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仙尊少年时 第84章

作者:妾在山阳 标签: 仙侠修真 甜文 穿越重生

  他安静问道:“可谢识衣,你我之间,还能有什么呢?”

  他说完之后,就什么都在意不到了,大脑空茫茫,心脏空茫茫,如同被剥夺七情六欲的孤魂。

  看着谢识衣直起身体,用手指擦去剑上的血。看着他穿行风雪,一步一步走向蜃龙,不悔剑入蜃龙眉心的一刻。蜃龙没有反抗,明黄的眼眸恭敬又乖顺地看着谢识衣。自愿将最后一丝龙息,交由主人。

  龙息汇于不悔剑尖,又涌向言卿体内。神龙陨落的一瞬间,天崩地裂,即便是谢识衣也遭到了反噬,吐出鲜血。可真正的恶战在后面,龙宫倾塌,一直觊觎此处的骨鸟如黑云齐聚,浩浩荡荡朝他们攻击过来——

  言卿获得身体的瞬间,什么都没来得及顾上,已经先与那些骨鸟陷入了战斗。

  毕竟谢识衣那时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无力招架。

  言卿捡起地上的白骨为剑,护在他身前。

  等将一切危险诛灭,他脸上、身上全是伤全是血。

  蜃龙死去,魔神又重新从黑雾中走了出来,她颇为诧异说:“居然还真叫他得到龙息,给你重塑了身体。”

  言卿没说话。一直骨鸟不知从何处飞来,骨翼上带着一条很长很长的红线。言卿弯下身,拿起那条线,缓慢将黑色的长发束起。

  魔神幸灾乐祸说:“言卿,谢识衣现在受了重伤,你不杀了他吗?错过了这次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他现在帮你就是头脑不清醒,顾念以前的事,等冷静过来,想杀你时,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言卿没有理他。

  风雪蜃境烟消云散,变成神陨之地的旷野,处处都是白骨。

  永夜无声。

  言卿束发转身,深深的吸了口气,步伐一步一步往前走。

  心里对自己说:

  别看,别回头。

  *

  浮花门镜湖的水很深、很冷。言卿不断下坠,手腕上的魂丝上漂,最后被锋利的水草隔断,血玉珠咚地滚落,血玉珠落入海底的瞬间。

  汀澜秘境外。

  问情宫。

  谢识衣指尖的蜂鸟顷刻粉碎!

  虞心在下方愣住:“盟主。”

  谢识衣雪衣逶地,安静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他不说话时总是让人想到山巅雪寒空月,清清冷冷,无尘无垢。虞心小心翼翼地问:“盟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识衣坐霄玉殿百年,喜怒哀乐早就收敛得滴水不漏,他起身,平静说:“我要入汀澜秘境一趟。你帮我传令给其余人。我没出来前,不要轻举妄动。”

  虞心愣住:“啊?汀澜秘境……您不是说,秘境内任何事都不得外人干预吗?”

  谢识衣的手中慢慢汇聚成不悔长剑,他语气凉薄:“外人?”他低笑一声,漫不经心道:“你去告诉镜如玉,这次的青云大会,我也参加。”

  虞心:“……”虞心现在才想起来,盟主现在还未满三百岁,完完全全有资格参加青云大会。

  谢识衣知道言卿出事了。

  血玉珠上覆盖有他的神识,只要他愿意,言卿身边的任何情况他都能感知。

  他手里有很多情报,或大或小、蛛丝马迹,全都指向别有用心的秦家。

  甚至他觉得,秦长熙应该会很高兴他做出这个举动。

  入汀澜秘境,等于自投罗网。不过他做出的每件事,都不会后悔。

  浮花门给他安排的这座峰叫问情峰,谢识衣走出宫殿时,刚好看到林海尽头矗立着一尊青石,上面写着“问情”两个字。

  问情。

  雪衣魄丝翻飞,谢识衣心中念过这两个字,收回视线,往外走去。

  问情。

  谢识衣很小的时候,对于人间的七情六欲,就好像有一种堪称恐怖的洞悉能力。

  他那时并不知道什么叫“琉璃心”,只知道他看一个人,只需要稍微接触几下,好像就能将那个人看清。

  那个人对他是厌恶、是喜爱。对他是真心、是假意。从他说话的语气、望来的眼神,每一个细枝末节的举动里,他好像就能简单得到答案。可他性子偏冷,又不喜与人交涉,于是这种敏锐犹如鸡肋。

  第一次暗幸这种天赋,或许在十五岁。

  十五岁登仙阁的结业宴,他被逼着喝了好几杯不喜欢的梨花酿,醉酒后心情变差性格变恶劣,可能五感也同时被放大。花枝花春雨被风卷得哗啦啦砸满头,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想好好教训言卿的。可言卿赶在他生气前先求大声求饶认错:“对不起,谢识衣,我这就帮你弄干净,你接着睡!”

  他咬牙,气得不想再理他,刚好醉酒后不舒服,选择闭眼睡觉。他不喜欢喝酒,因为讨厌一切让他理智受到影响的东西。言卿刚学会御风,于是做什么都有种显摆的感觉。说要弄干净全是借着风,借风捡起贴在他眉间的叶子,眼上的花。就连帮他擦去脸上水珠都也要亲力亲行,风温柔地落到唇上时,谢识衣心里不由自主骂了句“白痴”,可是马上他就愣住了。

  愣住是因为贴在唇上微凉的触感。

  也是因为……轻易能感受到的,言卿的僵硬。

第62章 破镜(八)

  瞬间热意从脸颊漫上耳朵,好似酒意回潮,在他大脑内炸开烟花。檐下的青铜铃叮啷响个不停。

  鼻息间全是杏花、露珠、树叶的气息。

  春风里,枝头新芽初发。

  在心间,好像也有什么东西悄悄生芽。

  万物初发。

  *

  言卿是什么?登仙阁藏书楼中,他翻遍古籍,旁敲侧击地问遍名师,最后都得到一个答案:世上没有孤魂野鬼可以与人共存,唯一能够存在你身体里的邪物,只有魇。

  若言卿是魇,那么他就是魔种。魔种的身份一经发现他必死无疑。

  其实从五岁开始,他就想着一定要杀了言卿。

  他讨厌失控、讨厌被强占身体、讨厌有人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也讨厌自己的不堪被人看到。

  最主要的,他讨厌跟魔种相关的一切。

  ……杀了言卿,就像杀了当初那个老头一样。

  惊鸿三年,谢府后院,漫天飘零的大雪中,他被一个老头所救。那个老头说他是他娘的故友。他娘香消玉殒,现在由他来照顾他。老头穿这一身黑袍,披头散发,脸颊瘦得凹陷进去,眼珠子凸出来。瞳孔比常人小一点,乍一看特别唬人,就跟志怪小说里狰狞恐怖的鬼怪一样。

  他不想靠近那个老头。尽管那个老头救了他,甚至还天天给他东西吃,对他嘘寒问暖,各种温柔都不似作假。老头见他这么冷漠,越发不满,嘀嘀咕咕:“你这小娃娃可真是没良心啊,老头我救了你,你理都不理我一下?”他眉眼间全是自诩救命恩人的沾沾自喜:“小孩,我是看你可怜才留下来陪你。你娘死了、爹不爱,一个人饿死在天寒地冻里,啧啧啧,要是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不亲近我也就算了,咋地还跟和老头我有仇一样?”

  他在雪地中安安静静抱着一个馒头啃,没理他。

  障城是从他四岁后突然开始下雨的,青灰色、绵绵不休。老头打开窗户,看到第一场雨,诡异地哼哼嘻嘻笑半天。

  谢识衣第一次对那个老头卸下防备,是他撞破那个老头生吃人肉时。

  闪电银蛇滚雷阵阵,鲜血混在雨水中蜿蜒从屋子里流出。老头佝偻着腰,绿着眼,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一个刚死的人,嘴里撕咬着大腿肉,津津有味咀嚼着。

  谢识衣的第一反应不是转身呕吐,而是,心中终于缓缓地落下一块石头。

  ……果然如此。

  老头被他发现自己是魔种也愣住了,吓得差点拿不稳手里的骨头。不过很快,绿色的眼眸阴恻恻看他一眼,又继续哼着歌吃人肉。等吃完后,就倒下睡了。

  第二天醒来老头看到眼前的情况,骤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大叫。他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把自己蜷缩进角落里,跟撞鬼一样喃喃:“它又出来了,它又出来了……”老头死死抓着他的手臂,眼泪从怪异的眼珠里大滴大滴落下:“识衣你也看到了是不是,它又出来了。”

  老头说他身体里住着一个怪物,经常不受控制就出现,如果他的眼睛变绿色,那么就是怪物出来了。

  他是那么害怕那么惶恐,在一个四岁的小孩子面前,崩溃地嚎啕大哭。

  谢识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一块尖锐石头,抿着唇,一句话不说。

  老头任由自己绝望崩溃了好长一段时间,很久之后才行尸走肉般去收拾那些剩下的残尸,双目无神唇瓣颤抖,边收拾边呕吐。当天晚上,老头跟他说了很久很久的话,眼眸在烛光雪色里变得柔和,轻轻说:“识衣不要怕,哪怕我变成怪物,也不会伤害你的。”

  这句话老头做到了。

  在某一次障城五家的狩猎宴时,老头作为他的贴身奴仆跟了过去。在树林里老头眼睛突然变绿,怪物又出来了。老头狰狞邪恶,拿刀杀了好多人,狩猎宴变成血色地狱,他倒在地上、咬紧牙关,看着老头拿着滴血的刀缓缓逼近。

  老头带血的脸上还满是疯狂,可视线落到他身上,绿色的眼中又浮现出扭曲和挣扎来。似不舍,似痛苦,似犹豫。

  老头手臂不受控制扬起,朝他落下——

  最后关头,那刀又换了方向,砍向了老头自己的肩膀上。

  老头闷哼一声,绿色的光慢慢散去,抬起头眼眸满是温柔,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似乎在无声说“不怕。”

  障城五家的狩猎宴出事,白家死了长子,老头和他难逃一死。他带着老头往山下走,跌落山崖。

  山崖底下有条浅浅的小溪,溪流旁边全是尖锐的碎石,他们一老一幼都受了重伤。他年仅四岁,脚重伤之后失去行动能力,是老头不顾手臂上的伤,把他背了起来,带着他往外面走。

  老头说:“这样也好,咱们离开障城去流浪天涯。”

  谢识衣因为痛苦而脸色苍白,声音很轻地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老头笑了下,长长地叹口气:“唉,哪有什么为什么啊。虽然我是因为你娘才救的你,不过一年的相处下来,也真的把你当我孙子看了。到底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谢识衣缓缓从袖子里拿出那块一直被他捏的尖锐石头来,语气平静:“你是魔种吗?”

  老头苦涩说:“唉……我是啊。你不都看到了吗。”

  谢识衣道:“你身体里的怪物是魇吗。”

  老头对于这个问题明显很抗拒和害怕,身体颤抖了下,随后他认真道:“对……这一次我能拦住它,但是下一次我就不知道了。识衣,要是有一天,我的眼睛变绿了,你就赶紧跑知道吗。”

  谢识衣伏在他的肩膀上,忽然低声一笑。手里的尖锐石头高高扬起,用尽全力,直接以一个后背的姿势,冰冷无情地划破了老头的喉咙。

  嗤地一声响。

  老头彻彻底底僵在原地。

  鲜血喷涌,溅到崖壁上,溅到枯枝上,也溅到谢识衣的睫毛上。

  谢识衣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老头喉咙被划开,满腔的怒火都发泄不出,只能在黑暗中转过身来,眦目欲裂,似乎在质问他——谢识衣,为什么?

  谢识衣从地上爬起来,微微喘气说:“……惊鸿三年,你救我的时候,我就看见了。那个时候,你的眼睛就是绿色的。”

  老头浑身僵硬。

  谢识衣抬起头,眼眸似刀光划破长夜,气息不稳,但他还是轻轻的,一字一字说。

  “没有失控,没有诅咒。你身体里的怪物,一直,就是你自己。”

  万籁俱寂。