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妾在山阳
谢识衣没有看他,平静道:“嗯。”
言卿得到这个回复难以置信:“就一个嗯?!我说你吃醋你就回我一个嗯?!”
你当时那么别扭,现在就没有一点秘密被拆穿的羞耻之心?!
竹筏行至洞口。天光从外面照了进来,谢识衣现在身受重伤,衣衫殷红如血,他看着洞外丛生的水草皱了下眉。
言卿咬牙憋气,凑过来:“不行,你有琉璃心一下子能看穿所有事,我却被你蒙骗鼓里那么久。这不公平。”言卿兴致勃勃:“幺幺,你这两百年暗恋史跟我说说呗。”
谢识衣抿唇,一下子转过身来,他之前被言卿接二连三吻出的欲火现在还在血液深处,摩擦着理智。
谢识衣眼眸深沉,用手指抵住言卿的唇,同时也让他不靠近。
言卿:“唔?”
谢识衣的声音低沉微哑:“言卿,你既然没准备好,就不要招惹我。”
“否则你会后悔的。”
明亮的天光自他眉宇间流泻而过。谢识衣忽然轻轻的一笑,他脸色苍白更显得唇色艳眸色深,冰雪消融,春色无边。
谢识衣淡淡说:“希望你跟我彻底坦白时,也能像现在一样喋喋不休。”
说完,似乎是真的怕自己失控,站起身来往洞外走去。红色的衣袍掠过竹筏,掠过黑水,背影逆光仿佛被勾勒出一圈清辉。
言卿:“……”
言卿:“?”
谢识衣,这就是你对你夫君说话的态度!
言卿自己心结没解的时候,犹犹豫豫放不开,因为自己不痛快。现在跟谢识衣确定心意后,从小就有的兴趣死灰复燃。
他是真的很喜欢去找谢识衣的底线。
“你的暗恋史就那么见不得人?”言卿也起身,顺便用激将法:“谢识衣你是不是专门有个房间,就是用来收集我的画像和我的东西,不会吧,真的啊?”
竹筏被密密麻麻的水草拦住,言卿站起身才发现蹲久了,腿也麻了,加上他现在颇有点得意忘形,于是边走边说一个没注意,被水面上的浮藤绊了一跤。他人往前扑,谢识衣立在洞外,愣住,快步过来接住了他。落入谢识衣怀中的一刻,隧道外铺天盖地的光落下来,水草中各种细细密密的虫子蝴蝶飞出。
言卿闻着那冷淡清寒的味道,笑个不停,他顺势凑过去,拖着嗓音,放低声音,跟撒娇一般问:“幺幺,你跟我说一下你闭关的一百年都去做了什么呗。”
谢识衣:“……”
谢识衣缓缓闭了下眼,深深浅浅地呼口气。终究是没有办法,牵过他的手,带着他走出黑水泽,声音淡若飞雪:“真的那么想知道吗?”
言卿:“嗯对啊。”
谢识衣自十方城回来就直接闭关一百年,还是在他刚刚接管仙盟的时候,整个上重天都在猜测原因,他其实也在好奇。
谢识衣说:“我在你死后,无情道就碎了。”
言卿早就知晓还是心一颤,回握住了他的手。
谢识衣抿了下唇,其实对于他而言,讲述已经过去的事就是废话。但是言卿想听,他也不介意全盘托出。
“自十方城出来后我灵气全无,闭关只能从练气入体开始重修。我在南斗神宫得了传承,即便不修无情道,修炼也很快,不悔剑可以固元,我最开始给自己的时间是六十年。”
言卿疑惑:“六十年?!”
谢识衣垂眸道:“嗯,六十年后出关,然后去沧妄之海找到魔神。”
言卿瞳孔一缩:“你找魔神干什么?”
谢识衣平静道:“我那时以为你是魇。魇的根源是魔神,我在想,可能他有办法将你复活。”
言卿:“然后你闭关了一百年……”
“对。”谢识衣点了下头,轻描淡写道:“结婴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
言卿又沉默。想起了玉清峰谢识衣对他结婴之事的万般慎重。
他曾经以为谢识衣对于碎道重修的经验都来自于忘情宗藏书楼的古籍。没想到,每一步每一关都是他亲自经历。
因为担忧他结婴,甚至甘愿伪装陪他下山,身为仙盟盟主去做一个最基础的除魇任务。
言卿涩声问道:“你结婴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谢识衣沉默一会儿,道:“我结婴的时候,看到红莲之榭,你跟我说先睡一觉。”
——先睡一觉吧,谢识衣,醒过来什么都结束了。
谢识衣眼底毫无笑意地笑了下,没有去细说那止步元婴一次又一次碎丹重修的四十年,只道:“我闭关后,便想着先从紫金洲入手。当时紫霄之死,牵扯到的是浮花门和秦家,于是我去了回春派。”
言卿闭眼又睁开,一直以来不愿去说的东西,事到如今也终于无法掩盖。
他喃喃说:“谢识衣,幸好我跟着你去了南泽州。”
“你不该去找魔神。”言卿笑了下,轻轻说:“要找也是我去找。当初沧海海底,寄生于我身上的,根本就不是魇,而是……魔神。”
第81章 障城(七)
言卿说完魔神两个字,便去看谢识衣。
谢识衣显然也僵了片刻,轻轻握着他的手,点了下头。
言卿从他沉静的眼眸中得到安抚,笑了下,继续说:“南斗神宫外她一直在蛊惑我。她让我觉得你很讨厌我,恨不得杀了我,就跟我讨厌她一样。魔神想占据我的身体,让我听她的话成为她的傀儡,不过她最后还是失败了。”
“我在魔域的一百年,魔神经常会出来,拿各种东西诱惑我。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想跟你说这件事吗?”
“因为谢识衣,其实我也不是没动摇过。”
言卿勾唇一笑,桃花眼中满是灿烂的笑意,眉目如画,摄人心魂。
言卿揶揄地说:“幺幺,你还真是美色误人啊。”当初在暗处滋生的绝望心思,现在终于可以明明白白展露在阳光下。言卿眼睛一弯说:“她说只要我变强大了,就可以把你囚禁在身边,让你眼里只有我,我居然有点心动。”
谢识衣闻言,轻轻地一笑。山洞外是一片翠绿山林,空山新雨万物初霁,两人并肩走在路上,风吹落满树白花,春色盎然。
言卿见他这样不以为意,反而有些较劲起来:“你笑什么?魔神口中的囚禁可不是当初十方城我对你那些小打小闹。谢识衣,你真该庆幸我一直保持理智,否则你早就在长长久久在魔域陪我了。”
谢识衣平静道:“那我还真想你对我不要那么理智。”
言卿一愣,心脏骤停。
谢识衣伸出手,为他拂去鬓边的一朵花,垂眸笑着说:“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说出来。可能……”谢识衣顿了下,声音放低:“也正是我对你想做的事。”
言卿的脸颊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热起来,不自在的偏过头。他的发丝有几缕擦过谢识衣的指间,春光烂漫里,暖意好似遍布四肢百骸。
言卿清咳了声又重新调整好心绪,他笑着说:“怎么,你想过囚禁我?”
谢识衣淡淡道:“嗯。”
言卿:“什么时候啊?”
谢识衣道:“闭关百年的时时刻刻。”
言卿没忍住笑出声:“你身边的人知道你这么道貌岸然吗?我一个魔域少城主都不敢多想,你一个正道魁首,居然时时刻刻在想。”
谢识衣并不打算隐瞒,直言道:“因为你一直在离开。”
言卿听完一愣。他做事本就随心所欲,现在心潮起伏于是也就直接出手扯住谢识衣的袖子。等谢识衣回身,认认真真地仰起脖子吻上他的眉心,然后带着笑郑重认真地许诺:“幺幺,这一次我一定不会不告而别。”
谢识衣眸色幽深,握住他纤细的手腕,说:“如果你食言了呢。”
言卿说:“那就惩罚随便你定。”
谢识衣点了下头:“好。”
谢识衣的表现很从容镇定,让言卿在说有关魔神的事时也稍微心安,不再那么抗拒。
言卿道:“我跟魔神打交道一百年,却从来没搞清楚过她到底是什么。”当然很大程度上,是言卿根本就不想和魔神交流。毕竟跟万恶之源打交道稍有不慎就会下地狱。
言卿说:“魔神的眼睛是绿色的,比我见过的任何一种绿都要纯粹,她就是一团黑雾,可以幻化成任何东西,没有性别也没有年龄。淮明子说魔神是诸神恶念,我觉得是对的。万年之前,与其说是九天神佛和魔神同归于尽,不如说是他们和自己的恶念同归于尽。幺幺,当初在飞舟上我问你魇是什么,你就说是恶。你也早知道一些事情对吗?”
谢识衣对他并没有任何隐瞒,点了下头。
“有人告诉我,魇是另一个自己。”
言卿失笑,即使了然又是叹息:“果然如此。魔神死前也跟我说,每个人体内都要魇,就像影子一样永生永世无法摆脱。”
谢识衣扯唇淡淡一笑,说:“跟我说这话的人是徐如清,上一届仙盟盟主。”
“徐如清?”
言卿愣住,隐隐约约感觉一个关于仙盟的秘密要在自己面前展开。他其实当初就好奇,为什么谢识衣会在一百年前当上仙盟盟主。九重天修为比他高的有,资历比他深的有。九宗三门虎视眈眈,哪怕他青云榜夺魁,在镜如玉等人眼中也不值一提。是谁让他当上盟主、入主霄玉殿——总不可能是一群人推选的吧?
谢识衣说:“徐如清死前把千灯盏交给了我,却要我以后不要插手人间事,他说魇是除不尽的。因为旧的死去,新的又会再生。”
言卿皱眉:“徐如清?我来上重天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太奇怪了,一个死去直接让天下动荡、改变年号的人,在上重天却从来没听过有关于他的任何事。
谢识衣点头,淡淡说:“这就是徐如清想要的,他死后一切都烟消云散。”
“我就见过徐如清两次。”谢识衣说:“两次都在霄玉殿。第一次我破化神时,他传令忘情宗要我过去。他只问了我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问我现在多少岁,第二个问题问我愿不愿意当仙盟盟主。”
言卿一愣:“他以前认识你?”
谢识衣皱了下眉,说:“他很了解我。”
“第二次见面就是他即将羽化时。他还是坐在重重帘幕后,隔着霄玉殿的长阶,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他跟我说,以后我把霄玉殿当做一个修行的地方就好,人间的事不要再管了。”
霄玉殿的灯火总是通明,沿着白玉石阶层层往上,煌煌冷光照不穿魄丝纱幔。所以他也从来没看清上一届霄玉殿主的样子。
只知道第一次见面时,那人的目光一动不动看着他。徐如清对他没有恶意,却也没什么善意,目光像是生锈染血的钝刀,透过他隔着遥远时空看着某个人。在清冷空旷的霄玉殿,徐如清的声音也温醇如酒,笑着问他:“你叫谢识衣对吗?”他从容道:“识衣,你如今多少岁了。”
谢识衣身负南斗传承,并不害怕徐如清,只是站在阶前,冷冷淡淡回望。
徐如清好似不介意他的失礼和冒犯,咳嗽一声后笑了笑。紧接着,便问出了那个问题,问他愿不愿意当仙盟盟主。
言卿说:“徐如清的来历你调查过吗?”
谢识衣:“上重天关于他的一切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但我在霄玉殿发现一些线索。徐如清来自紫金洲。而且我从一堆粉末中复原了一颗照世珠,珠子定位的方向是障城。”
谢识衣一字一字道:“徐如清,百年前,一直在看着障城发生的事。”
障城。言卿经历魔神的事后,已经很少会震惊什么了,现在只是担忧地看向谢识衣,低声道:“你有猜过他的身份吗。”
谢识衣轻描淡写说:“猜过,现在去障城,就是确认一些事。”
言卿不说话,好像又回到了阴雨绵绵的障城。当初乞丐拿着玉佩找上门时,整个障城陷入一场对天之骄子落井下石的狂欢之中。
狸猫换太子的丑闻在坊间流传,他们传到最后认定谢识衣只是个低贱的剑仆之子。
可是真的吗?一个人间剑仆,真的生得出天赋震惊整个上重天的天才吗?
其实当时确定的只有谢识衣不是谢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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