抚在上头压着,好事都是周为善的亲信去办,坏事全是他们这些人的,也习惯了得过且过的混日子。
可这些天来,他在太子殿下手底下当差。太子处事松弛有度,赏罚分明。下臣按照拟定出来的框架一条条施行,如今再看着努力得来的成果,多少有些与有荣焉。
想当初科举入仕时,谁又没有抱过效忠朝廷造福百姓的雄心壮志?只是满腔热血到底在无望的前路里渐渐凉了下去。如今跟随太子,他仿佛又找回了当初的热血澎湃。
其实他不过才四十六岁,离着致仕之年尚有二十四年。
不求入内阁封侯拜相,只要兢兢业业,日后再进一步并不是没有可能。
荆卫山领了命,便匆匆下了城楼,去命人往各州府传令去了。
殷承玉背着手看城楼下的百姓,余光分了寻过来的薛恕一丝:“休息好了?”
这些日子薛恕不仅四处奔波,还要兼顾伺候他,日日睡得迟起得早,估计也累的不轻。今日一早没见着薛恕过来,他也没让人去叫。
薛恕还没从梦中摆脱出来,此时看着他,便忍不住将他与梦中对比。
怎么看,都还是如今这个人叫他欢喜。
大燕贵公子,气盖苍梧云。
冷月需在天上,才能照亮冥夜。
“谢殿下体恤,已休息好了。”薛恕敛眸应道。
“那便随孤回官署一趟吧,下头来报,大同来了急报。”殷承玉自他身侧经过,宽大的衣袖扬起来,一刹那与薛恕的衣袍纠缠,又很快分开。
薛恕目光定了一瞬,很快便跟了上去。
回了官署,送信的兵士已经等候在堂中,神色惶恐焦急。
“发生了何事?”
殷承玉接过信件,边说边拆开了信件。待看清内容之后,脸上残留的笑意便尽数沉下了下去,他将信件重重掷在桌案上,声音发冷,几乎有些咬牙切齿:“荒唐!”
薛恕拿过桌上的信件,看过一眼,脸色也难看起来:“臣这就带人去追,绝不能让这些病患流入其他地方。”
——大同总督急信:因近两日有流言说太子调兵封锁整个山西,准备屠城以绝后患。大同灾民于昨晚冲破了士兵的防线,往相邻的陕西和宣府等地逃去了,其中还有不少染疫病患。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我必然不会对殿下做梦里的事。
大狗:废物:)
PS:“大燕贵公子,气盖苍梧云”原句出自李白“大梁贵公子,气盖苍梧云”。
第40章
往陕西和宣府等地逃窜的百姓约有数千人。
官兵没敢硬拦,竟让这些百姓冲破了防线,逃往他处。
“必须将人截下来,一旦让这些染了疫病的百姓逃亡他处,后果不堪设想。”殷承玉面色阴郁,眼底满是怒意:“薛恕带人往陕西方向拦截,孤亲去大同府。”
时间紧迫,薛恕领命之后便立即带了人往陕西方向急奔而去。而殷承玉则同时出了太原府城,赶往大同府。
策马疾驰将近三个时辰,殷承玉赶到大同府府城时,就发现大同与其他州府极为不同的气氛。
其余州府的百姓亲身经历过周为善的暴行,一开始几乎不敢在白日里上街,行事也多有躲藏。但如今观大同府,却是所有百姓都走上了街道。他们缓慢往同一个方向走去,神色间有畏惧有不安,也有掩饰不住的愤怒。
“那个方向是蔚县,处于大同和宣府的交界处。”殷承玉勒住马,遥遥看了一眼,没有入城,又直奔蔚县而去。
蔚县在大同府最北边,与北直隶所属的宣府交界。
山西东面有高山阻隔,南下又需经过太原府城等重重关卡,这些灾民便尽数往西南边交界的陕西与北边交界的宣府逃去。
殷承玉带人赶到时,就见蔚县边界上重兵陈列。
但被挑起了恐慌和怒火的百姓此时并不畏惧这些士兵,已经开始有人不断冲击防线。这些驻守的士兵大多是山西籍贯,此时面对群情激愤的同乡百姓,犹豫迟疑之间,便逐渐有了败相。
百姓们聚集在一处,不断往前冲击。而兵士们却有所顾忌,只能不断后退。
殷承玉策马上前,大同总兵蒋孝文瞧见他,连忙擦着汗迎了上来。
“殿下,此处危险,还请去县衙里稍坐。”
他微微躬着身体,不断抬袖擦着额头上汗珠,眼神却不断瞟着后头激愤的百姓,一副担忧焦急却又无计可施的模样。
殷承玉原本心情就极差,此时再见一府总兵、掌管边境数万军权的大员遇事竟如此不堪,表情便彻底阴沉下来:“孤去了县衙,这些百姓你当如何?”
蒋孝文迟迟疑疑地说:”这些百姓也就是闹一闹,等时候长了,自然也就散了……“
殷承玉冷笑一声:”时候长了也就散了?你可知这些百姓里有多少染了疙瘩瘟之人?若是日日如此聚集,别说这些百姓,这些驻守士兵可会染病?这些驻守的士兵染了病,可会在军中传开?届时我大燕边境的将士折在疫病里,外敌来犯时,谁来抵御?“
蒋孝文显然没有想到这层,他愣了一下,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
他原本只是个副总兵,因为原先的总兵乃是巡抚周为善的亲信,在周为善下狱之后亦被牵连,他这个副总兵才终于熬出头,顶了缺。
只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扬眉吐气,便遇上了灾民暴动。
蒋孝文连连擦汗,却只能说:“是臣考虑不周,请太子殿下恕罪。”
形势危急,总兵却偏偏不堪大用。殷承玉只能亲自顶上。
他策马到了防线后方,看着神色迟疑的将士们,叫来了旗手。
“传令下去,竖盾,弓箭手准备。但凡有强行突破防线者,格杀勿论!”
旗手被他话语中的冷酷惊住,却不敢违抗,交叉晃动旗帜,打出旗语。
防守的将士们接收到命令,很快重新布防。步兵竖起盾牌,弓箭手在其后,拉弓搭箭。闪烁着寒芒的箭头悬起,箭尖指向前方的百姓。
激愤的百姓们被忽然变换的阵型惊住,再看见自盾牌缝隙里露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森冷箭矢。下意识慌乱地往后退。
短暂的慌乱和沉寂之后,有人大喊道:”太子要屠城了!杀人啦!“
因为弓箭震慑而短暂沉寂的难民们,在极致的恐慌下,又燃起了怒火。
他们又开始尝试着往前,动作甚至比先前更加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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