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妾在山阳
玉清峰寒池的水开始逐渐褪去温度,越来越冷。
言卿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可回忆里却是烈火肆虐。
于是这一冷一热交替下,他五感错乱,竟然忍不住身躯战栗。
丹田内的金丹已经开始慢慢消融,隐约显现出一个元婴的形状。灵力丝丝缕缕绕在元婴身边,谢识衣说重新结婴时,破“本我”会很痛,果不其然,痛得他整个人都在发颤。
灵魂犹如被一根线死死勒紧,再割裂。抽丝剥茧,五内如焚。
但对于言卿来说,身体上的疼痛倒是其次的。
最难以忍受的,是结婴会逼着让他去回忆十方城大火中死去时的一切不甘,一切失落,一切遗憾。
谁又能从容赴死呢?
他当然不甘,不甘就这么死去。
他当然失落,失落没能到上重天去看一眼。
他当然遗憾。
遗憾这一次分离,居然又没有跟谢识衣说一声再见。
他在十方城里的时光充满诡谲冰冷。各怀鬼胎的人,闪烁不安的眼,鲜血残尸,白骨□□。唯一的温柔旧梦,好像就只有人间和谢识衣呆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从赌坊回登仙阁的那一天,火烧云挂在天边,晚霞浓烈地像要烧起来。
谢识衣。
谢识衣。
言卿的手在池水中颤抖得不成样子,睁开眼,暗红的血色从瞳孔开始扩散,遍布整个眼白。他精神极度紧张,手指在水中弯曲抽搐,凝聚起天地间的灵气,毫无节制吸入体内——恨不得用自残来缓解这种痛苦。
意识极度错乱里,言卿听到谢识衣微微错愕,有些情绪失控的声音。
“言卿。”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冷意卷过天地,满林的梅花簌簌飘落。
言卿只感觉一抹冰冷的气息转眼靠近,紧接着,有人在水中握住了他颤抖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间,化神期浩瀚的灵力源源不断注入他体内。
枯涸的脉络若久旱逢甘霖,缓解了烧灼般的痛苦。
“言卿,不要去想。”
谢识衣在他耳边轻轻出声。
他跟着他步入寒池中,墨发与墨发交缠。言卿抬头,瞳孔中的血色慢慢散去。隔着水雾梅花,看向前方谢识衣的脸。熟悉的面容和眼神,让他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梦是真。
谢识衣的声音格外温柔,跟安抚一般,安静说:“言卿,不要去想。”
“都是假的。不要去想,都过去了。”
言卿的思绪也被他平和的声线渐渐抚平。眼珠子愣怔地看着他,脑海里疼痛难忍,想的却是:那这是真的吗?
他想伸手去碰一碰眼前的人,可是抬起来的瞬间,才发现自己与谢识衣的手紧紧握着。
混乱交错的红线湿漉漉沿着两人的手腕,曳到了池水中,随梅花沉浮远去。跟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样,错综复杂。
是恩是仇,是敌是友,是爱是恨。
在那红尘摸爬打滚,籍籍无名的年少岁月里。
是提防是信任。对方到底是一经不备就会杀掉自己取而代之的恶鬼,还是无话不说走过无数生死起落的知交。
谁又说得清呢。
两次分离都太过仓促,就跟初遇一样仓促。
来不及告别。
也来不及想清楚这一切。
言卿突然轻轻地笑了,可能是太痛也可能是这雾气太重,他眼中居然有些朦胧。看着谢识衣的脸,也如雾失楼台、月照迷津。
“什么都过去了。”他轻声说:“谢识衣,哪些过去了呢?”
谢识衣微愣。雪色衣袍漱冰濯雪,他从来疏离的神色,好像这一刻稍微露出一丝裂痕。
言卿看着他,平平静静说:“其实我不知道我怎么重生的。”
“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百年后了,跪在回春派的祠堂里。”
言卿笑了下,又道:“令牌和婚事都不是我提的,但我还是留了下来。”
“谢识衣,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上辈子穿越过来时,虽然失去全部的记忆只保留七岁的心智和脾气。但现代的很多画面,有时都会莫名其妙浮现。言卿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好在谢识衣小时候性格孤僻锋利,特别招人恨,跟他见面就吵架,直接把言卿那种初临异世的惶恐孤独都给气没了。
言卿继续说:“十方城在大火中毁尽,淮明子也死了。”
“我没了恨的人,也没了想杀的人。”
“嗯,我还恢复了段离奇荒诞的记忆。”
关于《情魇》这本书的,不过说出来,你肯定不会信。
言卿勾起苍白的唇,散漫地笑了笑说:“谢识衣,你问我的那三个问题,其实答案都很简单。”
“不离开回春派,因为想见见你。好像这世上,我现在也只认识你一个人了。”
“装疯卖傻,因为不清楚我们之间是敌是友;随意伪装,因为感觉反正也骗不过去。”
“那个问题重要吗,当然重要啊。”
言卿说完,没忍住笑起来,但他现在元婴刚刚重塑,从大脑到四肢百骸都泛着痛意。或许也正是如此,才会随心所欲在谢识衣面前说这么多吧。他们之间看似最不设防,可又最设防。只有这样意识不清、半梦半醒,才敢流露一丝真实。
谢识衣一直没说话,愣愣听着,仿佛一尊没有烟火的玉雕。
从来琉璃般冰彻的眼眸,现在好像没回过神,视线迷茫安静。
言卿接着说,自嘲道:“怎么能不重要呢?连一句朋友都不敢说,只能道声故人。我们这样的关系,你又为什么帮我?”
梅花飘入池的声音很细微。
玉清峰常年落雪。大的雪花晶莹冰冷,棱角折射出天地的寒光。小的雪花如星如絮,纷纷扰扰落满青丝。
言卿丹田之内的金丹终于彻彻底底崩析,融合,成了个紧闭双眼的婴孩。灵气四溢,流光璀璨。结婴成功的瞬间,痛苦回潮,急骤又剧烈。他脸色煞白闷哼一声,身体往前倒。
谢识衣几乎是瞬间,伸手扶了一下。
言卿下巴抵在了他肩膀上,喉间溢出腥甜的血,浑浑噩噩想:他上辈子洞虚破化神时都没那么狼狈过。
他嘀咕:“怪不得你那么慎重,重新结婴果然很遭罪啊。”
言卿睫毛颤了颤,感觉视线昏昏沉沉,郁闷地说完这句话就打算睡过去。
而谢识衣用灵力为他将每一条脉络都探察过后,忽然开口,语气跟这梅林落不尽的雪般,听不清喜怒,说话却很清晰:“你问我为什么帮你?因为不想你之后再不告而别。”
言卿愣住,手指下意识抓了下谢识衣的衣袍。
谢识衣当初以问作答逼得言卿不说话,没想到时过境迁居然又耐下性子,重新将旧事提起。
他像是自嘲地低笑一声,垂眸为言卿疗伤,说:“这一次,我应下那桩婚事,带你回玉清峰。上重天九宗三门视你为眼中钉,你修为没恢复,寸步难行,只能留在我身边。离开,总会给我一个理由的。”
言卿听完这话,愣了很久,到最后居然想笑。想笑也就真的笑了,伏在谢识衣的肩膀上闷声笑半天。
其实这是最符合谢识衣性子的答案。谢识衣如今是霄玉殿主,表面清风霁月圣洁无暇,心思却危险冰冷深不可测。从重逢时轻描淡写的套话和后面镜如玉等人对他的态度就能看出。
不过,一开始可能真是这个充满算计的想法。
但后面的相处,他敢肯定,这种想法只占了很少一部分。
言卿笑够了,道:“哦,所以为了一个有理由的告别。你日日夜夜陪我修行,屈尊降贵到清乐城,现在还进来寒池助我元婴?”
谢识衣:“……”
言卿说:“幺幺,那你求知欲好奇心很重啊?”
谢识衣瞥他一眼,没说话,沉默地替他将丹田内杂乱的灵气捋顺。
言卿还不肯罢休,吐槽说:“你这性子还真是从小到大的别扭。承认一句对我旧情难忘很难吗?”
谢识衣藏于雪袖中的手一颤,又慢慢收紧,垂眸,漫不经心道:“旧情难忘,我们什么旧情?”
言卿莫名其妙被虫蛰了下,他很快眨眨眼,笑道:“什么旧情?谢识衣,其实当初我在十方城还挺想你的。”
“可能你上辈子很恨我,巴不得我赶紧魂飞魄散。但我……”言卿犹豫片刻还是洒脱一笑。
既然重生了,那就把上辈子到死都没说出来的话说明白吧。
“但我,当时是真的把你当做很好很好的朋友来这。你是我九重天,唯一认识的信赖的人。”
谢识衣睫毛覆下,心里欲生的藤蔓被灰烬霜雪掩藏,面无表情,没说话。
言卿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跟谢识衣一直是吵架和互怼多,难得一次流露心意,结果谢识衣居然是这不冷不热的表情?
不得不说,言卿有些受挫,愤愤的咬了一口谢识衣的肩膀泄愤。
谢识衣摁住他头,几不可见皱了下眉:“你属狗的吗?”
言卿没好气:“我属什么你不知道?”
谢识衣唇角讽刺一勾,下意识想说句什么,但落到言卿结婴完后虚弱苍白的脸,又沉默着移开视线。没说话,抱着他离开池子。
他起身的瞬间,那些潮湿的水气消散,雪衣墨发不染纤尘。言卿湿漉漉的头发也变干,柔顺舒适贴着脸,暖流漫过四肢百骸。连雪地梅林的风,似乎也变得绵长温和起来。
他现在很清醒,暖风熏得更是困得不行,道:“话说回来,结婴虽然确实很痛,但也没你表现的那么难啊。我都化神期了,不至于结个婴还失败吧。”
谢识衣没说话,视线望向前方的梅花落雪。
玉清峰飞鸟难越,处处是神识,处处是杀机。擅闯入此地的人,只会死无全尸。血腥和杀意都压在皑皑白雪之下,就像他的那些过往,雪覆无痕。
将言卿放回厢房床上,又布下阵法后,谢识衣转身往主殿走去。
走廊上,一片梅花落到他面前,轻飘飘于他指间碎落。
他的语气也淡若飞雪,带着似有若无的讥笑。
“……结婴失败么?”
谢识衣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在上重天都是天之骄子。从元婴到大乘,从大乘到洞虚,从洞虚到化神。在旁人眼中,这之间的每一步都是难以跨越的天堑,困住多少人千千百百年。可于他而言,好像就是睁眼闭眼罢了。
世人关乎他的赞言很多。
说他站在青云榜遥远的尽头,身为天才,永远不会有凡夫俗子的烦恼。
所以。
没人知道,在闭关的那一百年里,他从金丹到元婴,结婴失败了数千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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